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
聽了秀姑的一番話,壯壯心中大石落地,再無負罪之感。
細想母親的話,確實有道理,黃珍珠的父母兄長都不在意她的性命,安排出這樣的算計,自己難道就必須為了不讓她死而作踐自己的終身?他才沒那麼好心。橫豎她是生是死,都是他們自己做出的決定,和自己沒有任何干係。
想到這裏,壯壯麵色恢復,進屋去看兩個小弟弟。
兩個小的快滿一歲了,小四有人扶着都能邁兩步路,對這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弟弟,壯壯心裏喜歡極了,常拿他們作畫。
秀姑則備下幾色禮物,等張碩回來和壯壯一起去林主簿家道謝。不管怎麼說,壯壯留下心眼后沒有所託非人,若沒了林瑾林瑜兩兄弟作證,旁人只怕就相信了黃家胡編亂造的話兒,雖說壯壯依舊能解決了黃家的事情,但是肯定不如今日這般容易。
老張和張碩回來后,頓時氣壞了,怒氣沖沖地去找黃家算賬。估計黃家暗地裏算計了好些時候,如今就住在城裏,為了方便黃金寶讀書,他們家在城裏買了一套小院子。
他們抵達黃家時,黃道富夫婦和黃金寶正在罵珍珠,罵得她哭成了淚人。
張碩年輕時脾氣暴烈,皆因年紀大了,方漸漸穩重,多少年都沒這麼生氣了,見他一腳踹開門,黃道富夫婦和黃金寶臉色頓時一變。緊接着,張氏拉着珍珠進了裏間,黃道富和黃金寶斂盡臉上對珍珠噴發出來的怒氣,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張里長來了,快請進。”
張碩冷冷地道:“不必了。”
黃道富忙道:“哪能不進來?二位是來商討兩個孩子婚事的吧?”
聽了這句話,老張父子二人都氣笑了,張碩道:“這話好笑,婚事,什麼婚事?沒有媒妁之言,沒有父母之命,說的什麼婚事?”
黃道富聽了,掩下萬般心思,辯解道:“我們家珍珠是好人家的女兒,清清白白,輕易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叫你們家壯壯輕薄了去,難道不該擇日請冰人提親?這話傳出去,有壯壯什麼好處?倒不如兩家結親,我們也就不怨壯壯了。”
老張不等張碩開口,慢條斯理地道:“輕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小狗子,你說這話也不覺得害臊。你自己相信自己說的話么?倘若你家珍珠真的做到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以出現在酒樓裏頭故意污衊我家壯壯?我孫子這麼大了,我那兒媳婦輕易都還不進人多雜亂的酒樓呢!我瞧在你老爹的份上,也懶得與你爭論,話就撂在這裏了,你家珍珠好也罷,歹也罷,都和我家壯壯無關,是生是死,皆由你們而起,怨不得天,怨不得人。”
他抬手阻止黃道富說話,繼續道:“便是告到了衙門,縣太爺也不會說是我們壯壯的過錯,還有林主簿家兩個證人在場。你們可得想明白了,我們家壯壯是男子,身上又有了功名,哪怕你們想污衊他傳出些流言蜚語,我們家置之不理,過上三五年就消停了,壯壯依舊能娶一門好親,可你們家珍珠是生是死就不好說了。”
黃道富又氣又恨,黃金寶結結巴巴地道:“你們不能這樣,珍珠已經沒了名聲,就該張壯來承擔,我們不受你們的威脅。”
威脅?張碩不怒反笑,冷聲道:“到底是誰威脅誰?好好兒酒樓,怎會有黃花閨女出沒?黃道富,黃金寶,雖說我張碩是個殺豬的屠夫,但可不是任由旁人出手卻沒有不會還手的人。認真計較起來,指不定是誰倒霉。這些年我混跡在三教九流中,知道的東西可不少,就好像劉家村的什麼媳婦、什麼寡婦,鬧出來,告了官,誰倒霉?”
黃道富頓時臉如土色,黃金寶奇怪地看着自己的父親,問道:“爹,怎麼了?咱們可不能受他威脅,他們家要是不娶珍珠,珍珠可就毀了。”
黃道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頭看着張碩,問道:“你想怎樣?”
張碩淡淡地道:“今日之事發生在酒樓裏頭,本地人氏沒有幾個去酒樓吃飯,所以,認識你們的人沒幾個,你們不散播流言,城裏不知道,村裡不知道,我家壯壯名聲上無損,你們家珍珠也不用尋死。”
聽了這話,黃道富似乎覺得自己有把柄了,道:“追根究底,還是怕壯壯名聲有礙。”
張碩唇畔的淡笑變得極冷,聲音也彷彿是寒冬中冰刀雪劍,“對壯壯而言,名聲有礙只是微瑕,更別說我們有證人作證,與他無關。可是,對你們這樣一心一意以讀書考科舉為目的來說,卻是門風有礙,殃及珍珠之性命。不管珍珠是生是死,鬧到衙門裏,仍舊和我們壯壯無關,而我們也因這是你們的算計,不必背負任何罪惡。”
張氏忽然從房裏走出來,垂淚道:“張大哥,你們可不能這樣冷心無情,好歹看在咱們兄妹出自同族的份上,救珍珠一救。我們家是耕讀人家,最講究規矩門風,倘或老太爺知道了,非得逼着珍珠去死不可!”
張碩漠然道:“你們算計壯壯的時候,怎麼就不想着同族兄妹之情?見我們無論如何都有應對之法,就來這裏哭訴裝可憐?”
張氏頓時漲紅了臉,低聲道:“我也是無可奈何。”
是的,無可奈何,想到無可奈何四字,張氏大着膽子指責道:“還不是因為你們!我們家珍珠有什麼不好?幾次三番託人說合,你們家眼高於頂,就是不肯同意這門親事,這麼些年,珍珠眼裏心裏只有一個壯壯,能怪我們出此下策嗎?”
因清楚張氏在黃家的地位,原本老張父子對她有三分憐憫,聽了這話,所有的同情都拋到九霄雲外了,同情她,簡直可笑。
張碩懶得和她一般見識,在外面,他很少和婦人爭鋒,不體面。
所以,他仍是盯着黃道富,他一直都沒進門,踩着門檻子,伸手拍了拍門,黃道富驚恐地發現那門竟然出現了裂縫,這可是上好的木頭所做。
“我答應,我同意!”黃道富怕那一掌拍在自己身上,打碎自己的骨頭,尤其怕張碩先前的言語,“這件事就裝作沒發生過,我們家不會再糾纏着壯壯,但是你們也不能壞了我的名聲,不能壞了我們家的門風。”
張碩笑道:“早這麼說不就得了,非得讓我們找上門理論一番。”說著,和老張揚長而去,竟似不在意黃道富是否反悔。
珍珠在裏間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放聲大哭。
黃道富心煩意亂,罵道:“哭,哭什麼哭?白養了你十幾年,除了浪費米糧綢緞,你做什麼好事了?原想着讓你嫁進大戶人家做少奶奶,誰知你自己不爭氣,這麼些年,弄到這樣的地步,怨得誰來?趕緊給我收了淚,好生在城裏住幾日平復平復,回家不許露出一絲。不然,叫你爺爺知道了,定會認為你失了清白,或是打發你出家做尼姑,或是將你浸豬籠!”
聽到這些話,想到黃里長的嚴厲冷酷,珍珠的哭聲頓時中斷。
張氏反倒鬆了一口氣,雖說丈夫兒子和公公相似,但是比之公公,到底強了不少,心裏仍舊十分愛惜女兒,不忍她因失去清白而送命。
休整幾日後,黃家急急忙忙地回村了,果然不曾提及酒樓一事。
得知此信,壯壯愈加放心,雖然他不會承擔,但到底也怕事情鬧出來不好看,這樣一來,倒是皆大歡喜,想必他們也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了。
秀姑也覺得十分好奇,忙問張碩原因,“你到底跟他們說些什麼了?他們竟然就這樣偃旗息鼓了。我本來說,他們定會散播流言逼壯壯就犯,特特跟壯壯說了好些話,免得他一時心軟,因流言蜚語就賠上終身。”
張碩笑道:“也沒說什麼話。”
秀姑不信,纏着他問,他只好說明道:“我兄弟朋友極多,什麼消息都知道一些,哪怕黃家村和劉家村都在山後離咱們村遠,但那裏的事情我多少聽說了一點子。別看黃道富一本正經的,一味讀書想考科舉,其實最是道貌岸然了,不是好種,他在劉家村和一個寡婦、一個媳婦都有些首尾,常在城裏幽會。”
比起壯壯遇到的這點小事,黃道富那樣的才要命,他好面子,不想叫人知道,而且通姦也是罪名兒,鬧將出來,絕了他的科舉之路也不是沒有可能。
秀姑一聽,杏眼圓睜,上下看着張碩,“你連這些事都知道?不會也學這副作態了吧?”
她自然不是以正經語氣詢問,而是含着三分調侃。
張碩撲過去抱着她,道:“瞎說!我是那樣的人嗎?這麼些年,除了出遠門,或者送孩子考試,哪天晚上不回家裏?就是在外頭做事,也都是有跡可循!再說了,那些庸脂俗粉哪裏比得上我媳婦美貌出眾。”
“說什麼呢,不害臊!”秀姑掐了他一把。
榻上正在摔打爭奪九連環的小三小四見狀,咯咯直笑。
秀姑拍開他似鐵鉗一般的手臂,道:“小三小四都快手歲了,天天小三小四地叫着,爹什麼時候給他們定下小名?咱們好給他們取大名。”
“不急,爹心裏疼兩個小孫子,天天改主意,少說起了三四十個小名,都不滿意,就先小三小四地叫着。”張碩抱起對自己伸出雙手的小四,“哦,對了,臘月初八兩個孩子周歲,爹的意思是想大辦,你怎麼看?”
秀姑坐在榻上逗小三,扶着他走路,頭也不抬地道:“用不着大辦,太張揚了。壯壯中了秀才,咱們家本來就在風頭浪尖上,再給兩個孩子大辦抓周,叫旁人怎麼想?心思純凈的羨慕咱家,認為理當如此,心懷不軌的只會說咱們家暴發,有了這麼一點子好事就恨不得人盡皆知,倒不好。請幾個要緊親友吃酒,別的就算了。”
張碩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說,爹說看你的意思,那就看你的意思吧。”
轉眼間就到了臘月初八,一早就下起了大雪,已是今年第四場雪了,他們家就請了城裏幾家親友吃酒,余者都未邀請,但依舊託人捎話回村,免得他們跑一趟。
既請客,必備酒席,鍋碗瓢盆不夠,都得去借,且借來的碗碟筷子都不一樣。
不同花色的碗碟擺在桌上,秀姑覺得極不好看。
好容易清洗完,歸還給各家,秀姑才算得到清閑,心裏盤算開來。
家裏辦過好幾次酒席了,家什物件都是這麼借來的,一次兩次還好,三五次下來她只覺得麻煩。這時,忽然想起自己前世村子裏有一家人,專門租借辦紅白喜事之用的桌椅鍋爐、碗碟瓢盆等物,靠這個一年進賬就有好幾萬。
仔細想想,城裏村中辦喜事的人家多不勝數,有錢人家自然家裏有所預備,殷實之家和貧困之家都都是借東西,一家一家地借,着實繁瑣。
秀姑想,如果自己家裏也置辦這麼一些家什,租借給辦酒席的人家,多少有些進項。大多數人家不管貧富,紅白喜事都辦得熱鬧,別處可以省,獨這些不能省。雖然自己家生意越來越好了,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就當賺兩個零花錢。
想畢,秀姑說給張碩知道。
張碩想了想,道:“確是一條生財的門路,只是有一點你想過沒有?”
“哪一點?”秀姑虛心請教。
張碩摸了摸她剛洗過晾乾散發著桂花香氣的頭髮,笑道:“就是道路不大好走,容易顛簸,顛簸碎了碗碟,到底算誰的?他們想到碎了的碗碟還得按價賠償,怕就不想租借了。”
秀姑拍開他的手,嗔道:“照你這麼說,賣碗碟的店鋪也用不着去進貨了。”
確實是有這麼一點不好,但碗碟之間有稻草間隔鋪墊,用心裝車,一般也不會損壞,而且牛車騾車馬車速度都慢。她前世村子裏人家租借這些東西時,一樣是走坑坑窪窪的泥巴地,有時候機動三輪車也顛簸得很,也沒見碗碟碎裂。
張碩大笑,最後道:“既這麼著,我就托天瑞進貨時給咱們進鍋碗瓢盆等物,我再去買些木料,找岳丈和其他木匠一起做桌椅長凳等物。”
秀姑拿了一張紙出來,道:“我都列好了清單,你看看哪裏需要刪改。”
張碩一看,發現秀姑想得極周全,四十套圓桌長凳、四十套席面上所需的碗碟杯筷等、鍋桶瓢盆等一共八套,零零碎碎,還有好些東西。
秀姑解釋道:“咱們家在村裡辦幾十桌酒席時,因桌椅碗盤不夠,不是同一時間吃完,分了三撥。所以,我想着四十套就夠了,尋常人家來租借,多則十套桌椅碗碟,少則五六套,都是按兩三撥地吃,前一撥吃完收拾了,后一撥才上桌,倒能多租給幾家。有的時候日子好,同時辦紅白喜事的人家多着呢,咱們總不能只顧着一家,那才能賺幾個錢。”
張碩笑道:“你想得極周全,就這麼辦,我先去找天瑞定碗碟。”
如今一桌酒席都是八碟、八盤、八個大碗、十個酒杯、十雙筷子、十個羹匙,因八大碗是主菜,故曰這樣的酒席為八大碗,其實並不是一桌酒席就只有八個大碗。秀姑要求用同一花色,最常見的便是青花,張碩向天瑞定了白碟子和青花盤、青花大碗。
雲天瑞問明原因,笑道:“到底是嫂子,心思活絡,咱們就沒想過這樣的法子。”
張碩洋洋得意。
定下需要的數目,以及其他零碎東西,下了定錢,張碩推掉雲天瑞的請客,踏雪歸家。
他們家置辦的東西數目不小,而且冰天雪地,路不好走,進貨不易,因此直到開了春、化了凍,各樣家什物件才置辦齊全,整整齊齊地堆放在豬肉鋪子後面的廂房裏。
根據秀姑的意思,張碩直接在豬肉鋪子門口貼了一張紅紙,紙上寫明他們家租借料理紅白喜事所用的各樣家什物件,後面又寫明了他們家現有的圓桌長凳、鍋碗瓢盆等,按照租借數目來算租金,童叟無欺。
識字的看了都覺得稀罕,不識字地都來問張碩。
張碩住在城裏,鋪子裏的生意依舊由他看着,各家無論是辦紅事,還是辦白事,大多數都是來這裏買豬肉,人流之多,超乎想像。
便是家裏有豬不買肉的,大多數也會來請張碩去殺豬。
因此,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張家有數目齊全花色一樣的家什物件,用他們家的家什物件置辦酒席,瞧着就十分體面。
才貼出紅紙,就有人來租借了,張口就是十套桌椅碗碟,兩套鍋桶瓢盆。
根據他們這裏的行情,一個廚子一次只能做五桌酒席,再多就不能了,因此十桌酒席就得需要三個廚子,另外一個掌管切菜等事,鍋桶瓢盆等自然就需要兩套了,這也是秀姑列清單時,上列四十套桌椅八套鍋桶瓢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