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城郡主的臉色一變,屋裏的女孩兒們都不出聲了。
賈玉手足無措地站在中間,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只用求助的眼神去看一側的陳氏,後者低頭撫平了衣袖上的皺紋,卻不看她。
新城郡主看着賈玉的目光彷彿能吃人。
宋夷安也不明白這話里哪裏出錯了,明明確實是讚美人的,不過在一個郡主的面前,誰會辯駁這些呢?因不知這新城郡主脾性,方才她是一句話都不肯說,只在聽着新城郡主說話,揣度她的性情的,見賈玉眼睛裏此時滾出了淚水來,她便斂目,面上並不露出如夷靜那樣幸災樂禍的模樣,只覺得花廳中的氣氛冷凝了許久,方才聽新城郡主冷笑一聲,淡淡地說道,“竟是個能言善道的姑娘。”
雖這樣說,然而這其中的不喜就叫人聽得很明白了。
“只是忒伶俐了些,襯得我竟是個沒眼色的了。”陳氏也只淡笑道。
因賈玉本不是正經官宦出身,如今竟還搶在大家的頭裏奉承,應邀而來的幾家的閨中的小姐都不大友善,聽了這個,就知這賈玉很不着待見,有忍不住的轉頭噗嗤地笑了。
“瞧她那樣兒!”就有哪一個膽子大些的,譏笑道。
賈玉眼睛裏的眼淚差點兒出來,只是想到這是羅瑾的母親,吃了委屈也不敢流淚,默默地坐下,就聽旁邊不知誰家的小姐小聲笑道,“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偏要與郡主的面前要強,這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話音剛落,一旁的幾個小姐都笑起來,對她指指點點,又說起從前她在眾人面前竟污衊自己的表妹,這一次也是她表妹不計前嫌地帶她出來,又說起她孤兒寡母借住在別人家裏,大多都不那麼客氣了。
新城郡主心中隱怒,卻是被賈玉的一句話勾起了從前的舊事,然而今日雖知道遷怒,賈玉卻是打着宋家的名號前來,到底忌憚宋家大房,忍了忍沒有叫賈玉從自己眼前滾蛋,目光在這眼前的女孩兒們的身上逡巡,見夷安不動聲色,很拿得住的模樣,臉上又生出了些笑意來,與下方的羅婉微微頷首,就聽見羅婉突然與眾人笑道,“才說了一會子的話,竟無趣,不如咱們作詩如何?”
“這個好。”就有人響應道。
因閨中小姐大多讀些書,很有些能詩作畫兒的,又有新城郡主在眼前,眾人便很有興緻,不大一會兒就有極大的桌子擺進來,鋪了上好的紙來。
一株折下的極俊的紅梅開得正好,插在鳳穿牡丹梅瓶里遠遠地擺着。
夷安見已有捷才的小姐們上去題詩,想到了宋香與自己的提點,又有後頭宋衍命人給自己的荷包,都是詠梅的詩,雖做得極好,到底還是按捺住,只含笑在後頭看着。
前頭的詩被吟出來,確實有幾首是極好的,引來了交口稱讚,又有女孩兒們細細地品誦,花廳中竟熱鬧了起來。
“四姐姐怎麼不過去?”羅婉也並未作詩,此時見宋家姐妹只在後頭看着,便走過來笑道。
“我只讀了些書,哪裏有這樣的詩才。”一次求了宋衍,難道下一次還要求哥哥么?夷安不願叫以後都跟着疲憊遮掩,此時便坦然笑道,“作詩是不成的。”見羅婉不依,她斂目笑道,“不過,只作畫尚可。”
見夷柔擔憂地看着自己,想到自己從前,只畫還拿得出手,便叫羅婉拉着往前,調了墨想了想,便在畫紙上慢慢地勾勒了起來,羅婉歪在她的身邊,就見寥寥數筆就有虯曲有力的梅枝在紙上蔓延舒展,透着一股女子少見的有力。
“這梅枝極有風骨。”新城郡主緩緩走過來,對着夷安笑道。
夷安福身謝了她的稱讚,這才繼續點出了無數的梅花兒來,淡淡的紅色現在梅枝之上,竟帶着幾分鮮活,梅花怒放張揚,肆意爛漫,竟有些傲然之意。
見這一副梅花圖之中鋪頗有一種意境,新城郡主就與夷安笑道,“你這畫倒是極好,莫非真的沒有應景兒的詩詞?我竟是不信的,若是寫不出,今兒你也就留下了,莫回去了了。”
“三姐姐可得了?”夷安只含笑與夷柔問道。
夷柔知道這是在給自己鋪路,想到宋衍也給自己寫了詩命帶來,紅着臉在妹妹的畫旁寫了,新城郡主細細地看了,撫掌笑道,“這詩中也幾近清俊,可見你們姐妹風骨。”贊了又贊,命人收了這畫下去,見夷柔的臉紅的厲害,新城郡主自然是知道這詩詞的貓膩的,然而見夷柔面上有羞慚之意,知道這女孩兒的心性良善,也不點破,拉了姐妹倆的手回來,坐在一旁看着旁人斗詩。
這些閨中的小姐雖性情各異,然而卻大多看重真才實學的人,見宋家姐妹倆人和氣,又能詩能畫,大多十分和氣,不過都是些年紀相仿的女孩兒,不過一會兒就說笑到了一起。
只賈玉被孤零零地丟在一旁,想要走,卻還是不敢,尷尬極了。
說笑了一會兒,就過了半日,因這一日極暢快,夷安也覺得格外地快活。羅婉是個和氣的女孩兒,與她說話很有趣,一時間兩個女孩兒一見如故,竟親近了許多,送了旁人家的小姐走了,夷安又與羅婉約定日後相聚,這才與姐姐們一同走了。
羅婉立在門口目送宋家的馬車遠遠地走了,這才微笑起來,歡歡喜喜地回屋,一回去就見新城郡主正開着夷安做的梅花圖看着,嘴角帶着笑,也想到了什麼,撲到了新城郡主的身邊,歪頭笑道,“如今,母親可滿意了?”見新城郡主含笑點頭,她便笑道,“哥哥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今兒見了,才知道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絕色的小姐,況極尊重可愛,難為哥哥日日念着。”
“你這話出去,不是叫人家小姐的名聲有礙?”新城郡主嗔了一聲,見外頭正有個面容秀致的少年飛快而來,彷彿是焦急,這樣的冷天竟頭上冒汗,進了屋子臉上就紅了,訥訥地說道,“母親。”
羅婉見了兄長如此,已經掩唇笑了起來,帶着幾分揶揄地說道,“哥哥回來晚了,人家早就走了。”
羅瑾只羞紅了臉,只往母親處看去,目中帶着幾分希冀。
“瞧瞧你心上人做的畫。”新城郡主並不覺得兒子喜歡了一個姑娘有什麼,此時還帶着些玩笑,命丫頭將這畫送到了羅瑾的面前,見這少年歡喜了起來,臉上就帶了笑意,又有些悵然,掩住了,狀似不經意地笑道,“如何?我覺得這位小姐不錯。”
“她不僅畫兒好,心地也好。”羅瑾手裏捧着這梅花圖,就覺得彷彿真的有一股清幽的冷香撲面而來,見母親彷彿並未看着自己,便小心地折了這畫兒袖到了袖子裏,臉上微微發紅,側頭看了看妹妹與母親,見並未在意,這才鬆了一口氣,與新城郡主低聲說道,“我第一次見,她就在吃委屈,然而卻純孝,這段時候外頭的話我聽了,以德報怨不過如斯,母親不知道,她叫人擔心呢。”
說起話來,就帶了些少年人的青澀來。
“那樣吃委屈,竟然還能有個好名聲,傻兒子,你叫人賣了,只怕還與她一同歡喜呢。”新城郡主便笑了。
內宅里的貓膩兒,她知道的很,後院哪裏有簡單的人呢?只是新城郡主秉性剛硬,更喜歡宋夷安這看起來吃虧,其實便宜都佔了的人,並不以為意。
聰明點兒,才能支立門庭,操持後院兒呢。
“我,我只是……”羅瑾小聲喃喃道。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正說著話兒,外頭就有下人進來,與新城郡主說羅巡撫今日不回來了,聽了這話,新城郡主的臉上就帶了抑鬱之色,只是忍住了,美貌的臉上露出黯然來,見兒子與閨女都用擔憂的目光看着自己,只強笑道,“你們父親在外頭忙碌的很,罷了,咱們自個兒一回開飯就是。”見羅婉欲言又止,只當看不見,到底掩住了臉上的神色,只與羅瑾笑道,“你既然喜歡,母親總會為你籌謀,無需擔心。”
見母親允了,羅瑾的臉上就露出了歡喜來,低聲說道,“叫母親還為我操心。”
只是他是真沒有辦法了,這些日子宋衍簡直就是滴水不漏,什麼都打聽不出來,別說宋衍的妹妹,就是府里的一隻貓,宋衍都能在羅瑾問起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岔開,羅瑾雖然溫柔,卻也看得明白宋衍不喜旁人談論后宅,因此心中也焦急,如今有了母親幫襯,又聽身邊的妹妹嘰嘰喳喳地說起夷安說笑之語,就彷彿想到了那個安靜柔弱的純良的女孩兒,眼睛裏就露出了笑意來。
“前兒宋家太太還隱隱說要與咱們家攀親,母親還笑話過,如今怎麼就允了呢?”新城郡主最是心高氣傲,羅婉素知母親的,此時便疑惑地問道。
“宋家三房呢,能都一樣?”新城郡主懶懶地歪在一旁,含笑說道,“他們家二房,給阿瑾送上門我都不要,只這個,叫我很喜歡。”
“是了,宋家四妹妹的父親,是三品的昭武將軍。”羅婉撫掌說道。
“一個三品官兒,還不在我的眼裏。”新城郡主嗤笑了一聲,眉目有些傲然地說道,“不過是個武將,算什麼呢?值得我這樣籌謀?宋家也就那麼回事兒,我看重的,是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