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奈何情深
登徒子被他三拳兩腳轟了出去。
商慈細細地用手帕擦拭着指尖,直到沒有那種油膩的噁心感了,方把帕子收進袖口,朝他嫣然一笑:“多謝公子解圍。”
巽方將屋門合上,將下頜繫着的緞帶解開,摘下斗笠,露出清俊軒朗的面容,聽聞她這話,雙眸微斂,摘下斗笠的動作也微頓住:“不過相隔短短數月,就不認師兄了?”
商慈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背過身去,強做淡然道:“什麼師兄,公子認錯人了……”
后腰忽然被一條強有力的臂彎攬住,商慈一個沒站穩往後仰去,後背撞上結識寬厚的胸膛。商慈還處在驚嚇之中,那人另一條手臂也環了上來,將她牢牢圈進懷裏。
“你……”
商慈怔怔地偏過頭去,感受到身後那人的下巴埋在她的脖頸處,溫熱的氣息吐在耳邊,清越的嗓音帶着幾不可察的顫抖:“阿慈,我好想你……”
她的心徹底軟了,她想起了那個星羅棋佈的夜晚,他滿身血污,空洞地凝望着她冰涼的屍首,陣法發動,他的唇角滲出血液,那是她處於靈魂狀態時看到的景象,情景飄幻模糊,隨着耳邊傳來近似呢喃的低語,這一幕又重新浮現眼前。
商慈在想,我在計較什麼呢,有人肯用自己的陽壽來換你的命,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這段日子,自己在京城算過得安穩,而他跋涉萬里來京都尋她,一路上飛吹雨淋的,這數月來,只怕連個安穩覺都未曾睡過,這麼一想,商慈心裏更是徹底沒氣了。
餘光瞧見一抹銀光,垂下頭去,只見是他的長發垂落在自己的肩頭,根根雪白,商慈心裏又是一陣酸澀難過。
巽方一寸寸收緊臂彎,溫香軟玉盡在懷中,只覺得空曠了好久的情緒,迅速被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填滿。
雖然心裏早就原諒了他,商慈還是忍不住邊轉過身,邊小聲賭氣道:“明明是你先不認我了。”
巽方微放鬆了力道,忍不住低笑一聲:“搖身一變成美人,師兄不敢認了。”
聽起來是好話,但配上他揶揄的語氣,商慈頓時氣結:“我原來難道很醜么!差別有那麼大么!”
巽方看着炸毛的某人只是勾唇淺笑。
現在她還能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這裏同自己鬥嘴,別說是二十年的壽數,哪怕此刻要他償命,都是值得的。
雖然卜筮的結果不可能會出錯,卦象里顯示她還活着,但看不見摸不着,一切都似幻境般虛無縹緲,反倒是那日她了無生息地躺在自己懷中,身體是冰涼的,呼吸是靜止的,那一瞬間湧來的哀痛,鋪天蓋地,淹沒了他的五感,沉重到讓他半天直不起身子。
如今她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面前,雖然樣貌和聲音都與曾經大不一樣,但他知道她是商慈,就夠了,心裏那塊懸着的巨石也總算落了地。
其實昨日在大堂的相遇,他已是隱隱有些猜測,但他並未想到商慈會對他視而不見,因此權當是自己多心了,直到今日清晨,在竹林旁聽到她與悟德三人間的對話,聽到悟德稱她為“商施主”,聽到她一本正經地評價朱煜是早夭之相,心裏才斷定她就是已經換魂成功的商慈。
巽方低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裏映着她的倒影:“白天我路過竹林,聽到你們四人對話,方認出是你,於是這才前來找你確認。”
至於他為何當時沒有追上去問明白的原因,巽方沒有說,牽連得太多,解釋起來沒完,更重要的是……她是他費了天大的力氣、從閻王爺手中硬搶回來的一條命,怎麼捨得再讓她涉險。
六王爺在他身邊布下暗衛,從那日從王爺府離開,他便有所察覺,端王此人野心甚大,他勸自己去爭選國師,一定是別有圖謀。且這個山莊裏侍女的異樣,他亦覺察到了,這些女子表面上是侍女,其實都是訓練有素的暗哨,監視着他們日常的行動,彙報給上面的人。
昨日的毒蛇只怕是上面做得手腳,如果他想得沒錯,這國師的招選並不是通過什麼公平的競賽,而是讓他們這些人相互起疑,自相殘殺,根據他們在廝殺中的表現,選出最合適擔當國師的人選。
不知這些侍女里有沒有端王的人,若端王知曉商慈一直是他要找的人,以商慈為把柄,要挾自己為他效力,或者是乾脆以他二人的性命為誘餌,請師父出山為他所用,這是巽方最擔心的。
這些事,他都不願告訴商慈,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想法子怎樣儘快、並且以不讓任何人起疑的方式離開這景華山莊。
“那個……那個……”巽方在苦思的同時,商慈也在心裏糾結,最終還是咬唇問了出來,“那個跟在你身邊的女子是誰?”
巽方垂下眼看她,似攜着笑意:“她是我經過桑城遇見的孤女,桑城已被澇災毀了十之*,她孤身一個女子留在那處無法過活,我便把她帶來了京城。”
原來是這麼個緣由,那位姑娘的身世也夠可憐的,然見得多了,商慈也僅僅是在心中喟嘆了下,便翻過頁去——她從人販子手中救下的那數十個孩子,哪個不是苦命的孤兒。
回想起那少女看他的眼神,她總覺得她待師兄並不一般。
巽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溫聲道:“……我原本打算送她去錦繡庄的薛家,薛家二老不一直想要個女兒么?”
這個薛家,商慈是知道的,師父任欽天監監正時,人緣是沒得說的,且他老人家並非趨炎附勢之人,結交過的朋友各行各業都有,雖然他辭官歸隱后,大部分斷了聯繫,但仍有一部分摯交與他保持着書信往來,這薛家就是其中之一。
薛家世代經商,綢緞生意遍佈整個江北,若是被薛老夫妻認下作義女,這半輩子的吃穿是不用愁了。
當時巽方是被莘玥纏得沒法了,他欲送她去薛家,可若她本人不同意,他也沒法強迫,只道待找到商慈、國師招比后無論如何也要把她送走。
但經昨晚毒蛇侵室一事,巽方意識到這次國師招比的危險性,他與商慈是揭皇榜之人,騎虎難下,其餘不相干的人就不要牽連了,於是現在看來,先把莘玥送走,是首要之事。
既已決定,巽方不再想其它,他不能在商慈這兒呆很久,需珍惜一分一秒二人相處的時間,整理了下思緒,他問:“你這段時間在京城過得如何?”
見師兄提起那少女絲毫沒有異樣的情緒,商慈心裏的小小疙瘩也全然解開了,聽他問起這話,才似想起了什麼,跑進屋裏,打開包袱,取出一厚沓子的銀票,在巽方面前笑着晃了晃:“這都是我坑……咳,賺來的。”
巽方很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遮掩過去的那個字,頗為無奈:“說實話,又是坑得哪家人?”
“哪裏是坑,這裏面有兩千多兩,是我去賭場贏來的,”尚在得意洋洋的商慈,覺察到師兄愈加深沉的眼神,立馬轉移話頭,“其它的也都是我替王府破了煞局所得的酬勞!”
“王府?”巽方表情變得凝重,也不計較她去賭坊的事了,直問道,“哪個王府?”
“肅親王府,”商慈頓了頓,又補充道,“後來有個六王爺又找上門來,讓我為他點龍穴,不過那六王爺真是摳門,事成只許了我一個口頭之約。”
“……”
算來算去,竟還是沒躲過去,巽方揉了揉眉心,沒想到六王爺口中所說“陵墓之事已交託了另外的人的去辦”,那“另外的人”竟然是她。
不知端王究竟知不知商慈是自己同門師妹,想到其狠辣不留餘地的手段,巽方很有些心緒不寧。
商慈絲毫未體察到師兄此刻患憂的情緒,還在想什麼時候去找那六王爺兌現承諾,當初他說什麼要求都能答應自己,若開口問他要五百兩金子是多還是不多?
都是王爺,子嗣問題和陵墓風水問題同等重要,他總不能比肅王妃還吝嗇吧?
巽方定定地說道:“師妹,我們頂多在這兒呆上三日,一旦能出了這景華山莊,我們即刻離開京城。”
“……好。”
商慈一怔,從問王爺要金子的想法中抽離。
她不知師兄為什麼這麼著急離開京城,想來有他自己的原因,商慈並沒有追問,只一口應下。
既然還有三日,銀子的事就先擱在一邊,商慈摸着下巴,三天的時間不知夠不夠搞定那葛三爺。
她並不打算將法器之事告訴師兄,畢竟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屆時拿到了法器再向師兄邀功豈不更好?況且,以師兄的為人,知曉她欲去偷別人的法器,哪怕是為了還他折掉的壽數,他也未必會答應。
二人各有各的打算,算了算時間,送晚膳的侍女怎麼也該快來了,未免旁人說閑話,加之存着一絲“端王或許還不知商慈身份”的僥倖,巽方重新戴上斗笠,並叮囑她夜裏切記要關好門窗,無事不要隨意走動后,就此離開了。
巽方走後不久,侍女送來晚飯,商慈這才發現,今日一整天都沒見流光的人影,也不知跑去哪裏瘋玩了。
直到臨近傍晚,商慈正欲入睡時,流光敲響了她的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