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隕王墓
幽暗的地宮中,瑰麗又詭譎的壁畫,四方角柱上雕刻着四爪盤龍,正中央擺着一口九尺石棺。
“不愧是前朝第一殺將,這裕王墓中的機關簡直堪比皇陵了罷。”
一位身穿寶藍色束腰襦衫的少女手捧燭台,站在那棺槨旁,墓穴中無風,那火苗卻極不穩定地跳躍着,映襯得她臉龐慘白,乍一看有些滲人,但細細看來,依稀可辨那姣好的容顏。
“你怕了?”站在她身旁的男子欣然直立,修長的眉峰微挑。
“沒……”商慈條件反射地搖頭。
這是她第一次倒斗,怎肯在師兄面前露怯,臉上故作輕鬆,心裏始終繃著一根弦。她隱隱有種預感,此次盜墓之行不會這麼順利。
商慈有些疑惑地來回撫摸着棺蓋:“羅盤指着的方位就是這兒了,難不成穴口在棺槨裏面?”
巽方抿着唇沒回答,若有所思地圍着棺槨轉了一圈,蹲在地上敲了敲石磚,旋即站起身,走到棺頭,雙手扶住棺槨邊緣,雙臂發力,大幾百斤重的石棺就這麼被他徒手推開了。
隨着正棺的移位,棺底掩藏的東西暴露在二人面前。
商慈霎時眼眸發亮,心底那絲不詳的預感,在看到棺底那口純金打造、在黑暗中閃爍着光芒的金井時,瞬間消散了。
那便是處於陰陽樞紐上的“穴口”,需投入大量的寶器金銀才能鎮住整個陵墓風水局,穴口裏的寶貝往往是整個墓穴里最值錢的,看到了這口金井,商慈彷彿看到了一堆金銀財寶在沖她招手。
他二人眼中雖難掩興奮,但謹慎起見,誰也沒有貿然下井。
巽方從袖中掏出一隻刻滿卜辭的黃褐色龜甲,正欲算上一卦,卜問一下凶吉時,只見那龜甲邊緣竟憑空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紋,巽方當即眸色一沉,抬頭去看墓頂,只見石板接縫處零星有土灰掉落,他的耳朵動了動,如墨的瞳孔倏地放大。
“不好,墓穴在震動,快跑!”
商慈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師兄猛地攥住手腕,跟在他身後狂奔。
龜甲無故開裂是為大凶,零星掉下的灰土,頭頂上方的異響,種種跡象都是這座墓穴即將塌方的徵兆。
商慈一邊喘息着狂奔一邊想,明明他們已經如此小心了,怎麼還會觸發機關?
一定是那口棺槨!
二人終究是經驗不足道行太淺,裕王是百餘年前的一位前朝王爺,曾帶兵遠征遼國。當時為了不泄露陵墓的位置,他坑殺了所有參與修建陵墓的工匠,傳聞裕王墓里有他當時征戰遼國搜刮而來的富可敵國的寶藏,是當今盜墓賊們心心念念的“四大消失的古墓”之一。
盜墓不是他師兄妹的本行,但無意間發現這麼一處寶地,儘管茬子很硬,他們也僥倖地想要咬一咬。為此,他們也做足了前期準備。
為了保險起見,他們甚至沒有打陪葬品的主意,棺蓋都未打開過,只是想從穴口裏弄幾件趁手的法器,然而謹慎至此,還是中了招。
他們躲過了弩-箭滾石、各種明槍暗箭的機關,甚至破了令無數盜墓者談之色變的流沙陣,臨近最後關頭卻還是功虧一簣,誰又能想到那裕王決絕如斯,寧願墓穴塌掉也不讓盜墓者們順走一分一毫。
不過瞬息的功夫,二人的後方傳來巨石砸地的劇烈聲響,墓頂的石板像雪花一般簌簌地往下掉落,連帶着墓頂上方積壓着的積石和夯土層,以那口金井為中心,水波似地向外擴張!
商慈感覺到手心滲出了汗,她沒有回頭,單憑後方那不斷逼近的巨響,她可以感覺到墓穴崩塌的速度明顯比他二人奔跑的速度更快!
巽方依舊緊緊攥着她的手腕,他的速度比她快,幾乎是拖帶着她在跑。
拐過一道墓門,已經可以看見幾十米開外的陵墓洞口了,那抹盛着亮光的洞口此時此刻是他二人唯一的生機,臨死關頭才會激發出人的潛能,他們用平生從未有過的速度奔向那抹光亮,五十米,三十米,十米,五米,三米……
在離洞口還有三米的時候,不斷掉落的石板還是追上了他們,商慈只覺得有塊堅硬的物體狠狠地砸中了她的腦袋。
商慈當時便眼前一黑,眼花伴着耳鳴,就在她以為要被掩埋進山底時,巽方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前一提,另一隻手握住她的腰,雙腿蹬地,飛身向著洞口撲了出去。
腥黏的液體汩汩地往下流,溫熱地滑過臉頰。
商慈知道她的腦袋瓜肯定開裂了。
巽方在撲出去的那一刻,懷裏還緊緊地抱着她,直到快落地前,為了不壓着她,雙手往前一送,兩隻胳膊墊在她的身下,於是,商慈只感覺到了很輕微的震動,他則狠摔在了碎石地上。
巽方很想一躺不起,但此刻的狀況容不得他半點喘息。裕王墓建在一座小山丘之下,地底墓穴的崩塌連帶起山體震動,此時他們身後的洞口已徹底被掩埋,不時有亂石碎土從山頂滾落。
他咽下口中的腥甜,迅速地從地上爬起,彎腰把商慈打橫抱在懷中,朝山丘對面的林地里走去。方才情況太緊急,來不及查看,現在他低頭一看,觸目驚心。
她的血染紅了半邊臉,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巽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胳膊不發抖:“阿慈,撐住,我現在帶你回竹屋,師父臨走前給我們留下了不少止血的草藥……”
看着巽方一剎那失去血色的臉,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哽在喉嚨,眼皮卻越來越沉,她很想閉上眼睡一覺,她心裏很明白也許這一閉,就再也醒不來了。
“打起精神,別睡過去,睜開眼,看着我,不——”
終究她還是闔上了眼,巽方顫抖到發狂的嗓音在耳邊成了空響,她徹底失去了意識,陷入沉寂的黑暗。
*
她從未想過,飄懸在半空中,是如此奇妙的感覺。
她知道她已經死了,在魂魄抽離軀體,看到草地里那了無生息的自己的一剎那。
商慈沒有太多的哀痛,也沒有害怕,反而有種‘反正都已經死了’的釋然,飄到自己的身旁,好奇地打量,她從側面看原來是長這個樣子的?
她的身體被擦拭得很乾凈,臉上的血跡都沒了,安靜地躺在那兒就像是睡著了。反觀正對着她盤膝而坐的巽方,身着的長衫已遍不出原本的顏色,沾滿了臟污的血跡與塵土,臉上也有幾道灰痕。
這還是她那個占卜做法前必換衣凈手、潔癖到神經質的師兄么?她從未見他這般狼狽過。
她飄到師兄的面前,小心地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他霍然間睜開眼,把她嚇了一跳,他的目光毫無阻礙地越過她,落在平躺在草地中央的少女身上。
商慈這才發現,師兄和她屍體之間的空地上擺着七盞燭光搖曳的青瓷燈。七盞油燈擺放的位置形狀,正是北斗七星的方位。
商慈抬頭看向天空,此時的夜空宛如一塊黑色幕布,上面星羅棋佈,她的正上方正對着北斗七星,只是有塊陰雲遮住了天樞和天璇兩顆星辰,陰雲一點一點地往南飄,露出七星全貌只是遲早的事。
巽方似乎在等待,等待北斗七星照印大地的那一刻。
商慈好像知道他要做什麼了,這是北斗七星續命陣,他要為自己續命。
她曾聽師父提起過一次這陣法,因為是唯二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陣法之一,所以她印象特別深刻。此陣法限制頗多,成功率也只有七成,被續命者必須死亡未滿十二個時辰,屍體保存完好,壽終正寢者不可用,命煞纏身者不可用……
但對於施法人的弊處是什麼來着?她搖搖頭,記不清了……
陰雲已全然飄開,今日的北斗七星彷彿比其他星辰格外明耀。
巽方從懷中拿出一張用硃砂寫滿符文的黃紙,置於陣前,左手兩指壓住符籙,閉上雙眼,屏息凝神,右手掐訣,低語念咒。
她心底還在嘲笑,符籙?師兄什麼時候開始學起臭道士那做派來了?看師父回來了怎麼罵你……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從北斗七星處落下七道光束,分別打在七盞青瓷燈上,光束在七盞青瓷燈間連接,分出三支來,一支連在了她的屍體身上,一支連在了商慈的腳下,一支連在師兄壓着符籙的二指之處。
那光束極淡,淡到商慈以為是自己已經魂歸陰間,所以才能看見。那光束好似有力量,扯着商慈,把她往她的屍首方向拉。
商慈覺着很新奇,一眼也不眨地看着。
而接下來的情景讓商慈永生難忘。
師兄的嘴角漸漸滲出血液,他那頭烏黑如墨的長發從髮根處開始一寸寸地變白,商慈大驚,撲過去想去搶奪他的符籙,但是觸碰到符紙時卻像碰到了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生疼,她轉而想去抓住巽方正在掐訣的手,卻毫不意外地抓了個空。
“住口!別念了!我不需要你為我續命……”
她急得大叫,蹲下身來去吹那青瓷燈,吹不管用便用腳去踩,然而和觸碰師兄時的狀況一樣,她的腳直接穿過了燭火和燈台,落在了地上。
她又想去破壞那些光束,卻仍是白費力氣,最後,她哭着坐在地上,看着已是滿頭白髮的師兄替她念完最後一個音節,任那光束拉扯着她往軀體那邊移動。
此刻,她二人誰都沒有注意到,對應着搖光星位的那盞青瓷燈,火苗漸小,跳動了兩下,不聲不響的滅了,只餘一絲青煙。
巽方念完口訣后睜開眼,一眼便瞧見了那熄滅的搖光星位燈,暗道一聲不好。
而商慈此刻也僅差一步就被拉回了軀體,和自己的屍體並肩躺在草地上,臉上還在流淚,這時驟然颳起一陣罡風,她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牽引着她,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拉扯着她飛到半空。她掙扎着揮舞着四肢,全是徒勞,那股吸力帶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仿若是宿命指引。
那股吸力帶着她掠過層疊的山巒,掠過奔騰的江流,掠過無數的城池村落,終於飄在一座廟堂上方時,將她丟了下去。
身體不斷下墜、下墜,猛然間回魂,四肢有了實感,商慈緩緩睜開眼睛。
她有些迷茫地環顧四周,她現在是在哪兒?
月白色的輕紗幔帳,燃着艾草的三足獸紋香爐,素雅的各類竹編裝飾,以及床榻邊坐着的那個衣衫半解,露出半塊赤-裸胸膛的男人。
許是空氣中艾草的氣味使她找回了一絲清明,她的眼神由迷茫變成了驚疑,她倏地從床上坐起。
“醒了?”男人聽到動靜,偏過頭,皺眉問了一句。
商慈對男人的話仿若未聞,她現在的腦子被各種疑問塞滿。在被石板砸中失去意識之後發生的那些事,虛幻而縹緲,就像做了一場詭異的夢,但和師兄探裕王墓的種種又是那麼真實。
她死而復生了?師兄的七星續命陣到底成沒成功?可為什麼她醒來后在這麼一個奇怪的地方?難道……
驚疑揣測間,商慈的目光落在牆邊案台上的一面銅鏡上,她慌忙翻身下床,連鞋都未穿,直接赤着腳大步走到案台前,一把拿過銅鏡。
銅鏡里的少女約摸有十五六歲,遠山眉,含情目,點櫻唇,冰雪肌,沒有佩戴任何釵環,及腰的長發有些凌亂地披散下來,身材有些纖瘦,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美,反添了幾分弱柳扶風的楚楚動人。
雖然商慈私覺着自己姑且也算個美人,但這張美到驚艷、頗有幾分禍國相的,絕對不是她的臉!
商慈放下銅鏡,她說不清心裏現在是什麼滋味,不但死而復生,還換了副好皮囊,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激動得手舞足蹈,但她現在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做他們這一行,首要銘記於心的便是天道規則,凡事有因有果,有借有還,在天道面前,永遠討不了這便宜二字,若是為活人消災除煞還好說,可她已經是一腳邁進陰司里的人了,就這麼生生地給拽了回來。師兄這般為她逆天改命,這其中所要承受的因果,商慈不敢去想。
心臟咚咚急跳着,商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如今說什麼也晚了,還是先搞明白現下的狀況罷。
再次環顧起四周,一垂眸看見了身上穿着的一襲灰袍素衣,她同時回憶起方才看到的狀似寺廟的樓宇,難道這裏是庵堂?
這時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商慈回過頭,望見一張隱忍着怒氣和欲-火的臉。
蕭懷崇本就等了她半天,見她醒了,不但無視自己的問話,跑來照了半天的鏡子,又發了半天的呆,連掃都未曾掃他一眼,全然當他這個大活人不存在,他如何不氣?
想起靜慧庵主之前說過的話,這丫頭是初次待客,若有些地方不周,還請多擔待,於是,蕭懷崇平了平怒氣,沉聲道:“我在床笫之事上不喜歡強迫,你醒了也好,醒了好辦事。”
商慈盯着男人解束腰的動作傻眼,辦、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