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熟人
張宅大門處，十幾個身體粗壯的家丁正吆喝着頂着大門，大門傳來一陣陣悶響，不住的承受着外面不知多少人的撞擊，有好幾次都被撞出一條窄縫來，伸進幾隻手，又都被裏面的家丁用棍棒打了出去，再一涌而上，又把門給重新關上。
宛如陣地爭奪一般，你來我往，張洛趕到時，那大門便又被推的幾乎要洞開似的，已經可以見得外面那些衣着襤褸的流民，飢餓的眼神中夾雜的瘋狂。
“門快要破了，大夥加把勁哦！”流民中傳出陣中氣十足的雄渾聲音，在這一聲大喉的助威下，外面的力道頓時大增，大門又一次的被推的老開，最前排的幾個流民已經開始從那洞開的門縫裏用力擠進來。
“啪、啪、啪。”後排幾個持棍子的家丁立即上去，朝着那些擠進來的流民劈頭蓋臉就是一陣亂打，那些流民吃痛，又被打了出去，十幾個粗壯家丁一起呼喝，紅臉粗脖子的使勁蹬着地，大門再度緩緩關閉。
張洛再後面看得樂了，感情這夥人是在玩攻城哪，以前只在酒樓里聽得打仗時攻城是如何如何，現在感情是見着了。
忽然外面傳出一聲大喝，那門上的力道陡然全消失了，十幾個家丁一下便把門給完全關上了，見門外沒了力道，裏面的眾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頭上都打了個問號。
胡二在旁邊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完了？”
了的了字剛出口，便聽到“砰”的一大聲，十幾個挨着門的家丁促不急防，齊齊大叫一聲，被門上傳來的巨力弄的飛跌了出去。
大門一下洞開，一個黑鐵塔似的大漢站在門口，這大漢身高足有九尺，腰膀體圓，手臂足有尋常人小腿粗細，肌肉鬱結，顯出無窮力量。
在他身後，無數面黃肌瘦的流民人頭涌涌，見大門洞開，無不喜笑顏開，不知誰叫了一聲：“搶糧食啊！”幾乎便是一涌而入，自黑鐵塔似的漢子兩邊涌了進來。
家丁們也是持着棍棒一涌而上，兩邊敲打起來，場面亂成一團。也幸好這是在張宅大門附近，寬不過兩丈，二三十個家丁排成兩排足可抵住，若是在外面，這二三十人怕連眨眼的功夫都撐不住便會被成百上千的流民給淹沒了。
家丁們多數粗壯有力，手裏又持有棍棒，一陣敲打，那些餓的半死的流民大大吃虧，一會已倒下了一片。
那黑鐵塔似的漢子見狀，分開流民，向前大步而來，家丁們都知此人不好惹，七八條棍子往他身上砸，這漢子只當是撓痒痒，渾然未覺，跨前一步，伸手便抓向身前的幾個張家家丁。
這麼一個漢子，若是在酒樓的說書先生嘴裏，那便是劫富濟貧的好漢，張洛說不定還會拍節而贊，心向神往，但在此時，被搶劫的是自家的財產，那便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了。
門一打開，張洛便已注意到此人，見他上前，全然不懼棍棒，便知不妙，急上前幾步，把兩個正亂打着的家丁往後一拉，自己朝着那黑鐵塔似的漢子迎了上去。
兩個人也沒什麼招式，便是手對手的迎了上去，四手相握，那黑鐵塔似的漢子開始見是一個體形稍嫌瘦弱的少年迎了上來，手上還不自覺的挾了幾分力，生怕把張洛給捏壞了，誰知四手相握，全然便不是那會事，從手上陡然傳來一股沛然難當的大力，黑鐵塔似的漢子竟然被推了後退了一步。
那漢子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接着便是那黑呼呼的肌肉陡然墳起，大漢吼了一聲，整個身子向前傾，卻已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張洛也是吃了一驚，這黑漢好大的力氣，自己自從昆崙山中出來后，不需運氣，只用本身六七分的力氣便可和虎熊相搏，但此時自己已在不動聲色中用足了九成的力量，這黑漢竟還紋絲不動？便是那個紅巾盜的大首領朱和尚怕也沒這黑漢的力氣。
直到張洛加上了幾分真氣，那黑漢才漸漸不支，腳下傳出啪啪骨骼聲響，他的一雙大腳，竟是緩緩沉進了土中。
“住手，快住手！”便在那黑漢快支撐不住時，一聲張洛有些熟悉的聲音壓過周圍的轟鬧聲，隨着聲音靠近，一個人硬生生的流民堆里擠了進來。
張洛見了那人，不禁吃了一驚，叫道：“宋老兄，怎麼是你？”
那人正是前些日子曾並肩作戰的宋金剛，只見他伸手架住張府家丁的棍棒，又推開那些渾不怕死的流民。他的武功雖然對付起屠定方那樣的高手不起作用，對這一眾家丁流民還是易如反掌，只幾下，便把兩幫群毆的人分了開來。
當然，看模樣那些流民也都認識他，否則這些餓紅了眼的傢伙可不會就此住手。
宋金剛見兩相停手，便站到張洛兩人身旁，看着張洛，臉上未免有一絲尷尬的道：“張兄弟，為兄我實在沒想到這是你的宅子，這位鐵牛也是我的兄弟，你能否放他一馬。”
鐵牛有多大力氣，作為兄弟的他自然是知道的，但張洛到底有多大力氣他卻沒底，只看當日這少年把一柄兩三百斤的大鐵錐揮的如車輪般便知道他的力氣了，因此過來一見是他，心中駭異的同時，宋金剛趕忙上前來阻止。
動手？那是笑話，見識過張洛那大鐵錐的威力，宋金剛就再沒想過要對這個貌似文弱公子的張兄弟動手。更何況他也算是受過這張洛的救命之恩，而宋金剛自己，向來也是極重道義的。
若是兩方相持，實力相當的情況下，先退下來的那個一不小心便會被對方力量所噬，說不定還會受點傷。但是張洛卻無這個問題，他本身的力量便略勝這黑漢，用上龍象真氣后，更是遠勝，因此也就沒有什麼不能貿然相退的關係。
見到了熟人，張洛笑道：“宋兄不是回老家隱居了么，怎的混到如此落魄境地了。”說話間，手中力道稍稍減退，對面的黑漢終於敢脫出他的力量，向後連退幾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這黑漢倒也是個磊落的角色，坐在地上嚷道：“你好大的力氣，俺鐵牛認輸了。”
宋金剛踹了他一腳，略顯尷尬的向張洛道：“這廝是個粗貨，張兄弟你別見怪。”說著看看左右，顯然覺得有些話不方便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出來。
張洛心裏也有同感，他顯了這一手力氣，周圍那些知道黑漢恐怖力氣的，不論是張府家丁還是逃難的流民，看過來的眼中不免都帶了些敬畏和不敢置信，讓張洛有些鬱悶。他本來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與以前有別的。
看了看那涌涌的流民，張洛問宋金剛道：“這些人是？”
宋金剛臉上一紅，坦言道：“這裏是幫里幫眾的父母妻兒，也是我宋金剛的父母姐妹，都是隨着我和鐵牛一起逃難的。張兄弟若能張下援手，為兄感激不盡。”
對於宋金剛，張洛還是很有好感的，他點頭道：“既然是宋老兄的父母姐妹，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胡二——”
胡二從後面人堆里擠出來，低頭應道：“胡二在此，少爺請吩咐。”
“立即帶人去最近的糧鋪里支三百石糧食，在府里開五個粥鋪，讓我宋老兄的這些鄉親先吃頓飽飯再說。”
胡二應了聲是，便招呼了十來個家丁一起出門而去，那些流民聽說他們是去取糧食的，自動便分出一條道來，讓胡二一行人出去。
宋金剛紅着臉道：“張兄弟，我們才幾百人，不需這麼多糧食。”
張洛哈哈一笑，道：“宋老兄，不，宋大哥。你既然來了還想走么，你帶着這麼多老弱婦孺，難道還想出去搶劫別的大戶不成。你我既然重逢，便是有緣，不如還是在小弟府里住了三五個月再說，宋大哥你千萬別客氣，小弟家裏薄有財產，這幾百人小弟還是養的起的。”
宋金剛也確實是走投無路了才會率眾搶劫，由此可見他的確是義氣過人，否則依他的身手名頭，若離開了這幾百老弱婦孺，到那邊不能活的自在。張洛也是看出此點，覺得此人確實忠義過人，這才刻意拉進關係，直接稱呼他做大哥。
見張洛如此豪氣，宋金剛覺得再推辭也是矯情，便應道：“好，張兄弟果然仁義，如此便多謝了。”
張洛笑着命家丁引那些難民進來，剛才慌亂中沒人注意，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些流民果然都是些老弱婦孺，便連年輕人都沒幾個。
張宅極大，本就有數百個家丁下人，再多這兩三百人也不算如何為難，只是房子塌陷過多，那些難民卻只好住在塌陷房舍的空地上了。
張洛告罪道：“這次地龍翻身實在厲害，小弟家裏也死了不少人，塌了近三成的房子，如今只能讓貴眷屬住在空地上，實在是不好意思。”
宋金剛連連擺手道：“張兄弟千萬別這麼說，再說為兄便沒臉見人了，逃難之人有處地方安身，有口飯吃，已是天大的福氣了，張兄弟再這麼說，那是要把為兄這一眾人逼走了。”
張洛呵呵笑道：“宋大哥太客氣了，不如就讓他們自己安置住處，咱們兄弟找處僻靜的地方聊聊。”
宋金剛道：“正有此意。”兩人攜手向前，那鐵牛猶豫着跟了兩步，宋金剛回頭道：“鐵牛，你留在這幫張兄弟看着大門，不要讓其他的流民衝進來。”
看樣子鐵牛很聽宋金剛的話，嗡聲應了聲是，便如根柱子似的站到了張府緊閉的大門后，就那麼一站，誰來都不讓，引得張府的家丁們一陣轟鬧。
宋金剛回過頭苦笑一聲，道：“張兄弟莫怪，這廝就是個粗貨。”
張洛看得有趣，笑道：“哪裏，鐵牛兄憨直的可愛，有誰會去怪他。宋大哥，你我一別不過經月，你如何會落到如今這等地步？”
宋金剛長嘆一聲道：“說來話長啊。”也不隱瞞，便把原委一一說了出來。
原來麻衣幫的總舵就在陝西華州，宋金剛亦是華州本地人，他自在官道樹林與張洛別過後，一路邊療傷邊加速趕回華州，想趁着青龍社還沒報復，周近小幫派沒趁火打劫之前處理掉幫里財產，也好供養幫中死難兄弟的父母妻兒。他的想法不可謂不好，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剛走到半途時，便發生了這次地龍翻身。
宋金剛也確實是個講義氣的漢子，常人遇見這等事，定是拚命往外逃了，他倒好，反而一路往華州直趕，結果在半途遇到了逃難出來的鐵牛一行人。本來幫眾的家人逃出來的不過三五十人，但一路有其他逃難出來的附近鄉親加入，宋金剛念在鄉親一場，也不推辭，結果一路人數越來越多，到保寧時，已有了現在的三百多人。
這些流民逃出時大都是空無一物，一路上全靠了宋金剛，鐵牛二人才活到了保寧城，到了城裏，到粥棚喝粥時，這些老弱婦孺又擠不過其他逃難來的青壯漢子，自然也輪不到他們，宋金剛，鐵牛雖有武力，此時卻也不敢在官府開辦的粥棚前鬧事，牽累一大幫婦孺，只能這麼拖着。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從人嘴裏聽說如今保寧城裏糧食最多的就是張家，走投無路之下，鐵牛莽撞，自個便帶着鄉親們一起來沖府，想搶些糧食充饑，宋金剛稍後才知道，大驚之下連忙趕來阻止，誰知竟碰上熟人。
聽到這裏，張洛也不禁唏噓，對宋金剛更生好感，拍着胸脯道：“宋大哥莫愁，鐵牛有一件事卻是弄對了，這保寧城我張家的糧食確實是最多的，這三百來個鄉親，我張洛包了。等過些日子這地不震了，想回去的我張洛給路費，不想回去的就留在張家幫忙，絕不會虧待了他們。”
宋金剛這下感激的不知說什麼好了，搓着手，喃喃的道：“張兄弟，你這份情誼，卻讓哥哥我怎麼還。”
張洛一笑：“這不過小事一樁，是兄弟就不必多說，只是不知宋大哥今後有什麼打算？”
宋金剛嘆道：“還能有什麼打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暫時卻要叨擾張兄弟一段時日了。”
張洛笑道：“說什麼叨擾，宋大哥肯屈尊，小弟迎都迎不來呢。老實說，這些日子流民太多，小弟真擔心家裏安全，有了宋大哥和鐵牛兄弟住在家裏，小弟就放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