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最後一句含糊得緊,夷柔並未聽清,然而見母親臉色難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就忍不住說道,“大伯娘為了二姐姐的親事,花了多少的心思!母親這話,不是叫人心涼?”
雖是一家人,然而母親這樣不感恩不道謝的,就叫她覺得有些不妥。
府裏頭祖母與母親對大伯娘有敵意,這些年屢屢生事,也因這個使大伯父離心,自己帶着妻兒往關外去了,實在叫夷柔心裏擔心。
“她還不知是什麼心呢。”二太太撇嘴道。
“既如此,”夷柔秉性剛烈,此時動怒,竟覺得身上又有些不爽,轉頭咳了幾聲,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母親對伯娘有這樣的惡感,就不該收大伯父這些年往家中送的銀子!每年一萬兩,供着咱們全府的人,三叔我管不着,只咱們一房,什麼花銷都在公中走,父親平日裏的字畫古玩也花的是府裏頭的錢,這樣佔便宜,總該給大伯娘說句好兒吧?!”這麼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還要不要臉呢?
虧了大房寬和,不然說上幾句酸話,夷柔一頭碰死的心都有了!
“那是給你四妹妹的,你以為,是為了你?”二太太不愛聽這個,就冷笑了一聲。
“四妹妹用得了一萬兩?”夷柔反問道,“母親既然說這話,下一回,只把銀子都送到四妹妹處,咱們自己吃自己的!”
“好哇!”夷靜每年打的首飾大多是拿這些銀子用的,如今聽了這個頓時就指着夷柔轉頭與二太太冷笑道,“瞧瞧三妹妹,如今張口大伯娘閉口四妹妹的,一顆心撲在人家身上,竟全不把母親放在眼裏呢!”
夷柔容貌比她還美麗些,又得兄長的喜愛,夷靜平日裏嫉妒極了,此時見母親臉色不好看,就得意了起來。
“這話不許再說。”二太太不快,起身便強笑道,“你歇着吧。”
“母親!”
“好好兒養病,過幾日巡撫家的大姑娘起詩社請了幾家的小姐,也給咱們家下了帖子,到時候你去了,可得好好兒的叫郡主與大姑娘歡喜些。”
“我不去!”夷柔已氣得哆嗦了起來,哭道,“母親是要我沒臉么?!”
上趕着往前湊,一點兒風骨都沒有,不定人家怎麼在後頭笑話!
“以後,你就知道好處了!”二太太扶着夷靜的手自顧自地走了,又厲聲吩咐屋裏的丫頭道,“不許跟着姑娘淘氣!”到底頭也不回地去了。
一連幾日,夷安都沒有見姐姐上門來,心裏就覺得奇怪,有心往夷柔處問問,就見外頭青珂挑帘子進來,往火盆處烤了一會兒,這才過來與她笑道,“姑娘命我往老太太處請安,不知怎地,老太太雖然冷淡,卻並未呵斥我。”
說完,又與她笑道,“前兒我求了三爺往老太太處去說,給咱們院子裏添一個小廚房,老太太竟也應了。”老太太對大房頗有惡意,竟然這一次並未為難,就叫青珂奇怪起來。
“三哥哥遞了話兒,等閑祖母是不會駁的。”別看老太太尖酸,也不是傻子。她與大房那樣兒,大房的孫子能與她親近才叫見鬼,三房兩個孫子還小,她只能指望宋衍,叫宋衍不歡喜的事兒,她是不會做的。
如頻頻送丫頭給宋衍,就是籠絡的意思了。
不過她瞧着,似乎每賞一回丫頭,她三哥就總是要抑鬱幾天,實在有趣。
想到了這個,夷安就忍不住問道,“你見着三哥哥了?”
青珂臉色微微扭曲,然而這些日子,主子與從前不同,看着雖然冷了些,其實卻十分溫和寬容,待丫頭們也好,因此她就露出了些活潑的性情來,微微點頭。
夷安眼睛一亮,探頭探腦地往她身後看去,一臉饞像。
“前兒,老太太又賞了三爺一個好人兒。”青珂咳了一聲,見姑娘眼裏的光芒隨着這句話消失了,不由又好笑又好氣。
想在府里住得自在些,只鬧騰才是下策,夷安從前大鬧,不過是叫府里的人知道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後頭想要過些安靜自在的日子,自然要與府里相處的好些。
如今她與老太太兩看兩相厭,長輩也都不是善主兒,想來想去,還是宋衍最好,不過幾日,便來往頻繁起來。宋衍本就因些莫名的緣故善待她,如今見夷安明白過來,越發地庇護,不時從外頭買些吃的玩兒的,有夷柔的就必然有夷安的,兄妹的情分越發深厚。
知道這四妹妹似乎是個吃貨,因此宋衍常尋了城中的小吃送過來,每每青珂去了,就叫她帶回來。
只有一種情況是沒有好處的,就是三爺又抑鬱了。
抑鬱的緣故,大抵就是老太太賜的丫頭了。
“三哥哥沒這個心,老太太這麼干,哪裏是在賣好兒呢?”夷安就嗤笑了一聲,心裏卻對宋衍起了些敬佩。
哪怕她上輩子貴為郡主,拿着權勢壓着自己的夫君不敢納妾,可是卻也不得不說一句,男子在美色面前還不動搖的,真的很不多見。沒看她病的要死的時候,她夫君還想要求她個“恩典”,來個“託孤”,給自己的真愛一個名分么?
夷安如今也想明白了,為何這賤人等不及自己死就帶着那女子到了自己的面前。想必他也知道,就算自己死了,憑着皇帝對她的寵愛,他也得下半輩子都給她守着!
想續弦,簡直就是做夢!沒叫他殉了自己,就很幸運了。
想到從前的那人,夷安的目光就微微一冷,然而想到宋衍,不由嘆了一聲。
她二叔那個德行,竟養出了宋衍這樣端方的人,聽說如今宋衍只把老太太給的丫頭都扔在一個屋子裏,也不去睡,只由着她們自己爭寵內鬥,自己落個消停。
“三爺是咱們太太養過的,自然不同。”青珂就得意地說道。
“三哥哥被母親養過?”夷安聽了這句,急忙問道,“我怎麼不知道?”
“那時候姑娘還小呢,哪裏記得住。”青珂就笑道,“那時候二老爺接了外頭的一個妾回府里,二老爺與二太太見天兒地爭吵沒個消停,三爺也小,哪裏受得住呢?還是咱們太太心疼三爺,因此接到自己屋裏養着,教導三爺讀書知禮,養了好幾年,後頭二太太非說咱們太太離間母子情分,這才挪了三爺回去。”說完,便低聲道。“咱們太太最規矩了,平日裏的教養自然不同,三爺……三爺性情其實更肖似太太。”
況大抵是大老爺沒有納妾,因此三爺宋衍,也才這樣有樣兒學樣兒了。
“母親……”夷安的心裏,不知為何就觸動了。
上輩子她沒有生母的緣分,出生母親就沒了,後頭父王娶了身份高貴的繼室,那是個極狠毒的女子,外頭和善,內里卻將她作踐到泥土裏,不是她聰明些,知道往宮裏去奉承,如今還不知是個什麼下場,因此她對母親的印象都十分模糊。如今聽青珂的話,她卻忍不住對那位在夷安記憶中並不清晰的女子,生出了一些對母親的想往來。
只瞧着這些年母親往府里送回的東西,她就知道,這個母親是心裏有自己的孩子的。
青珂見夷安的目光帶着戀慕,顯然是想念大太太了,便安慰道,“姑娘安心,老爺太太,總有回來的時候。”
“我如今,竟不知當年,為何不與父親母親一處了。”夷安苦笑道。
若是當年,這孩子跟着母親走了,雖邊關苦寒吃些苦,可是卻不知枉死在府里。
“姑娘明白了,太太還不歡喜?”青珂就勸道,“過幾日,該有太太給府里的禮回來,姑娘只寫了書信把自己心裏想的都給太太傳過去,太太就知道姑娘的心了。”
說罷,便扶着夷安在屋裏走了一會兒,這才低聲道,“我聽說三姑娘最近又不好了,病又沉了起來,大夫來了竟說是憂慮過甚,這好好兒的,憂慮些什麼呢?”
夷柔大病,可把府里都驚着了,二太太只以為是落水的後遺症,又與姑太太鬧了一場。
“三姐姐心裏有自己的想頭,自然是要病的。”夷安頓了頓,便與青珂道,“收拾些燕窩人蔘什麼的,明兒我去瞧瞧三姐姐去。”
夷柔這病,大半都是心病,只寬了心也就好了。
青珂記下了,又遲疑道,“只怕二太太又要說姑娘不安好心。”
“由着旁人的話,就不顧自己的心,還才是傻子。”夷安淡淡地說道,“三姐姐待我極好,若只為了酸話,就退了,連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了。”見青珂點頭,她便淡笑道,“況,我是個歹毒的人,誰再與我說些什麼,可別怪我不客氣!”
名聲這玩意兒,能吃么?不如來點兒實惠的,才叫夷安不覺得虧了。
“姑娘心善,誰不知道。”青珂是個忠心的姑娘,竟能睜眼說瞎話,在夷安很滿意的笑容里紅了臉說道,“連表姑娘都照看着,誰不說一句以德報怨呢?”
“你說得太對了!”夷安笑眯眯地曼聲說道,“我自然是要好好兒待她,叫她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