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蘭今
夫妻二人從許家出來,難得可以看見月亮。兩人就站在門口抬頭,心裏有相互呼應的靜謐。
再回到葉家就該道別了。老太太照常晚睡,年紀大了不容易犯困,本該做晚課的時間,但因為等他們兩個回來,推遲了一些。
現在家裏只有老太太一個人守着,葉輕蘊的父母都在京里,要過年才能回來。但老人家也絕口不提讓他們回來住的話,一來怕他們覺得拘束,二來官邸實在離他們上班的地方遠,也不願他們奔波。
所以他們一進門,她就說讓他們趕緊回家去。衣食住行都囑咐一番,即使知道孫子喝酒後從不開車,也殷殷地再三耳提面命。
葉輕蘊絲毫沒有不耐煩,站得筆挺,一一應了。也讓奶奶保重身體,晚課不要太晚,有什麼事也一定要給他們打電話。
老太太點頭說好。末了又讓微娘拿出一件俄國純野生黑貂皮大衣,嘴角一抹暖和的笑意,摸摸上面的皮毛,對許涼說:“這是當年我同你爺爺結婚時,從家裏帶來的,再穿是不合適了。阿涼拿去,穿與不穿都行,今天我可打着散財的主意,你拿走,當件古董衣服也行”
葉輕蘊眼睛毒,什麼稀罕東西沒見過。再早幾十年巴黎秋冬時裝展覽會,一件南極貂皮女裝大衣售價是四五萬美金,更何況鳳毛麟角的黑貂。在當時就高南極貂皮三四倍的樣子,到今天恐怕有市無價。
奶奶以前江南吳家的大小姐。吳家家世極盛,世代從政,人才輩出,一直鼎盛不衰,持家有道。更別說奶奶是吳家長女,嫁到葉家的時候,也是十里紅妝被送進門的。
一聽是奶奶的陪嫁他一時也躊躇起來,哪怕奶奶給阿涼的首飾零零總總已經算得上價值連城,但一看老太太的眼神就知道是她的心愛之物。只看阿涼怎麼給說法了。
只見許涼抿出個感激的笑容來,說道:“既然奶奶送我,我也不好推辭。但看這件衣服的材質到做工,必定是萬里挑一的,拿回去我可得好好收藏,就當代您老人家保管了”
老太太被她一席話說得貼心暖肺,點點頭說:“好啊,奶奶可她不比你記性好,手腳也沒那麼利索。交給你打理,我也放心”
許涼恭敬從微娘手裏接過來,只覺得皮毛光澤如初,在燈光下柔和得如同捧着一手的黑水,柔軟又輕暖。
皮裘到底要佔些地方,葉輕蘊笑一下,從她手裏接過去,自己拿着。
兩人不要家裏人再勞動,沒讓人送。出了門,陳修已經等在車旁,一身直骨頭,跟旁邊的燈柱比誰更端正一樣。
見老闆和太太一齊來了,他上去將葉輕蘊手裏的東西接過去,司機給兩人開了門,讓兩人坐上去。
沒一會兒,車子發動,駛進大院兒明亮又清冷的燈光里。
老太太看他們的車走遠了,轉身回了客廳里。剛剛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腿腳就不聽使喚了,準備歇一歇再去晚課。
微娘從茶水間裏捧着香片出來給她,老太太接過了,喝了一口,只覺得身上舒服多了。
她放下茶盞,慢慢捻着手裏的十八珠串。讓客廳里其他小阿姨不用在這兒伺候,冬天最易眠,回去睡了。
小阿姨們聽了心裏一喜,面上道好,有序地從客廳里退出去。偌大的房間裏只剩她和微娘。
“說起來輕蘊和阿涼結婚有兩年了吧?”,老太太慢聲問。
微娘說老太太記得不錯,“他們是前年冬天結的婚”
“都說阿涼似乎沒長大一樣,哎——”,老太太嘆口氣,“怎麼不知道她只給人看沒心事的一面”
“阿涼小姐心思清澈,即使心裏藏着事,輕蘊只怕最知道”,微娘給老太太茶杯里續水。
老太太哼一聲:“只怕他最糊塗,當局者迷”
微娘替葉輕蘊抱不平:“瞧您說的,兩人一塊兒長大,阿涼從小最聽輕蘊的話。現在已經是夫妻了,說什麼也比以前來得更知心吧?”
“人心吶,多少人猜得透,就像老天爺一樣多變。今天別人的心思你已經熟識,保不齊明天已經成了個陌生的樣子”
“再陌生也總有跡可循。阿涼小姐外表看起來溫婉,凡事淡如水。可一雙眼睛乾淨,都說乾淨的人看事物總能看到骨子裏去。反過來一樣,別人看她也能一眼見底,這樣的清澈可不多見”
老太太笑了一聲,摸着衣服上嵌着的雲南綉片,“你只說對了一半,清澈倒是真清澈。記得她小時候,老爺子還在,喜歡下棋,守着輕蘊做功課手癢難耐,便教阿涼下棋。阿涼學會了,兩人對弈,可她下棋慢啊,老頭子對她總寬容,也不催,任她思考到地老天荒去,甚至有一次老頭子打了個盹兒醒了,她執棋的手還伸在半空。要這麼下去,兩人得下到明年去,老爺子不耐,裝作棋差一招,輸給了她”
微娘不說話,靜靜地等着下文。老太太喝了口茶潤口,接著說:“後來她回家去,他爺爺教她下棋要快一點,以後你長大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等你”,說到這兒,老人家想起來就笑,“你猜阿涼怎麼說?”
微娘:“她怎麼說的?”
“她說啊,爺爺只說我下棋慢,怎麼不知道我故意拖時間,贏了棋爺爺呢?”
微娘聽到這兒也笑起來,點頭說:“小時候她跟在輕蘊身邊,性子養得活透了”
老太太問道:“你看看她現在,一雙眼睛真的快活嗎?”
微娘的笑落下去:“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這世上到底誰對她最好”
“哎,你活了大半輩子怎麼還沒清醒啊。對那些較真的人來說,有了對她最好的,不如是那個她最樂意的”
微娘也覺得這世上情字最催人煩惱,所以她寧願在葉家老死,淡情則無憂。她嘆道:“都說輕蘊最治得了阿涼,可到頭來,不一定誰治誰呢!”
老太太想起孫子結婚前的模樣,贊同道:“這話說得應景”
一看時間也不早了,老太太起身去做晚課,微娘收拾了桌上的東西。軒敞的客廳一下子沉寂下來。
昨天還是大太陽,今天老天爺的臉就沉了下來。許涼縮在辦公室里不肯出去,今天裴意初有通告,參加一個綜藝節目,飛到西安去了。除了他還有其他幾個當紅藝人,聽說粉絲將現場圍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還動用警察去管制交通。
這些熱鬧場景向來是沒有她的份的。九哥根本不會同意她跑出去出外景,早跟公司打好了招呼,不許她出差。所以裴意初和吳敏川帶着一幫人走了,她只能孤零零地守在辦公室里,等着他們的最新動態。
裴意初走之前還一個勁地羨慕她,在辦公室里多好啊,不知道可以睡多少場覺了。還問她吃不吃肉夾饃,到時他給她帶回來。
許涼輕嗤:“少在這兒笑話我,肉夾饃哪兒哪兒都有,犯不着吃你那個帶回來已經冷透的!”
其實心裏那個羨慕嫉妒恨,她就跟看家的小孩子似的,眼巴巴地看他們一行人上車走了。
一杯熱牛奶喝完,許涼出去準備洗了杯子,沒事兒就可以開溜了。主角都走了,她也能從此深藏功與名。
只一出門就看到林雪禪的經紀人蘭今。
蘭今正準備扣她的門,沒想到她突然開了門,手還在半空,立時有些尷尬。
對這位同公司的經紀人,蘭今和其他人對她的態度卻不一樣。別人只看到她很閑,守着裴意初一個,但大多數都是吳敏川在忙前忙后,只當她沒什麼大志向,把一個影視公司當成職業單位,混混生活。
可蘭今卻不敢小看她一絲一毫。那些人真夠眼瞎,要沒有深厚背景,別的藝人團隊總共才有一個的辦公室,她卻能獨享。她的檔案公司嚴防死守,沒有權限的人根本不可以去調動。
通過林雪禪,她才知道許涼是葉輕蘊的妹妹。但兩人不同姓,是表妹還是其他什麼親戚就不知道了。
許涼悠然的生活狀態之下,掩蓋了她的背景和神秘。
所以看到她一臉茫然地看着自己,蘭今這個長袖善舞的經紀人也有些緊張了。葉輕蘊啊,壓在誰心頭也是座五指山。
但還是要開口。林雪禪剛藉著葉先生嶄露頭角,如果功虧一簣,自己這個經紀人也要沒落了。說白了,這是一隕俱隕的關頭,走許涼這條路子,也是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