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蓮子苦心
許涼全身綳了一下,然後才漸漸鬆弛起來。
潘婉芸的視線在她身上轉了好幾圈,才收回來。
長輩站着,自己坐着到底不好,剛動了一下,潘婉芸溫和問道:“想要什麼嗎?我幫你去取”
許涼身體只好又坐了下去,搖了搖頭說:“謝謝,不用了”
潘婉芸對於她的客套滿心複雜,但轉念一想,到底和自己說著話。心裏又漸漸釋然。
潘老掃了一眼氣氛怪異的母女一眼,站起身來,收了魚竿,不疾不徐地將岸邊的器具都收拾妥當,這才說:“河邊濕氣重,我們還是回宅子裏說話吧”
潘婉芸點了點,許涼的手一撐在椅子扶手上,她便過去扶着。
“外公腿腳走路慢,我們跟着他就行了”,其實是想提醒她慢慢走,不着急。
這份小心翼翼的關心,讓許涼實在說不出拒絕她的話來。感覺扶在自己小臂上那種柔軟,溫暖的掌心,就像小時候的夢一樣美好。
她的睫毛顫了顫,低聲說:“謝謝”
潘婉芸道:“不用,嘉暉跟我說,你一切都好。料想你在官邸肯定會被照顧得很好,不過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中的大事,自己的感受最為真切,還是要處處留心”
溫言細語的關切,還有語氣當中淡淡的擔憂,讓許涼心裏那股陌生消去不少。
嘴邊那句“謝謝”在舌根底下打轉,但似乎她並不想聽自己這樣說。
潘老在前面走得快一些,就是想留出空擋讓母女兩個多一些相處的機會。
如果兩人都靜下來不說話,氣氛就顯得太尷尬,於是許涼又問:“嘉暉呢?雖然他每周到官邸來看我一次,隔幾天倒是怪想他的”
潘婉芸有一點羨慕嘉暉地說:“你時時念着他,那小子的福氣可真不差”
許涼抿唇,不知道該如何答她。
一進客廳,潘老便不知蹤影,等許涼和潘婉芸閑聊一會兒,他才興緻勃勃地從樓上下來。
他把手裏的裝修圖紙擺在外孫女和女人面前的茶几上,頗有些自得地說,“看看,我連寶寶的房間都準備好了。先裝修起來,將來阿涼一家子過來小住,也不會手忙腳亂”
其實潘宅他們夫妻兩個也很少過來住。但老人家一片熱忱,許涼自然不會潑冷水,便說:“好啊,不過您把牆壁上漂亮寶寶的圖片摘了吧,萬一我肚子裏這個長得不如人家好看,豈不是會自卑?”
潘老十分有信心地說:“你和輕蘊都外貌出眾,將來孩子肯定也會贏在基因上。不過摘下來也好,省得牆上的寶寶沒它漂亮,我曾外孫會驕傲”
許涼聽后,不禁抱着肚子笑了起來。
潘婉芸在一旁忘了揚起嘴角,她聽不見其他話,只是靜靜望着許涼。看自己在二十多年前揉進這個活潑靈動女子身上的血脈,怎樣施展一嗔一喜。
許涼自然發現她眷戀的目光,只是沒有望過去。
三人閑談了好一陣,潘老像得了健忘症一樣,將在河邊問過許涼身體狀況的話又問了一遍。
許涼剛開始還狐疑,後來掃到潘婉芸聽得凝神的樣子。這才反應過來,於是說得更為仔細。
潘老當然察覺許涼言語中的變化,目光在母女兩個身上掃了一圈,心裏微微發熱。
潘婉芸時不時插句話,她生過兩個孩子,深諳其中的注意事項,不露聲色地娓娓道來。
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有一種吟詩般的淡雅,從側面望去,能看見她白皙修長的頸。
許涼甚至能聞見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甜氣息,像蘭花,又像茉莉。
到了中午,三人吃過午飯。氣氛比剛開始輕鬆了不少,許涼和潘婉芸會偶爾說兩句話。
看她老是去夾拿到紅燒肉,潘婉芸笑道:“哎,我小時候也最喜歡那道菜”,言下之意是,女兒的喜好像足了自己。
於是臉上的笑容晶瑩,還有一份孩子氣的得意。
潘老點頭,給女兒和外孫女各夾了一塊紅燒肉,不經意地說:“要不然怎麼是母女呢?骨子裏的東西變不了”
許涼拿筷子的手一頓,拿眼覷了一下潘婉芸,她也沒動,似乎屏息等着。於是許涼垂下眼睛,喉嚨口“嗯”了一聲。
潘婉芸愣了一下,簡直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接着她用公筷,也給許涼夾了一塊紅燒肉。
吃完午飯,潘老不知是真的困了,還是特意給母女兩個留時間說話,稱自己困了,便上樓去。
潘婉芸和許涼坐在廊檐下,感受着徐徐和風。母女兩個氣質有些相似,一個成熟,一個靈動,不說話也是個很美的鏡頭。
“有一年去北方過的冬天,那裏廊下會結一層層的冰棱條,大人敲一塊下來,用毛巾包了拿給小孩子玩兒。回到南方,老盼着大自然的玩具,根本不知道南方是沒有這一景的”,潘婉芸說著自己的故事,起了話頭。
許涼看着廊檐底下,點頭道:“以前九哥帶我去北京,他的外公那裏過冬,看見過。的確很晶瑩漂亮”
潘婉芸道:“說起冬景,還是山裏面的漂亮,雖然冷,但卻是最純凈的世界。”
她好奇道:“冬天不會封山嗎?”
“的確會,不過我信道,也信佛,只要能讓我實現心中所盼,再多的神佛我也要去求一遍。也不知道各路神靈會不會覺得我貪心”,潘婉芸徐徐說道,自己也笑自己痴。
說完她從自己的手袋裏拿出一串檀木佛珠來,看起來年頭不小,帶着沉沉的光澤。不太起眼,但一看就知道是她貼身的物件。
“這是我小時候,你外婆特意給我求的,保平安,請了大師開過光的。雖然你可能不信這些,但我還是想送給你”,潘婉芸眼睛裏帶着一點熱望。
許涼遲疑着,想了想,不願拂她的意,所以小心收下了,然後跟她道謝。
潘婉芸說:“你不要說謝謝,拿我跟嘉暉一樣。在他面前你不會也這樣客氣吧?”
她半開玩笑地說,於是許涼眨了眨眼皮,點頭說好。
潘婉芸臉上有了那種揭開籠罩在頭頂陰雲的輕鬆笑容。她又說:“最近你都沒去花店,慕依怪挂念你的。她總說是不是你不能喝咖啡,於是也不肯去了,所以咖啡館硬生生開成了茶館,專賣補女人氣血的花茶。你如果有空,可以去嘗嘗”
許涼是後來才知道花店咖啡館是她與李慕依合開的。笑着說:“她從來也沒有跟我提過,最近身上犯懶,不怎麼出門。等哪天想出門了,一定去跟她討杯茶喝”
兩人正閑聊着,嘉暉盯着烈日來了,他穿着短袖襯衫,還有五分短褲,很青春陽光的樣子。看起來和平常大學生完全沒有什麼不同,一點沒有嚴家大少爺的架子。
他發梢上帶着汗珠,於是跟母親姐姐打完招呼,進了屋子打理乾淨,才又出來跟兩人說話。
嘉暉坐到許涼旁邊,新奇地盯着她的肚子說:“幾天沒見,我們寶寶又長大一圈”
許涼警惕地看着他:“你幾天前見過我,哪有這麼快。還是我身上又長肉了?”
對於身材她還真沒了以前的自信。九哥怕她節食,每天都會一再強調她身上微微帶了一點肉,身材顏值達到頂峰。
許涼便滿心踏實地天天把各種美食往嘴裏塞。只要她喊餓,多古怪的口味葉輕蘊都能讓人倒騰出來。
嘉暉看她反應頗大,有些訕訕,趕忙解釋說:“孩子到了你這個月份,不是一天一個樣兒么?不信你問媽媽”
也不知道嘉暉心無掛礙,還是特意這樣說,這分明是想許涼也跟他似的叫潘婉芸“媽”。許涼臉上紅紅的,像個有些怕生的小孩子。
潘婉芸不想讓她尷尬,於是借口躲開了。
嘉暉又湊近了一些,看着許涼手腕上的檀木珠子,說:“哎,這不是媽媽到哪個寺里都供過的佛珠么?那麼多位佛祖守着,姐姐一定會安然無恙地把寶寶給生下來”
他吉祥話根本不用大腦思考就是一蹦一大串。許涼已經習慣了,不過他說處處都供過,大概要花很多心思的……
於是她問:“這個肯定異常珍貴吧?”
嘉暉笑得比七月燦陽還要耀眼,一口整齊的白牙襯得笑容爽朗,“再珍貴也比不上姐姐。母親在國內做了很多善事,成立基金會,在佛祖座下不止一次祈禱,把這份福報降臨在你身上。只要你好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掃了一眼她微頓的表情,他繼續道:“自從知道你懷孕,媽媽高興壞了。嚴氏開始在枝州投資教育行業,皇家幼兒園項目馬上就要啟動。這些都是最近敲定的,這樣做是為了誰,我們都清楚。說這些不是想增加你的心裏負擔。而是我姐夫將你照顧得太好,母親就想從別的地方着手送你一份禮物。她太渴望彌補你了,當了母親,我想你會更加了解她的心情”
許涼心下震撼,沒想到她在背後默默做了這麼多事情。瞬間覺得臟腑沉雜,理不出頭緒來。
這些事連九哥都沒察覺,大概沒想過跟她說的。嘉暉有意當兩邊的橋樑,所以一吐為快。
許涼兩隻眼睛迷濛起來,她從來沒恨過潘婉芸,所以也談不上原諒。只有那種母愛缺席二十多年的陌生。
或許自己不能很快接受她,但卻不會有意抗拒。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着多年前懷着自己的時候,她會不會跟自己一樣,有無盡的希望和喜悅。
下午許涼要離開潘宅回官邸。嘉暉說他們送她回去,許涼正思忖着,誰知道葉輕蘊就從車上下來了。
他穿着西褲還有一件纖塵不染的白襯衫,在陽光底下,似有萬丈光芒。
“你怎麼來了?”,許涼一見他就笑。
葉輕蘊:“正好過來探望外公,順便接你”
瞧他這副每時每刻都要守着她的樣子,恐怕是特意來接她的。只不過不好意思說出來,有失禮數。
其他幾人心照不宣,許涼臉上卻微微發燙。
當事人卻淡然和煦地跟潘婉芸嚴嘉暉打了招呼。
“既然你過來,我們也就放心了。我們先走一步,改天到家裏來,我自己釀了甜酒,記得嘗嘗”,潘婉芸提說道。
這時候當然沒人會不識趣地說許涼懷着身孕,不適合喝酒。
夫妻兩人同她話別,潘婉芸和嘉暉才上了那輛邁巴赫離開。
許涼又陪着葉輕蘊到書房陪着潘老說了會兒話,兩人才從潘宅出來。
上了車,葉輕蘊一路都在觀察許涼的臉色。他心裏總覺得每次同潘婉芸碰面之後,她便會沉入謎一樣的沉默。
她捧着臉,眨眨眼睛看着他說:“用不用給你配一個放大鏡?”
他把隔板升上去,用那種很淡然的流氓語氣說:“不用,我連你胸口長了幾顆痣都知道”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等老師把論文看完查重真是個心力交瘁的過程啊/(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