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動心思
蘇大郎看了看妹妹,二話不說,把東西放上去,拉着秀姑上車,“阿碩,多謝了。”
“都是住在一個村子的,客氣啥。大郎,蘇妹子,坐穩了。”張碩重新趕車前,望了秀姑一眼,見她斯斯文文地坐在蘇大郎身邊,穿着桃紅小襖,松綠長裙,烏壓壓的頭髮用紅頭繩挽着,襯着乾乾淨淨清清秀秀的臉龐,顯得特別好看。
村裏的女人長相比秀姑標緻的大有人在,但是張碩覺得她們都沒有秀姑那副文雅嫻靜的氣度。張碩心中疑惑,以前怎麼沒注意到秀姑竟然這般秀氣?是因為她當時是他人婦?
秀姑把包袱放在腿上壓住裙擺,用力盯着包袱看。
雖然這是自己穿越以後第三次見面,但是秀姑能察覺到張碩對她有好感。
她以為古人應該很含蓄的,結果不是。
她一向不是太主動的人,許是見識過現代社會的人情冷暖,聽說了太多婚姻不如意的抱怨,男人現實,女人一樣現實,更多的是搭夥過日子,至於愛情,就成了傳說,而她,為來照顧尚未成年的弟弟,自然而然地對婚姻望而卻步。
穿越后,她直接成為一個身敗名裂的棄婦,沒有考慮過再嫁的問題。
鄉隨俗的道理她當然懂,也知道老蘇頭和父母的意願,可是秀姑頭婚落得如此下場,被休的名聲不好,鰥夫續弦容易,婦人再醮卻一向比不上頭婚,哪有什麼好人家?
寂寞太久,她也希望有個自己的家,但是,不容易呀!
“秀姑,今兒不逢集,你上街幹啥?買了這麼多東西。”兩個婦人中的趙嬸搓了搓手掌心,眼光不住地瞄向大郎身邊包袱中露出來的棉布,露出一絲嫉妒。
“沒幹啥,就是快過年了,趁着這時候的布料便宜,賣一點針線,加一點私房錢,給家裏人扯身衣裳。”秀姑不願多說,趙嬸和蘇三嬸是一丘之貉,聽到隻言片語就嚷得全村皆知,反倒是和趙嬸一起搭車的劉嫂子為人老實厚道。
“秀姑真孝順,幾匹棉布少說得一吊錢吧?你可真捨得,掙的錢都補貼娘家了,你爹娘有福氣喲。”趙嬸的笑聲像母雞咯咯叫,“你們家的日子過得紅火,天天白米細面的不說,年年還能做新衣服,現在你回了娘家,就更加如虎添翼了,這才一個月,你就給添了兩匹棉布。周家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現在日子比不上你在的時候,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趙嬸拍着大腿,語氣誇張,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味道,“我聽說啊,你在周家時,月月賺錢補貼,他們家十天半個月能割一回肉打牙祭,白米細面也能吃幾頓,現在他們買不起嘍,賺的錢只夠給周秀才買筆墨書紙。”
她其實也很眼紅秀姑的手藝,月月都賺錢呢。
“他們家四個兒子做工,一天少說兩百錢,女人做針線賣,也有進項,一個月六七兩銀子難道不夠吃喝?何況他們家還有二十幾畝地,年年都有收成。您哪,這麼說,肯定是被人哄了。”秀姑淡然一笑。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有了秀才的功名不必服徭役,中了舉人則免除賦稅。
少了她每個月的錢,周家是少了一份收入,卻不至於像趙嬸說的這樣後悔,除非周家知道自己賣掉一路連科圖和百壽圖的收入,但自己絕對會遵從財不露白的道理。
“趙嬸,你在秀姑跟前提無情無義的周家幹啥?他們家高興也好,後悔也好,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秀姑和他們沒關係。”蘇大郎板著臉,不高興地道。
“我說實話,咋地啦,不能說?”趙嬸頓時不樂意了。
“哥,別說了。”秀姑拉住蘇大郎的衣袖,沒必要和粗鄙婦人爭論,“回到家你別忘給我找些沙土回來,紙筆太貴,我先教滿倉和糧山在沙土上學認字。”等教他們念完了基礎,大約自己能賺不少錢了,到時再勸父母兄嫂送滿倉去上學,她很希望娘家侄兒出人頭地。
“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忘記。”蘇大郎立刻有了精神,認得字的人在縣城裏做賬房先生,比他一個月能多賺一吊錢,而且很得人尊重。
他不是沒想過讓滿倉上學,可是只有一家私塾在縣城裏,來回不方便,一個月的束脩需要六百文錢,再加上筆墨紙硯書籍的費用,一年至少二十兩,他們家雖然收入寬裕,卻是僅限於溫飽,余錢置辦家當了,無力承擔如此重的負擔。
至於功名,他是不敢想的,他們鄉下人,能考上秀才的有幾個?誰家的孩子考中了秀才,還不得歡天喜地,恨不得人盡皆知,連縣城裏的大戶人家都會送禮。
沒見周父四五十歲了,三十歲考中秀才,現在還是秀才,為了參加科舉,每天只知道做學問,既不肯做農活,生怕玷辱了自己秀才的身份,也不像在縣城裏開設私塾的幾個秀才先生,自從科舉無望后,就在私塾教書,每月都有收入,足夠養家餬口。
“蘇妹子,你識字?”張碩突然轉頭問她,語氣裏帶着一抹驚訝。
“認得幾個字,不多,夠給娃兒啟蒙。”
秀姑知道讀書人的稀罕和珍貴,所以見到張碩的反應覺得很正常,甚至趙嬸和劉嫂子都張大了嘴巴,似乎很難接受秀姑識字的事實,畢竟識字的女人可是高她們一等呢。
“能不能讓壯壯跟滿倉一起學認字?”
想起秀姑原先嫁到周秀才家,周家四兄弟都是村裡少有識字的人,張碩就不覺得奇怪了,聽她說要教滿倉認字,立刻想到了寶貝兒子。
“啊?”秀姑有些詫異,求救似的看向蘇大郎。
蘇大郎開口道:“阿碩,縣城裏不是有私塾么?裏頭有好幾個秀才先生,你天天在縣城裏殺豬賣肉,家有餘錢,自家在縣城裏也有一家店鋪可以住,怎麼不送壯壯去上學?比起秀姑來說,私塾教得不是更好?”
蘇大郎臉上滿是困惑,就是秀姑,也覺得他居心叵測。
張碩苦笑,“你當我沒想過?能讀得起書的人家境都不錯,縣城裏的人看不起咱們村裡人,加上壯壯膽子小,夏天送他去了一回,當天就哭哭啼啼地不願意去了,說有人欺負他,嫌他不認字,跟不上先生教導的功課,於是白白浪費了一個月的束脩。我想等他年紀大些再送他去,現在跟蘇妹子認幾個字,以後再去上學就不會有人笑話他大字不識了。”
“秀姑,你怎麼看?”蘇大郎不敢擅自做主,看着秀姑。
“教一個和教兩個、三個沒什麼差別,不嫌棄的話,就讓壯壯來吧。”壯壯乖巧靦腆,一副好脾氣,和滿倉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秀姑挺喜歡他。
“不嫌棄,當然不嫌棄!”
張碩回到家同父親一說,老張站起身,激動地在屋裏走來走去,“好,好得很,我正怕耽誤了壯壯,他膽子又太小。”老張嘆了一口氣,“我把給壯壯買的書籍筆墨找出來,明天一早親自送壯壯過去。你殺豬的時候,別忘給秀丫頭割兩條上好的肋條肉。”
得知秀姑居然識字,老張感到分外驚喜。
他們村子裏識字的人實在不多,算上周秀才父子,滿打滿算只有十個人,大多都在縣城裏或者府城裏謀生,很少回村子,就算回來了,也是一副鼻孔朝天高人一等的態度。至於識字的女人則是一個都沒有,周秀才的女兒都不認字,他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何況別人。
所以初聽張碩說秀姑識字,還能教侄兒啟蒙,老張覺得非常稀罕。
張家世代殺豬,家中頗有盈餘,但是他年輕時受後娘刻薄,朝廷徵兵,他剛剛成婚生子就被親爹後娘聯手推了出去,當了好幾年兵,九死一生,當初若是認得幾個字,說不定就能博個好前程了。
後來他回鄉,想送張碩去讀書,偏偏那時候親爹後娘把他分了出去,除了妻兒以外,家徒四壁,一無所有,等到有能力時,張碩已經是娶媳婦的年紀了。
老張總覺得是自己耽誤兒子的前程,所以很用心地栽培孫子,結果孫子膽子太小,沒有認識的人作伴,根本不願意去上學。再加上他們家沒個知冷知熱的女人,壯壯穿衣打扮就邋遢了些,上學頭一天就被人嘲笑,再也不肯去了。
“阿碩,你娘的孝期差不多完了,娶個媳婦回來吧。你我都是五大三粗的爺們,殺豬賣肉,邋遢些無妨,吃飯隨便應付一頓就行了,可是壯壯還小,不能沒個女人照顧。”
老張覺得張碩與其擔心後娘刻薄,不如自己拿得住主意,只要他自己主意正,管得住婆娘,還能讓壯壯受委屈?再不濟,還有自己看着呢,不會叫壯壯吃虧。當年他親爹就是耳根子軟,被年輕媳婦的枕頭風吹得是非黑白不分,成了后爹。
“咱們現在有些家底,村裡和鄰村有不少人打聽你,都是黃花大閨女,你覺得哪家合適,明年開春讓人提親。”老張認真道。
聽了父親的話,張碩心裏不期然地浮現出秀姑的身影。
張碩的妻子也是個很賢惠的女人,卻在四年前生孩子時難產死了,一屍兩命。
起先他娘活着,他擔心壯壯不好過,就沒再娶。
現在他娘去世兩年了,家裏沒有女人張羅,冷灶破衣,確實不好過,也不像話,所以他打算再娶一房善待老人孩子的妻室。可是,村裡和鄰村那些黃花閨女和年輕寡婦,不是本人性子不好,就是家人行為過分,都不合適。
張家有些家底,他也就有了挑剔的本錢,在母親去世之前相看過幾個都沒中意。
“爹,我這麼大的年紀,娶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像什麼?奔着咱們家家底來的,多有私心,恨不得能補貼娘家,未必會用心照料壯壯。”
“人生在世,誰沒私心?若沒有所圖,也不會嫁給你這麼個年紀老大的鰥夫了。你自己看,合適的話,還是早點兒提親,別等晚了後悔都來不及。”老張揚眉,兒子和兒媳婦是過一輩子的人,當然要選能讓兒子上心的,他並不干涉他的婚事,只是提出自己的意見而已。再說,壯壯沒有兄弟姐妹,實在是太寂寞了些。
“爹,你看秀姑如何?”
“你說秀丫頭?”老張面上浮現一抹詫異,有黃花閨女不娶,看上被休的棄婦?他並不嫌棄秀姑,只是後者的名聲確實不如前者好聽,他怕張碩將來後悔。
“嗯。”前天晚上他回到家中,見到壯壯一身整潔,問明是秀姑所為後,立即心生感動。
其實,他的要求真不多,自己看得上,娘家不會打秋風,而且心地善良,明理懂事,把老人孩子照料周全,自己在外面殺豬做生意都能放心。
“我看行,比那些黃花大閨女溫柔嫻靜得多。”老張一拍大腿,“秀丫頭從小是我看着長大的,他們家都是厚道人,家道殷實,父慈子孝,不會拖後腿,這樣的人家好。秀丫頭自個兒心靈手巧,不僅能幹,而且識字,都說讀書明理,一定比其他人多幾分見識,從你嘴裏知道她賣筆墨紙硯書籍給滿倉糧山啟蒙就能看出來了。雖然她嫁過人被休,但是你也死過老婆,又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大家半斤八兩,誰也不用嫌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