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桌的。」
「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語畢,他擱下手機,推開了廚房的大門。
一身白色的廚師服,讓他在餐廳里成了相當顯眼的目標。
他朝着第二桌的方向走去。
那兒端坐着一位女客人,從背影望去,她的確沒有本地人的氣息。一頭火紅色的長發幾乎及腰,身形纖瘦,打扮時髦,她身穿白色無袖上衣,青藍色牛仔褲,再搭一雙高跟涼鞋,以及——她手臂上那眼熟的刺青。
他愣了下,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
那不是雜誌記者,也不是部落客,他認出了女人的身分。
「……儷伶?」他試探性地呼喚了對方的名字。
聽見他的聲音,尤儷伶迅速回過頭來,兩人視線一對上,她就喜出望外的立刻起身離座,也不顧旁邊還有多少隻眼睛,衝過來就是一個熱情的擁抱。
這一抱,嚇到了其它的客人,也嚇到了外場的服務生。
「果然是你,我吃了第一道菜就知道一定是你!」
意想不到的來客、天外飛來的熊抱,范姜淳整個人錯愕當場,頓時失去了反應能力,只能任由對方摟着。
半晌,他醒了過來。
「慢着、等一下……」他吃力地將黏在身上的女人扒開,「你是不是應該先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
尤儷伶眨了眨眼,笑道:「你不問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嗎?」
「不管是哪一個,你都——」
說到一半,他猛地發現周遭有好幾隻眼睛正在打量着他倆,他閉上口,決定拽着她往門外移動。
「走,我們外面聊。」
可即使移駕到了室外,仍是避不了那些好奇的打探。辣妹與淳哥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這似乎已經成了沐蘭亭里最新、最夯的八卦。
「說吧,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一踏出餐廳,他開門見山地問。
尤儷伶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從一個報社記者那裏知道的。」
聽了,他怔愣了下,「報社記者?有記者知道我在這裏?」
「嗯,是個很喜歡到處吃吃喝喝的吃貨記者。」
坦白說,他很震驚,不覺皺了眉,「我已經把自己的風格藏得很好了,我不懂為什麼會被認出來?」
「不,那傢伙不一樣,他號稱是你的鐵粉。」尤儷伶開始娓娓道來,「幾年前在法國遊學時,他被你的料理感動了,從此之後就一直在追你的消息。會在這裏認出你,完全是運氣,他說他原本只是陪同事來做一些民宿的報導,看到這家餐廳好像不錯,就進來吃一餐。他吃了之後十分驚訝,馬上問服務生主廚叫什麼名字?你們服務生很保護你欸,不但沒報出你的全名,還說你姓范呢。」
「……」他忍不住閉上眼,深呼吸。
算了,他姓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記者到底想幹麼。
「所以呢?」他睜開眼,追問道:「他確定沐蘭亭的主廚是我了,然後呢?他有什麼目的?」
尤儷伶看着他的雙眼,唇角的笑意漸漸退去。
「我不知道那個記者有什麼目的,我倒是比較想問你,願不願意跟我回馬賽,老闆一直很想找你回去。」
「不了。」他想也沒想就一口拒絕。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難道你就甘願窩在這種不成格局的小餐廳嗎?」
「這裏沒什麼不好。」
「拜託,想想你當初到法國的初衷好嗎?你的志氣都哪去了?難道你只因為自己的餐廳失敗了,就可憐兮兮躲在這種地方療傷?」
她的話令他發笑,卻是一抹無奈的苦笑。
「儷伶,」他嘆了一口氣,道:「真的不是我傲慢、非要人家來求我,而是我早就已經沒有當初做料理的那種熱情,你懂嗎?」
料理究竟是為了什麼人?
為了顧客?為了老闆?為了美食評論者?還是為了證明自己?曾經,他熱愛下廚的理由很簡單,就只是為了想要做出好吃的料理,然後聽見對方心滿意足地說一句真心的讚美。
那就是他的全部,那才是他的初衷。
可是曾幾何時,一切都變質了,於是他在名為上流的飲食圈裏迷失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
飛機在晚間七點半的時候降落馬公。
周靜瀟走出機場,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手機,打算撥通電話給范姜淳。可是當她盯着「撥出」鍵的時候又臨陣退縮了。
打電話給他,然後呢?她該說些什麼?
他傳來的那封簡訊,無疑是把狠狠划傷她的利刃,天地良心,她從來沒有把他當作床伴來看待……咳、當然啦,她無法否認昨日的一切,他確實是給了她一個美妙又難忘的夜晚。
然而,也正因為美妙,所以她害怕自己上了癮、忘不了。
她自認不是個容易動情的人,可若給了真心,便是死心塌地,她的顧慮是男人永遠不會懂的心思。
男人怎麼可能體會,當她被愛情傷得體無完膚時,卻得同時在女兒面前當個堅強的媽媽,還得在地檢署里當個鐵面無私、公平公正,最好一點情緒波動都不會有的檢察官。
男人在熱戀期,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口,諸如「沒有人能阻止我想跟你在一起的決心」、或是「我不在乎你離過幾次婚或是有幾個小孩」之類……總之,當一個男人在追求一個女人的時候,從嘴巴里吐出來的海誓山盟就跟吃進去的魯肉飯一樣便宜又大碗。
可是,隨着熱戀的激情一點一滴消逝,男人的忠誠與堅持似乎也變得宛如泡沫。
他們會突然清醒過來,驚覺世界上的女人真的很多,自己何必偏要執着一個離過婚的單親媽媽?說難聽一點,他們也不是真的很想幫別的男人養孩子——是,沒錯,這就是馜馜在他們眼中的定義。
范姜淳會不會也是這樣的男人?她不知道;就算是,她也不想知道。
她選擇逃開,只因為不願意有任何恨他的機會,她害怕,萬一不久的將來,范姜淳也拋下她了,那麼她不只是丟了愛情,也失去了一個朋友。
他說過,他做事情沒在後悔的,可她現在卻是懊悔萬分。
杵在機場門口,她瞪着手機畫面已經足足十分鐘之久。
「啊啊啊啊啊!」最後,她惱怒地抓亂了頭髮,不耐煩地低啦出聲。
手機握在掌心裏,一組號碼就在眼前,撥出也不是,不撥也不對,明明喝的是木瓜牛奶,為什麼搞得像是酒後亂性?
她忍不住點開了簡訊界面,看着那段文字,愈看心裏就愈是酸楚,愈看就愈是覺得自己自私又可惡。
他明明給過她後悔的機會,可是她沒有選擇回頭,而是一徑的奔向他,既然如此,她又怎麼能在事後以「保護自己」之名來傷害他?
突然,她好想見他,她必須見他一面才行。
於是她不再猶豫,伸手招了出租車,報出「沐蘭亭」的地址。
出租車停在餐廳對面的路口前。
她從提包里拿出皮夾,正想支付車資,眼角餘光卻瞥見一抹顯眼的白色身影。
她不經意抬頭,這一看,她頓了下。
那個人正巧是范姜淳,他身穿白凈的廚師服,大刺刺從正門口走了出來。
大廚在營業時間從正門出入,這是一個很詭異的畫面。可是,令她震驚呆愕的卻不是這反常的光景,而是他身後那名打扮時髦的年輕美女。
她是誰?
周靜瀟看呆了,一張鈔票拿在手上,卻遲遲忘了要遞給運將。
她那詫異的表情教司機也好奇,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然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臭小子你完了,劈腿被抓包了厚?」司機大哥臉上的表情差不多是這麼表達的。
於是,對方識相地靜靜等候,反正表照跳,他有得賺就好。
餐廳門外的那對男女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輛出租車。
他們在聊什麼?瞧他的表情好像有點困擾,又好像有些為難,相反的,女人的表情卻帶着一絲動人的光彩。
同樣身為女人,周靜瀟知道那是一種叫作「愛慕」的情愫。
不久,他們似乎聊到了一個段落,范姜淳擺了擺手像是道別,女人卻把臉湊了上去。
他們互相親吻了左右兩邊的臉頰,不是單方面,而是互相。
就這麼你來我往地親吻了兩下之後,女人掛着微笑走了,范姜淳則掉頭走回餐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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