第455章 我死,他活
“時日無多?你是在與我說笑話么?”尹殤骨微微一怔,“難不成你也跟君祁攸一樣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君祁攸的病,你們已經找到葯了,而我與他不同,我無葯可醫。”月光輕描淡寫道,“賀蘭堯管我叫神棍,這說明我的本事還是比你們大一些的,你們沒有人擁有我的能力,連我都治不了的癥狀,你們以為你們誰能治?”
“你說我們治不了?好,那你且告訴我,你是什麼病?”
“無可奉告。”
“連告訴我都不願意?你看我就那麼不順眼么?”
“沒什麼順眼不順眼,只是沒有感覺罷了。”月光淡淡道,“公主莫要多想了。”
尹殤骨聞言,唇角浮現一絲無奈的笑意,“虧你還說自己是神棍呢,一派清心寡欲,你就不能有點兒志氣么?你喜歡驚羽,你不想去爭搶,那你就乾脆放棄好了,為何那麼執着?在她面前,你連笑都是那麼愉悅的,可她並不知你的心思,知道了也可能無動於衷,甚至疏離你。”
她說著,朝月光又走近了一步,“你就試着放棄可好?直到今日,我才發現你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高傲的你,反而變得有些卑微了。”
“多謝你的關心。”月光沖她淡淡一笑,“不過,我還不太想放棄,告辭。”
說完之後,便轉過了身,不等尹殤骨接話,便躍到了牆頭之後,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尹殤骨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見,目光中浮現些許悲涼。
她活了這麼多年,難得有一個喜歡的人,可偏偏這個人喜歡的卻是她的朋友。
既然他不想讓蘇驚羽知道,她自然也不會將這事在蘇驚羽面前說。
平復了心情,她轉過身朝着水井邊的那兩道人影走去。
賀蘭堯已經幫蘇驚羽將臉上的墨水痕迹洗乾淨了,這會兒正拿着毛巾給她擦拭着。
“君祁攸已經吃下藥了,他與我的協議算是生效了,藏寶圖也已到我手上,賀蘭堯,這次多謝你了。”尹殤骨走近了,道,“我說過,找到寶藏之後,兩成歸你,我說話算數,不過口說無憑,你我立個字據吧,他日拿到了寶藏,你也不用怕我賴賬。”
“我自然是不怕你賴賬的。”賀蘭堯悠悠道,“高傲的人一向不喜歡賴賬,出爾反爾這種事,有損面子。不過你既然那麼有誠意要立下字據,那就立吧。”
“寶藏的兩成?”蘇驚羽聽聞此話,轉頭望賀蘭堯,“阿堯,你趁機敲詐?”
“這怎麼算敲詐?”賀蘭堯挑眉,“我出的力,收點兒利潤回來有何不可?你讓我給別人白辦事?又不是自己人,我才不吃這個虧呢。”
蘇驚羽哭笑不得,“可我之前與殤骨談的時候,沒跟她說要錢吶,只讓她答應我將來成功后要留邵年一條性命,你這個條件算是額外加的了,是不是有點兒不厚道?”
“夫人,那是你答應她的,當時我不在場,我可沒說白做事兒。”賀蘭堯笑道,“你提一個條件,我提一個條件,有何不可,這兩個條件也不見得哪裏過分了。”
“無妨的。”一旁的尹殤骨道,“花一大筆錢能請到賀蘭堯辦事,可不虧。”
蘇驚羽聞言,笑道:“那就隨你們吧。”
於是乎,賀蘭堯同尹殤骨便立下了字據。
字據才立好,忽聽門外有腳步聲響起,隨後是公子鈺清清涼涼的嗓音傳了進來,“殿下,灌湯小籠包蒸好了。”
說話間,公子鈺已經拎着食盒進來了,將食盒擱在了桌子上,打開便是一陣的香氣撲鼻,空氣中也升騰起了熱騰騰的霧。
蘇驚羽最近胃口好,一聞到香氣便有些食指大動。
“殤骨,公子鈺做的灌湯小籠包極好吃的,要不要嘗嘗?”她沖尹殤骨笑道。
而尹殤骨只是淡淡道:“不了,我還有其他事,就不逗留了,你們吃,我告辭了。”
言罷,便很乾脆地轉身離開了。
蘇驚羽望着她的身影,道:“我覺得,她似乎有點兒不開心?”
“誰都會有不開心的時候。”賀蘭堯顯然不在意他人的情緒,只道,“小羽毛,趁熱吃。”
“好。”蘇驚羽收回了視線,接過賀蘭堯遞來的筷子,上頭插着個包子。
一口咬下,熱乎乎的,肉香四溢,席捲着味蕾。
……
月色深沉,謫仙殿外樹影婆娑,夜風將樹葉抖得颯颯作響。
謫仙殿內,月圓望着卦盤中顯示的卦象,神色複雜。
那一天,終究還是要來臨。
忽聽有腳步聲走近,她抬眼,望着來人道:“回來了?”
“嗯。”月光將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隨手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隨即坐了下來,又開始溫酒了。
“我發現尹殤骨倒也影響了你一點。”月圓道,“你從前不愛飲酒,與她相識之後,喝的次數多了不少。”
“原本我還能與這姑娘做個酒友,現在卻是不行了。”月光不緊不慢道,“我得遠離她。”
“就因為她看上你了?”月圓無奈一笑,“那你怎麼不遠離蘇驚羽呢?”
“我與驚羽也沒走多近,偶爾見一面而已。”月光道,“與我朝夕相處的女子是師妹你,我是不是也該離你遠點?”
“我無所謂。”月圓面無表情道,“不早了,師兄該休息了。”
月光飲了一口酒,以手托額頭,道:“師妹,你是師門選定的下一任國師,希望你能堅守着你的心不動搖,不要觸犯門規,也莫要步了師兄的後塵。”
月圓淡淡道:“放心,我沒你那麼愛多管閑事,活着不容易,我自然要珍惜自己的性命。”
“那就最好。”月光說著,便又繼續喝。
“差不多行了。”月圓見他一杯又一杯往下灌,道,“再喝下去該醉了,宿醉醒來的第二日會頭疼,不好受。”
“無妨,我想試試喝醉是什麼感覺。”月光道,“有人告訴我,人生在世,要任性一回,師妹,你不用管我了。”
月圓聞言,眉頭微擰。
有人告訴他……
蘇驚羽說的么?
想想也是,也就只有蘇驚羽說的話,他才會記得那麼勞吧?
換做其他人,他還會去搭理么?
而就在月圓思索這個問題時,餘光瞥見月光緩緩趴在了桌子上。
他的酒量當真是算不上多好,一壇沒空便醉了,平日裏只是小酌,今日卻放縱自己喝了那麼多。
月圓望着睡著了的月光,緩緩走近,將他方才解下來的披風拿起,蓋在了他的身上。
空氣很寂靜,靜到她能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
月圓忽然伸出手,撫上他的烏髮,動作輕柔。
也就只有在他無意識的時刻,她敢這麼做。
“明知道她是你的劫難,為何還要去靠近她呢?說好的薄情,為何又要有情?”她低喃道,“她會害死你的,你知不知道……”
沒有人聽到她的話,她只是將心中藏着的話吐露出來。
“師兄,你以為我真是稀罕這個國師的位置么?我千里迢迢地來,也是存着私心的。”
“我不想你出事。”
“我想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哪怕逆天改命。”
“天要懲罰,懲罰我便好了。”
“對不起……”
“我要做一件,讓你記恨我的事兒。”
……
萬籟俱靜的夜,宮中仍有一處地方燈火通明。
尹殤骨在自己的卧房內飲酒。
腦海中回想起月光說過的話,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想要如何,與公主你似乎沒有什麼關係,不用你教本座該如何做事。”
“人的心不會說變就變,否則人就不靠譜了。”
“多謝你的關心。不過,我還不太想放棄。”
他的心,怎麼就能那麼固執呢?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腹,她並沒有感覺到醉意。
她的酒量太好,借酒澆愁的方法不適合她。
驀然間聽到屋子外有腳步聲,她抬起了頭。
下一刻,女子清冷的嗓音傳入屋內,“公主,可否開門?”
尹殤骨聽着這陌生的聲音,自然是提防,“你是何人?”
“我乃國師師妹,也是一名算卦師。”外頭的女子道,“公主應該有興趣了解月光師兄的事兒。”
尹殤骨聞言,道:“門沒鎖,你推進來罷。”
下一刻,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身淺白色衣裙的女子踏入屋中,白紗遮面,頗有幾分清冷的仙氣兒。
尹殤骨望着她,笑道:“你們神棍的氣質果真都很類似,一看你就與月光那廝差不多的德行,孤傲冷淡。”
月圓聞言,面上無甚表情,順手將門關上了,隨即走到尹殤骨的對面坐下,開門見山道:“我是月圓,出雲國下一任國師。”
“下一任?”尹殤骨有些納悶,“月光上位似乎也沒幾年吧?這出雲國國師哪能換得那麼勤快?他還坐在這個位置,下一任都選好了。”
“每一任國師上任,在國師大限將至的頭兩年,便會選出新國師隨時待命。”月圓輕描淡寫道,“也就是說,從我來到出雲國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我師兄活不長。”
“為什麼?”尹殤骨擰起眉頭,“是因為他的絕症么?”
“絕症算不上什麼,只是不能見日光而已,不至於危害性命,我天機門弟子人人都有絕症,但也不至於人人都英年早逝。”月圓淡淡道,“為何要說他大限將至,因為他逃不過他的劫難,別看他對人薄情,但還是有人能被他放在心上的。”
“我知道你想說誰。”尹殤骨道,“月光的劫難是蘇驚羽,那該如何?你們這些人都不能動七情六慾,難道動了就註定要死嗎?”
“也不是這麼說,只要心夠狠,還是能擺脫了劫難的,而師兄的心不夠狠。”月圓道,“算算時間,師兄離大限之日已經不遠了,若是改變他的命格,只有一個辦法。”
尹殤骨道:“什麼辦法?”
“讓蘇驚羽消失。”月圓十分乾脆利落地給出了答案,“他會因為劫難而死,但若是這劫難死在他之前,那就好辦了。”
“這……你在開什麼玩笑?”尹殤骨驚詫,“你這樣做,被月光知道,他可能要殺了你。”
“你覺得我會說出這樣的話,我還在乎會不會被他殺嗎?”月圓苦笑一聲,“於我而言,最糟糕的後果,也就是一死而已,師兄不殺我,我也會死,逆天改命是算卦師不能犯的錯誤,我曾經為了我的小師妹多次違背天意,最終還是保不住師妹,因此折損壽數,我也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大限會到,我若是成功修改了師兄的命格,多半就要翹辮子了吧。”
尹殤骨聞言,目光一緊,“你喜歡月光?”
“我一直在壓抑自己對他的情感,就像他在壓抑對蘇驚羽的情感,而我比他更加善於隱藏,可我當真不能狠下心看到他消失。”月圓道,“我們是天定的算卦師,理應斬斷七情六慾,只將自身放在第一位,方能活得長久,若是太在意他人,無疑是給自己找罪受,可有幾人能做到真的斬斷七情六慾呢?師兄與我都做不到。”
“你為何要與我說這些?”尹殤骨問她。
“其實,我們從前都懼怕死亡,因為活着太不容易,誰不想活得久一點?人一旦死了,就再也看不見這世間繁華。如今我願意為了救師兄而死,一旦改命成功,我死,他活。”月圓不疾不徐道,“我來告訴你,是想請公主你幫這個忙。”
“幫你什麼忙?幫你殺蘇驚羽?”尹殤骨擰眉,“我不去。”
“如果可以,我也想自己去,但我沒有機會。”月圓道,“師兄現在醉了,他自然不會知道我們密謀的事,我再給他下些迷藥,讓他多睡幾天,但這幾天裏,興許皇帝有事找他,那麼,我不得不冒充他出去解決問題,我一直便是他白天的替身,再有,我與蘇驚羽他們平時並沒有來往,若是上門拜訪,顯得突兀,我沒有機會傷到她,但你不一樣,你與她走得近,她不會對你有太多提防。”
“這事我做不來。”尹殤骨道,“你想害她,憑你自己的本事去,你可以找其他人,但別來找我。”
“我找不到可以幫我的人。”月圓起了身,一雙冷目鄙視着尹殤骨,“我問你,月光與蘇驚羽,誰對你而言較為重要?”
“自然是月光,畢竟是我的心上人。”尹殤骨直言,“但我做不到去害蘇驚羽,我受她的恩惠,我去害她,豈不是成了狼心狗肺?當我得知月光喜歡她,我的確不開心,但我很清楚,不是她的錯,我從沒想過要把她怎麼樣。”
“你這心胸倒是寬廣,分得清是非黑白。”月圓冷聲道,“可她會害死月光的,你想清楚,月光對她付出可不少,得不到她情感上的回應也就罷了,畢竟強扭的瓜不甜,但現在事關月光的性命,蘇驚羽不死,月光死,你看着辦。”
尹殤骨陷入了靜默。
蘇驚羽會害死月光。
蘇驚羽不死,月光死。
為何會有如此刁難人的選擇題?
“若是去害蘇驚羽,我只怕是會懊悔一輩子。”尹殤骨道,“可明知能救月光的辦法,卻不去救,我也會懊悔一輩子。”
“我當真沒機會動手,否則也不會來找你。”月圓淡淡道,“我雖會占卜,但我的武藝不算上乘,對上賀蘭堯沒有勝算,而你,憑你與蘇驚羽的友好關係,要接近她當真不難,你下手,比我容易得多了。”
尹殤骨陷入了掙扎。
“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若是有其他的辦法,我就不會想出如此極端的辦法。”月圓見尹殤骨猶豫不決,道,“這樣吧,看你如此為難,我就不逼你下手了,你將她弄暈就成,其他的事,我交給別人做。”
月圓說著,從發上拔下一根簪子,遞給尹殤骨,“這發簪上有個暗扣,裏頭藏着迷針,按下去,迷針即射出,你只需要將她迷暈,不用你動手,或許能讓你減少一些罪惡感,能迷暈她,就算是成功了一半,只需要這麼簡單的動作,就能救月光,做還是不做,看你如何想了。”
尹殤骨動了動手指,依舊猶豫着沒接。
“看來,你也不是很喜歡月光師兄。”月圓見她不接,道,“你不做也行,蘇驚羽還是會死,我是一定要除掉她的,你知道了我的計劃,不去告訴她,也算是對她不仁義,你為何就不能幫幫我,幫幫月光?我知道這麼做太狠毒,但人總有私心,我不信你會將朋友情義看得比月光更重要。”
“別說了。”尹殤骨道,“我應了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