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情
然而衛萱比她母親還彪悍,她的一輩子從來都是將衛蘅甩得老遠老遠的。
衛萱才華天縱,學什麼像什麼,十二歲時輕輕鬆鬆就考進了女學。而衛蘅活拚死拼,才以“恩蔭”的方式進入了女學。
這話怎麼講呢,衛蘅簡直不想回憶。衛蘅沒考入女學,何氏就跟天塌下來一樣,後來衛萱見衛蘅可憐,偷偷去求了她的皇后姨母,木皇后給衛蘅走的後門,女學才將她收入門牆。可是京城的圈子就那麼大,誰都知道衛蘅是走後門進去的,她們這樣的人有個戲稱,那叫“同女學生”。
如夫人、同進士,同女學生,那都是叫人捶胸頓足的憾事。
再後來,衛萱嫁給了同樣天縱才華,經文緯武,堪稱國朝女婿的齊國公陸湛,兩個人鶼鰈情深,衛萱更是將一眾妾氏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而衛萱的肚子也爭氣,進門第一年就生了兒子,此後更是接連生了五個兒子才歇氣。
至於衛蘅,則嫁給了衛萱的表哥後來的永平侯范用。而終其一生范用都在暗戀衛萱,娶衛蘅,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衛蘅和衛萱有同樣的血脈。
託了衛萱的福,范用對衛蘅還算好,沒鬧出什麼寵妾滅妻的事兒,不過衛蘅生孩子實在是艱難,一輩子拼死拼活才在三十歲那年生下一個兒子。
最後衛蘅還因此傷了身子,三十幾歲就去了,眼睛一閉就重新回到了現在,而當時衛萱還好好活着呢,她衛蘅,就是連命都短過衛萱。
所以,衛蘅上一輩子就沒一件事能贏過衛萱。
其實也不是每一件事,至少有一樣,衛蘅賽過了衛萱,那就是容貌。衛蘅長大成人後,真可稱得上是閉月羞花,傾城傾國。
但可惜,衛蘅生不逢時,若生在以美為尚的朝代,她就絕對秒殺一切人,只可恨大夏朝的女子唯才是德,衛蘅的美貌反而成了她的拖累,經常被諷刺為有貌無才,或者胸大無腦。
至於衛萱,清秀的一張臉,卻被那群捧臭腳的給捧到了天上去,成了天上的仙女兒下凡,引領了一代人的審美,那雙不太大而略狹長的丹鳳眼,就成了“靈魂之窗”,至於衛蘅的眼睛,那就叫眼大無神。
那時候的女子都以狹長的丹鳳眼和平坦的胸部為尚,彷彿這是才女的必備標誌一般。
衛蘅年輕時不懂事,還衝着何氏發過脾氣,問她把她眼睛生得那麼大做什麼。
所以,容貌這件事,其實衛蘅也不算勝過衛萱。
你說,衛萱是這樣一個要命的對頭,叫衛蘅聽了她的名字如何能不頭痛胸悶。其實衛蘅上輩子也算是享了一輩子福,榮華富貴沒少了她的,只是心裏實在不痛快,且叫何氏失望了一輩子,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衛蘅不願意再經歷那樣的人生,也不願意何氏再失望一回,所以覺得,自己還不如就這麼死了算了,長痛不如短痛,免得何氏一次又一次地被打擊。
不過想歸想,求生的意志卻是深藏在每個人的心底的。衛蘅被何氏逼着吃藥吃飯,加之年紀小,恢復力強,過得半個月小臉蛋就恢復了紅潤,漂亮得像林檎果一樣。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衛蘅就得去瑞雲堂給老太太張氏請安,然後開始上學了。
到了瑞雲堂,衛蘅拉着何氏的手剛走進去,就見上座的老太太朝着她喚道:“珠珠兒,快到祖母這兒來。”
老太太是極疼愛衛蘅的,也是為數不多的並不因為衛萱出色,就偏疼衛萱的人。所謂,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衛蘅她爹衛峻是張母的小兒子,張母生衛駿之前,接連兩胎都沒站住,懷上衛峻時,本以為肯定也留不住,結果偏偏生下來了,還是個健康白胖的小子,如何能叫張母不疼愛。
愛屋及烏,老太太對衛蘅難免就偏愛了些,何況,衛蘅也生得艱難,剛出生時,弱得跟小貓兒似的。老太太特地為她重金請了法華寺的高僧連誦了七日經文替她祈福禳災。又有那遊方道士,說衛蘅命輕,邪晦易侵,得在命重之人身邊養一年。
算來算去,府中就老太太命最重,所以衛蘅小時候還在老太太身邊養了一年。但何氏思女切切,老太太又不是那離散人家母女的狠心婆母,所以衛蘅最後還是回了何氏身邊,可這樣老太太對衛蘅的感情就格外的不一般了。
不過這兩年,因為何氏將衛蘅拘得緊了,動不動就拿淑女之儀訓她,因是到了老太太身邊她也不怎麼再撒嬌耍痴,而要拿出挪步不動裙的淑女架勢了。
今日是衛蘅重生后第一次見老太太,沒見之前也沒什麼,因為在她心裏老太太那是已經去了幾十年的人了,她自己的心思都還沒釐清,渾渾噩噩不肯接受重生的現實,可這會兒一聽老太太喚她“珠珠兒”,又見着老太太的人,心裏如何能不激動,當下就掙開了何氏的手,撲入了老太太的懷裏,傷傷心心地哭了起來。
“哎喲,我的乖孫,怎麼哭得這樣傷心,誰欺負我們珠珠兒了,告訴祖母,祖母替你出氣。”老太太摟着衛蘅心肝寶貝地叫着。
衛蘅抹着淚地抬起頭,抽泣地道:“沒人欺負我,我就是想老祖宗了,老祖宗怎麼也不去看珠珠兒?”
聽聽,這就是小孩子話了,反而說起了老太太的不是。
不過老太太心疼得厲害,哪裏又會責備衛蘅。
老太太身邊伺候的大丫頭桂雲趕緊開口道:“三姑娘可是怨錯老祖宗了,病在你身上,可痛在老祖宗的心裏,她哪裏是不去看你,那是咱們大家怕老祖宗見你病着傷心,好說歹說才勸了她老人家。”
其實衛蘅病得糊塗時,老太太是去瞧過她的,只是當時大夫說叫預備後事沖喜,老太太聽了當即就險些暈了過去,嚇得大家忙得扶了她離開,再不許她去看衛蘅。
衛蘅揉着眼睛道:“桂雲姐姐,是珠珠兒不懂事了,可是,我只是太想老祖宗了。”衛蘅摟着老太太的腰,將頭全埋入了她懷裏。
這樣惹人疼的小可憐,老太太如何能不喜歡,摟着她也忍不住抹淚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菩薩保佑,你這一病可是把祖母的心都碾碎了。”
眾人忙地勸老太太將息身子,好容易才將祖孫兩個的淚止住了。
這頭老太太捧了衛蘅的臉道:“瘦了,太瘦了,這回可得好好把身子骨養好了,不要小小年紀就落了癥候。”
“可不就是這個理兒么。”大少奶奶蔣氏也上前拉了衛蘅的手嘆道,“以前白白胖胖的就像觀音大士座下的玉女一樣,如今可要好好養回元氣來才行。”
轉頭蔣氏又對何氏道:“二嬸,我家裏剛送了兩支老山參來,拿給三妹妹補補身子吧。”
如今靖寧侯府的內務就是這位大少奶奶管着,她是個慣會做人的,家裏上上下下沒一個不喜歡她的。
何氏自己嫁妝豐厚得讓人瞠目,且年年還有何家的紅利,自然不差那兩支山參,但貴在蔣氏的一片心意。
蔣氏的話一出口,大房的二少奶奶也趕緊說,她那裏有上等的鹿茸,何氏都笑着答了謝。其實,衛蘅年紀這麼小,人蔘、鹿茸之類的大補,哪裏受得住,這都是只管貴不管對的心意而已。
只有衛蘅嫡親的嫂子,三少奶奶,面色羞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卻原來大房的兩個少奶奶,蔣氏和古氏,都出身勛貴之家,嫁妝頗為豐厚,娘家也得力,送點兒山參、鹿茸什麼的,對她們來說那是九牛一毛,不值當什麼。
但二房這位長子媳婦葛氏,卻是何氏自己看中的,出身女學,家中世代都是讀書人,只可惜沒什麼造化,最大的官也就是一縣的教諭。
按說葛氏是嫁不進靖寧侯府這等人家的,但咱們前面也說過,女子一旦進入了女學,就身價百倍,一點兒不愁嫁。何氏秉行的是千古顛撲不破的真理,“高門嫁女,低門娶媳”。何家淪為商賈,門第不興,若是娶了世家女兒,何氏的腰有時候就難免硬不起來,所以乾脆選了才貌雙全,出身清白的窮女學生葛氏。
這葛氏在女學中雖是佼佼者,可嫁為人婦后,就得洗手作羹湯,談詩做賦雖然也不能丟,但畢竟不是主業了。一家妯娌難免有個攀比,就好比何氏和大夫人木氏不也比了一輩子么。
這葛氏自然難免被用來同蔣、古二人作比,她自己也難免在心底同她二人相較。這會兒兩個隔房的嫂嫂都拿出東西來送衛蘅,葛氏這個嫡親嫂子卻是囊中羞澀,她那點兒嫁妝就跟沒嫁妝一樣。至於三少爺衛櫟的那點兒俸祿,還不夠他自己應酬,哪裏有閑錢給葛氏使喚。葛氏也想拿東西給衛蘅進補,可她哪裏有呢?
衛蘅偶然瞥到葛氏漲紅的臉,不由有些同情這位嫂嫂了。前輩子她可也是瞧不起葛氏,只覺得她小門小戶出聲,一點兒也不大方,通常只會給她丟臉,這個通常就譬如眼下這種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