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女神與女神經
謝音從車上下來,她眼含笑意,少有的以平和的姿態站在謝媽面前。
謝媽囁嚅着嘴唇:“你、你真的回來了……”她看向程琬言,低頭深深一鞠躬,“謝謝您把她帶過來。”
程琬言盯着她,心中思緒萬千,她看着謝音平靜的側臉,突然意識到這件事並不如表面上的簡單平靜。
她雙手扶住謝媽讓她起來,謝媽抬起臉,眼神冰涼可怖。
“請回吧,這是我們的家事。”她冷冰冰的說。
謝音一把抓住程琬言的胳膊,推開謝媽,惡狠狠的盯着她:“該回去的人是你。”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程琬言推開謝媽,握住謝音的手牽着她進去。謝音回頭側過臉看謝媽,嘴角揚起一抹奇異的笑容。
“這是醫院證明。”謝媽將一疊紙扔到桌上,面色疲倦,她坐下來,手指顫抖着點了根煙。
程琬言注意到她指腹焦黃,想必是多年抽煙導致的。
程琬言拿過來看了,第一張是謝音的個人資料。
“1989年生,畢業於……其父曾因賭博入獄,個人在校有多次賭博經歷,被拘多次……”
程琬言心頭一顫,原來那個女生真的是她。
謝音也湊頭過來看,只看了一眼,臉色霎時變了。她一把擋住資料,厲聲道:“你不能看。”謝媽慢悠悠的瞥她一眼:“謝音,你不能諱疾忌醫。”
謝音冷冰冰的看她,謝媽回望過去。那是一種直入心裏的冰冷。謝媽渾身顫抖了一下,低頭顫抖的拿着煙在煙灰缸里點了點。這麼多年了,她還是無法直視謝音的眼睛,也許是因為心裏有愧……
屋裏安靜下來,謝音雙手抱胸靠在沙發背,眼神陰暗的盯着謝媽。謝媽一直低垂着頭,手指上夾着的煙靜靜燃燒,火光努力跳躍着,又被沉默吞沒。
程琬言翻看着資料,終於看見一欄介紹病情的,她看不懂專業術語,只能看懂幾個字“妄想症”“心理障礙”“在病態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殺或攻擊、傷害他人的動作行為”
她繼續往下看,四年內,謝音僅僅只接受了兩次治療,治療結果……程琬言翻到下一頁,結果十分不理想。“病人反抗性強,無法進行進一步治療。”
在看見“需要留院查看”字樣時,程琬言忍不住挑眉。她回頭看着謝音:“為什麼不治療。”
謝音神色平靜:“我沒病。”程琬言揚起手中的資料:“那這些是什麼。”她將資料遞給她,示意她打開看。
謝音猶豫幾秒,接了過來。在程琬言的凝視下,她迫不得已打開來。一入目便是不堪回首的歲月。她鼻尖似乎又聞到消毒水的味道,醫生冰冷機械的聲音在耳邊徘徊着。注射器上閃爍着光的針頭……
她痛苦的抓着頭髮,將資料扔到地上,聲音顫抖着:“不、不要給我看,我不要……不要在回憶起……”
程琬言柔聲安慰她:“謝音,只有治好你的病,我們才能繼續在一起。”
謝音抬頭愣愣的看着她,眼角微微有些濕潤。盯了她幾秒,謝音忽然笑了,她雙眼沒有焦距,嘴角上揚:“可是……程琬言你也有病啊。”
程琬言愣了幾秒,謝音撲過去在她身上摸來一部手機,她打開鎖屏,將鎖屏畫面展現給程琬言看。一臉得逞的笑着:“看,我說的沒錯吧。”程琬言斜睨一眼:“這算什麼。”
“是嗎?”謝音笑眯眯的開鎖,點開相冊給她看,笑的更是滿足,“這樣呢,如何?”
只有一個相冊,放滿了謝音的照片,或許是幾千張或許是幾百張。但此刻,它足以模糊人心。
“這也沒什麼……”程琬言眼神飄忽不定。
謝音湊到她耳邊,輕咬她耳朵。緩慢的吐出字:“那麼在晚上,你有沒有想我呢,你的腦海里是不是無時無刻都在想我呢。你的書上紙上是不是寫滿了我的名字。”
她退後笑看程琬言呆愣的樣子,“我看過哦。”
她笑的一臉燦爛。
程琬言動了動嘴唇,然而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你怎麼知道的?”
“我一個人呆在你家裏的時候看見的。”
她無辜眨着眼,程琬言想到了那個下雨天。原來那個時候就引狼入室了嗎。
“程琬言,我們都是一類人。”
謝音直視她的眼睛,在她眼內程琬言只看見虔誠和真實。在這一瞬間,她幾乎也以為自己和謝音是一類人了。
但她還是理智掙脫開她的鉗制。程琬言扭過臉,堅持說:“我沒有病。”謝音伸手輕撫摸她的臉,冰冷的目光慢慢柔和起來。
“這樣可不乖哦。”
程琬言拍掉她的手,問謝媽:“她以前主治醫生是誰?”謝媽抬頭飛快看了眼程琬言,似乎是畏懼謝音的存在,閃爍其詞:“沒人、沒人肯接手她的病案。”“你作為母親為什麼放任她?”程琬言反問。
“我管不了。”謝媽別過臉,彷彿諱莫如深。她的詰問如石沉大海,再也尋不到答案。
程琬言奇怪的看着這兩個人,她是這屋子裏唯一的正常人了。
真的嗎?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正常。為什麼會一直一直盯着一個人,為什麼看見她便會有她只屬於自己的感覺?
她甚至愛上謝音看她的灼熱目光。
而和變態在一起的她,也早已變態了吧。
在程琬言的強制下,謝音還是被迫去了醫院。她板著臉,一副要殺人的樣子。程琬言替她掛了號,讓她安分的坐在長椅上,等她回來。
然而她回來的時候,謝音已經不在了。
她心急如焚,問遍周圍人都沒有她的蹤跡,只能尋着一間一間病房找過去。然而尋遍大半個醫院都沒有她的蹤跡。
程琬言站在樓梯上,舉目四望,一片茫然。大腦空頓,只有一個事實在她腦海中徘徊:她弄丟謝音了。
手指捏緊病歷卡,腳下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來。她將整個身體都靠在欄杆上,大口喘氣,她感覺快呼吸不過來了。
扯了扯領口,解開兩個紐扣,她卻依然覺得喉嚨被人扼住。
她感覺有一雙鐵手緊緊禁錮住她的脖子,她雙手漸漸無力。最後乾脆鬆開了手,任憑生命在鐵手上消散。
意識漸漸消失……
“程琬言?”是謝音的聲音。
程琬言被嗆了一下,窒息感霎時消失了。她睜開眼看見謝音穿着病服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喜不自禁上去想要抱住她。
謝音卻推開她的手,笑盈盈的:“我遇見了我以前的醫生。”她朝走廊那一邊站着的高大年輕人點點頭。
程琬言心裏沒由來一陣心慌,她抓緊謝音的手,緊盯她的雙眼:“你不能離開我。”謝音微笑:“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她伸手撫摸程琬言的臉龐,紅唇里吐出幾個字:“我美麗的標本。”
謝音做了哪些療程她不清楚,她被告知只能在外面等着。程琬言也便在外面等着。她坐在外面的長椅上,拿出手機點開了home鍵。
畫面上的謝音永遠微笑,永遠年輕,永遠愛她。
這樣就好了啊。
程琬言滿意的撫摸她的臉。滿眼溫柔。
突然一條簡訊出現在屏幕上,程琬言回復到以前的冷漠臉,簡訊是羅晨發來的,要求她現在就去公司。
她想了會打電話給了謝媽。謝媽到來醫院時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程琬言站在門口看着躺在床上的謝音,她面無表情,仰靠着枕頭。
“怎麼樣了?”程琬言走過去。謝音轉頭直勾勾盯着她。程琬言被她看得走不動路,只覺如芒刺背。
“你過來坐啊。”她笑起來,紅唇微微揚起。
她的唇永遠都是這麼紅,這麼美。
最美的也是最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