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許戈(13)
時間指在差不多四點左右時間,本來定在三點三十分做的手術因為她的不配合而被攪得亂七八糟的,這一點讓許戈感到心虛。
現在病房就只剩下她和那個人了,接過梅姨的活他給她擦拭唇角的血,動作溫柔極了。
終於,唇角的血被擦拭的乾乾淨淨。
兩個人面對面,他瞅着她。
垂下眼帘,想起他讓梅姨和琳達醫生離開時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我來說服她做手術。
不,不不!她不願意!
“許醇,我是因為去找你才吸到有毒液體的,所以一切都是因為你,你得幫我。”許戈說。
“我知道!”
這話讓許戈聽着忽然間就難受了起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許醇,我……我其實是因為想去看熱鬧,然後怕被梅姨罵,才……才那樣說的。”
手指輕輕去觸及他的掌窩,之所以那麼說無非也是想讓他帶她離開這裏,其實她壓根沒有怪過他。
“帶我離開這裏,我害怕。”她現在特別的害怕。
沉默——
“許戈,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他說。
他在幹嗎呢?現在她哪有時間聽故事,剛剛想表達不滿,後腦勺就被他的手掌框住。
這個人力氣可一點也不小,順着他的手勁,頭靠在他肩膀上。
可真舒服,舒服到讓她都忘了那冰冷的儀器。
好吧,他想講故事,那麼她就聽他講故事,會講些什麼呢?講關於很久很久以前嗎……
“很久很久以前……”
聽完他講的故事之後許戈傻眼,他怎麼把她講給聖殿士的故事一字不差搬到她面前了,他該不會那天也聽完巴勒斯坦婦人所講的故事吧,剛想問……
“這段故事我從一位會偷牛仔褲的聖殿士那裏聽到。”
偷牛仔褲的聖殿士?
咧嘴,那個人和聖殿士認識,這真是一件好事情,許戈早就想讓他們認識了,某種直覺還告訴許戈,那兩人會成為好朋友。
只是,許戈還是不大明白這個時候為什麼他要和她說這個故事。
“會偷牛仔褲的聖殿士還把你的想法告訴我了。”
許戈再次傻眼,原來看起來一本正經模樣的聖殿士不僅會偷牛仔褲還會打小報道。
慶幸的是那個人此時此刻看不到她的臉,那張臉在發燙着呢,就像被逮到小尾巴一樣。
“我們以後也像他們一樣。”
一顆心也不知道怎麼的,都要躍出的胸腔了。
只是也那個人明不明白她那偷偷揣着的想法。
許戈從來就沒有否認過自己是一位早熟的姑娘。
“許……許醇。”鼓起勇氣結結巴巴的:“你一直都不會……不會離開我,對吧?”
“嗯。”
“那……”夢寐以求的事情實現了,可一切並沒有像許戈想像中的那樣,心裏頭的快活是鋪天蓋地的,反而有淡淡的憂傷。
如果那樣的話,會不會被天打雷劈。
五歲六歲時“許醇長大后是我的。”七歲八歲時“據說女孩子要永遠和一個男孩子在一起最牢靠的方法就是嫁給他,那我就嫁給他好了。”
九歲十歲時“我得把他好好看着,許醇那張漂亮的臉真是給我惹了很大的麻煩。”手插着腰,警告那些她認為對他不懷好意的女人們,這些女人們從小女孩到小女人到大女人。
她們總是在她眼皮底下對他表現出一種蒼蠅見到蜜糖時的貪婪。
十一歲時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沒了“他是我的”那種底氣。
十二歲時許戈明白了,對那個人垂涎三尺的女人們在面對她的警告時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只是她假裝沒那麼明白而已。
過幾天她就要變成十三歲了,許戈明白膽子和力氣背道而馳,力氣長一歲大一些,但膽子並不。
而對那個人的迷戀卻和越變越小的膽子形成強烈的反差。
常常是吃飯吃着吃着就只盯着他的臉而忘了吃飯這件事情。
而她再也無法挺着腰板宣佈:許醇是我的。
她叫許戈,而他叫許醇,她和他有一個共同的父親,他們的父親叫做許紹民。
妹妹和哥哥結婚,這是一種不被世界接受的事情,是老人們口中“會被天打雷劈的”的事情。
瞅着他,無法把她心裏所想的事情講給他聽。
“許戈,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附上耳朵去。
“我不叫許醇,我也不姓許,我有兩個姓氏,一個姓氏為厲,一個姓氏為帕特,我每年在特定的時間裏都會收到一封信,那是我最親近的人給我寫的,在信里她叫我阿特。”
這樣的美事許戈夢過,那是特屬於許戈的第一千零二夜。
第一千零二夜只講一段故事:他是落難的王子,某天,五金店老闆發現被丟棄的他,看着被凍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五金店老闆決定把他帶回家。
那時,五金店老闆的妻子懷孕不久,指着妻子微微隆起的腹部,他和那孩子說“如果他是男的就是你弟弟,如果是女的她就是你妹妹,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她\他的名字都叫許戈。”
聲音可憐兮兮的:許醇,你該不會騙我吧?你是不是為了騙我做手術才編出這樣的故事來?老實說,這樣的故事我十分鐘可以說出十個版本來,許醇……
就這麼忽如其來的,他的唇朝着她的唇貼了上來,狀若蜻蜓捏過水麵般。
後知後覺中,手去觸唇瓣,依稀間,她看到蜻蜓捏過水麵,一圈一圈盪開的漣漪。
親嘴是男女間表達相互喜歡的美好印證。
他輕輕叫着她的名字說現在相信了嗎。
“許戈,聽我的話,好好配合醫生。”
果然,是為了讓她做手術,眼淚含在眼眶裏,就是不願意讓它們墜落下來。
他嘆了一口氣,手指觸了觸她的嘴唇,垂下眼帘:如果說我想讓你給我生孩子呢?
腦子一片空白。
許久,許戈才找回自己可憐兮兮的聲音:你這是在和我求婚嗎?
在一起,親嘴,談論孩子不是求婚是什麼?許戈的幾位同學已經在錢包底層放她們未婚夫的照片,她們老是談論那些事情。
這真是一個極為奇怪的下午,在這樣奇怪的下午里,她和他就這樣偷偷定下了婚約。
他拿來一對戒指,就這樣糊裏糊塗那對戒指其中的一隻套上她的無名指,另外一隻套在了他的尾指上。
因為他的無名指套不下戒指,最終只能把戒指套在尾指上。
後來,許戈才知道那對戒指是琳達的一對耳環,當時許戈認為只有他們兩個人都知道的婚約其實梅姨和爸爸、以及琳達醫生都知道。
那個婚約最開始是他用來騙她做手術的,在這個環節中他唯一沒有騙她的是屬於他的那個秘密。
那個人不叫許醇,那個人的名字肩負着幾十萬人的使命。
幾年後,為了紀念離開的朋友他的名字又多了一個,他的朋友喜歡披頭士,於是他在自己名字上嵌入披頭士主唱的名字。
那個人擁有兩個名字。
帕特.厲和厲列儂。
二零零二年新年許戈在醫院度過。
這是她做完手術的第三天,一切就像他們所說的那樣,一覺醒來她的手術就做好了。
那天,許戈醒來的第一時間就去看自己的無名指,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提醒着她,手術前發生的那一切並不是她在做夢。
她真的和她那幾位同學一樣是一個有婚約的人,偷揣着這個念想一不小心的就讓那句“阿特”溜出嘴角來。
那天他說,叫他“阿特”的是他很親近的人,她以後要成為他妻子自然也會是很親切的人。
剛剛一溜出口,就慌慌張張張望,病房空空的。
再過八小時二零零二年新年鐘聲就敲響了,由於馬上就到新年梅姨他們都有事情忙,梅姨到市場去,爸爸需要給他的員工發薪水,而那個人今天去參加學校慶新年活動。
從床上下來,披上外套許戈一小步一小步移動到房間門口,打開房間門往着醫院大廳,自從做完手術之後許戈就害怕一個人獃著,當她一個人獃著的時候總是會胡思亂想。
從病房房間到大廳那小段路程許戈走得有些艱難,護士和許戈交代最多的是她最好不要下床走路,如果要走路的話也不能大跨步。
護士說的這話是對的,昨晚許戈就故意走了一個大跨步,結果把她疼得腿都要折斷在地上了,那時她問梅姨為什麼會這樣。
梅姨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轉過身去給她倒水,一邊倒水一邊回答:過幾天就不會了。
可好像梅姨還是沒有和許戈解釋為什麼會這樣。
醫院大廳有大電視,大電視前放着幾排長椅子,長椅坐着幾位在看電視的病患。
許戈找一個靠邊位置坐了下來,這個位置可以看到醫院一角種植着來自於南美的熱帶植物。
在耶路撒冷要看到這樣的綠色植物並不容易,這裏雨量極少,水比石油貴,也只有在醫院還有星級酒店才能看到綠油油脆生生的植物。
大約是電視播放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癢的新聞,導致那幾位看電視的病患把注意力都投入到聊天上。
耶路撒冷最安靜的時期除了齋月就是新年了,無論是巴勒斯坦人還是以色列人他們都會一些特定的時間點裏和平相處。
關於老城區發生的事情許戈從梅姨那裏聽到了一點,被火箭彈擊中的那煉油廠死了數十人,煉油廠爆炸之後有一個人對巴勒斯坦的一處定居點發動自殺式襲擊,目前還沒有這個人的任何具體身份訊息。
除了這兩起事件之外老城區也發生了數幾場衝突,慶幸的是在這些衝突中無員傷亡。
之前那位發表廣播講話的官員也出來澄清,他所發表的言論純屬於他個人想法和以色列當局無任何關聯。
隨着這位官員的澄清,就像是達成某種默契協議一樣,老城區重新回歸安靜,人們開始投入到慶賀新年的氛圍中。
大廳燈光不是很足,導致許戈開始昏昏欲睡了起來,在昏昏欲睡中就像猛的有人用電擊她一樣,額頭瞬間汗淋淋了起來。
製造出這種電波般的效果來自於從那幾位正在聊天的病患口中的“納什先生。”
那位納什先生全名叫做傑布,納什。
傑布.納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