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朋友
跌倒擦傷的時候手很疼，用清水沖洗傷口把沙粒衝出來也一樣疼。
要不是被人抓着手腕放在流水下，江雪肯定要縮，奈何形勢比人強，江雪只能扭頭不看，自我催眠“那不是我的手”。
過了幾分鐘，江雪聽到“好了”，立刻回頭，一看右手，當即啞然，半晌才說：“麻倉大人，我手上只是擦傷，沒有骨折，不需要包成這樣吧？”
麻倉葉王一邊整理藥箱一邊說：“雪姬殿下看起來很有經驗啊。”
這怎麼回答。
普通人會沒事嘗試一遍從擦傷到骨折甚至內臟破裂的傷情都有多嚴重嗎？可是，如果不是真的受過傷，怎麼可能知道每種傷要怎麼處理？
這一回答就要出錯了。
江雪嘴角抽了抽，急中生智，半真半假地說：“以前跟師傅行走各地，難免會有磕磕碰碰。”
麻倉葉王也不追問，話鋒一轉，笑着問：“雪姬殿下來找我，所為何事？”
江雪一聽這個問題，馬上就不糾結手被綁成殘障了，端正坐姿，簡短地說明了定子那邊的事情。
“……大致上就是這樣，因為事涉藤原家的‘家務事’，晴明大人不便出面。這件事不便聲張，能夠找朋友解決是最好的，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麻倉大人……我們也算朋友吧？啊，如果麻倉大人覺得這是我一廂情願那就算是熟人好了！總之，這是我個人想要請求你幫個忙，不能不說清楚事情原委讓你莫名其妙卷進藤原家亂七八糟的內鬥中……麻倉大人願意幫忙嗎？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去問問其他人。到時候也希望麻倉大人能幫忙保密。”
麻倉葉王靜靜地看了江雪幾秒，忽然笑了起來。
“如果雪姬殿下願意將我當做朋友的話，這是我的榮幸。雪姬殿下會第一個想到找我幫忙，我當然不能推辭。只不過，想要解除詛咒又不傷害下咒之人，我需要下咒之人的隨身物品來做替身，最好是頭髮或者指甲，這恐怕要麻煩雪姬殿下了。”
隨身物品……頭髮指甲……
如果只是要倫子夫人幾根頭髮，大概不難弄，不過，這次她見過了定子中宮，回去之後難免會被倫子夫人詢問，到時候很容易被倫子夫人發現破壞這個謀算的人就是她。
江雪稍加思考，忽而靈光一閃，問道：“如果用作解咒，之後那件東西會損壞嗎？”
麻倉葉王輕輕搖頭，態度溫和地解釋：“會損壞的只是替身木偶，物件本身不會損毀。”
“那就行了！”
江雪摸出倫子夫人給她的那個銅牌，放在几上推到麻倉葉王身前。
“這個可以嗎？”
麻倉葉王看到銅牌上的源氏家紋神色微動，若無其事地拿起了銅牌，就像根本沒發現這意味着什麼一般感受片刻，點頭答道：“可以，這個銅牌上殘留着原主人的‘氣’，用來引動逆風的咒力足夠了。”
“太好了！那麼，麻倉大人最近幾天什麼時候有空？我馬上就回去告訴定子中宮！”
江雪激動得直接雙手按到案几上作勢站起，右手跟硬木接觸的時候她還沒反應過來，等到身體的重量加到手上，登時把她疼得兩眼含淚，一聲慘叫憋在喉嚨口。
——啊啊啊啊啊忘了！
顧及到還有人在，江雪只能顫抖着把手縮回袖子裏，委屈地坐回去，默默地把喊疼的聲音都給吞了。
麻倉葉王抬袖掩口，稍稍移開了視線，免得對方太尷尬，等到江雪再次坐下來才忍着笑說：“自從雪姬殿下在天皇面前請命尋找龍神神子后，我的工作就只有隨行保護雪姬殿下，此事陰陽頭也知曉，陰陽頭並沒有給我安排其他工作。所以，如果雪姬殿下的行程安排是遊覽大內的話，我隨時聽候差遣。”
啊，是這樣嗎？
那就是說……只要她沒在平安京里亂轉，麻倉葉王就自動放假了？
難怪她受傷以後他天天都能帶着巨難喝的葯出現啊——！
冷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早晚有一天，等到他受傷生病了，她帶着葯去灌死他。
現在有求於人，麻倉葉王願意擔著風險出手幫忙，這個人情還是要領的。
嗯，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江雪調整好了心情和表情，對着麻倉葉王鞠躬。
“多謝麻倉大人。那就明天吧——可以嗎？”
“但憑吩咐。”
麻倉葉王把繪着源氏家紋的銅牌放回江雪手邊。
“請雪姬殿下妥善保管好這個東西，明天解咒的時候再拿出來。”
江雪點點頭，這次總算記得用左手去拿東西了。
“好的，那麼我先去告訴定子中宮……”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少年的喊聲。
“雪姬殿下——！”
江雪和麻倉葉王同時愣住了。
“雪姬殿下，您在哪裏啊——！有沒有人看到雪姬殿下？”
少年的聲音逐漸接近，聽起來像是繞過轉角跑到了附近的走廊，喊聲也越來越清晰。
麻倉葉王聽到第二聲就挑起了眉，瞭然地說：“安倍昌浩。”
江雪一瞬間體會到了宿舍樓下被人擺蠟燭表白的尷尬，不好意思地對麻倉葉王笑笑，起身出去喊住那個狂奔的少年，免得他繼續邊跑邊喊。
“我在這裏，昌浩君。”
安倍昌浩聽到聲音，猛地停下，因為動作太急，差點被奔跑的慣性帶着摔倒，他急忙扶着旁邊的欄杆站穩，彎下腰行禮。
“終於找到您了，雪姬殿下……”
安倍昌浩好一會兒才把氣息喘勻了。
“我出去以後沒見到您，聽人說您確實進了陰陽寮……宮中有很多……呃……”
他不確定要不要把大內隨處可見鬼怪的事給說出來。
魔怪直接踹了安倍昌浩一腳跳走了。
安倍昌浩握緊了拳頭，給魔怪記下一筆，最終還是模糊了說辭。
“總而言之，雪姬殿下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殿下手上的傷……”
江雪無奈地伸出右手把被包紮的結果展示給安倍昌浩。
“……已經沒事了，麻倉大人幫我處理過傷口了。”
安倍昌浩呆了一下。
“雪姬殿下……認識麻倉大人？這位大人很少……”
說到這裏，安倍昌浩突然覺得不妥，就算他擔心藤原雪姬也不能把那些無根據的傳言說給她，萬一藤原雪姬和麻倉大人關係還不錯呢？以前也沒有過麻倉大人幫別人治療傷口的事。
這樣想的時候，安倍昌浩竟感覺到一絲失落，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心情，改口說，“如果是麻倉大人的話，一定能做得很好……如果雪姬殿下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小人就不再打攪您了……今天、今天的事情，小人非常抱歉！如果有機會的話……小人會登門道歉……”
江雪看到安倍昌浩都快把頭低到地上了，伸出左手作勢扶起他。
“沒關係，昌浩君，請不用放在心上。這點小傷很快就會恢復的。請起來吧。”
安倍昌浩視野中出現素白纖細的手時，他的心跳驟然增速，本能地迴避被這隻手觸碰到，慌忙站直了，紅着臉說：“非常感謝雪姬殿下……”
說完之後，安倍昌浩保持着低頭的姿勢轉身跑了。
江雪站在走廊上，向著安倍昌浩跑走的方向伸出手，都來不及虛攔一下，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她無語地揉了揉太陽穴，低聲吐槽：“……就算是在陰陽寮內，這樣奔跑也不太好吧……”
如果安倍昌浩一直這樣跑來跑去，那就實在不奇怪會撞到人了。
“安倍昌浩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孫子。”麻倉葉王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意味深長地說：“如果沒有相當程度的教訓，大概他很難明白率直和無禮的區別吧。”
好毒的嘴巴！
江雪驚訝地轉身看過去，麻倉葉王居然還是跟平時的表情一樣的笑法，一點都看不出他剛剛指責安倍昌浩依靠家長庇護不知進退、魯莽無禮。
看來麻倉葉王之前對她還算客氣溫柔了，至少沒有又把葯搞得很難喝又當面嘲諷她。
不過之前麻倉葉王不是這麼說話的啊，難道這就是從“同僚”到“朋友”之後的質變嗎……
只但願他毒別人就好，別毒她。
江雪咳了一聲，試着給安倍昌浩辯解一下。
“被保護的人有權利保持天真……如果人總有一天必須在成人的世界變得複雜，能夠盡量久一些保持着天真和率直也沒什麼不好。”
麻倉葉王重複着“被保護的人有權利保持天真”露出思索的神情，過了會兒，他溫和地笑着說：“雪姬殿下說的也對。最近大內有鬼怪作祟，安倍泰明大人很忙，作為學生，安倍昌浩的工作也突然加重，可能他還不太適應吧。”
江雪有點驚訝。
“昌浩是泰明大人的學生？我還以為是吉昌大人……”
“安倍泰明大人得到了安倍晴明大人的真傳，是名副其實的天才，讓安倍昌浩在他身邊學習，一定是因為安倍昌浩被寄予厚望吧……”麻倉葉王稍微解釋了一下，看了看天色，“我送你出去吧。最近大內的鬼怪比之前活躍。”
“謝謝。”
江雪不太熟悉陰陽寮，剛才又沒有記住路，老老實實跟着麻倉葉王往外走。
麻倉葉王走着走着忽然問：“雪姬殿下和安倍家很熟嗎？”
江雪隨口回答：“還好吧。”
麻倉葉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溫和地說：“雪姬殿下每次說起安倍家的人都是直呼其名，我還以為你們素有交情。”
江雪心裏咯噔一下，飛快地回想着她對安倍晴明、安倍泰明、安倍吉昌、安倍昌浩等等一系列安倍家的人的稱呼，的確從來都省略姓氏直接稱呼名字，好像最多也就只有第一次見面可能稱呼全名。
可是，沒有任何人提出過異議，她也就沒仔細想過。
這樣一想，的確很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