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倭寇之王
比起近江和一路經過的村鎮,這平戶可算是東瀛少有的繁華之地。張洛帶着細川薰和小百合三人一路走過來,只見街道上什麼人都有,甚至還有一些紅頭髮藍眼睛的南蠻人。
在其中一條街道上,不少人用漢語買賣說話,張洛聽着大是親切,只覺從未覺得漢語竟然如此的順耳,若非顧及這裏是倭寇的大本營,生怕被人識破身份,只怕早就上去交談了。
三人一路來到碼頭,附近停泊着幾艘大海船,船體龐大,比之張洛先前渡海所用海船還要大上數倍。在船與碼頭接洽的舢板上前,有一隊武士正抱着刀,守在那裏。細川薰見了,忽然加快腳步,走了上去。張洛微微一楞,也只得緊跟其後。
細川薰和那為首的武士說了幾句倭話,似在詢問什麼,那個武士傲慢的點點頭。細川薰露出喜色,然後,轉身從靜姬頭上取下一根玉簪子,包在隨身的手帕里,然後又向那武士說了幾句。那武士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上下看了細川薰幾眼,隨即小心的接過那包着東西的手帕,轉身蹬蹬蹬的上了舢板。
張洛上前一步,跟細川薰並肩,小聲問道:“你剛才說了什麼?”
細川薰眉眼間有壓不住的歡喜,亦輕聲回答道:“我問了那個武士,他說王船主正好在船上,我便托他把那玉簪子帶給王船主親覽。那玉簪子是當年王船主離開時送給我的,他定能認的出來。”
見細川薰眉目間那股壓不住喜色,張洛只覺她高興的未免有些過頭了,似王直這等梟雄似的人物,怎會留意個多年前就送出去的區區玉簪子,只是見細川薰似是把握十足,張洛倒也不好說什麼。
過不了多久,那個適才上去的武士又抱着刀從舢板上蹬蹬蹬的下來了,用倭語說了幾句,然後,做出邀請的姿勢,在前面帶路。
三個人跟着武士上了舢板,張洛走在最後面,邊走邊留意四周。
四人上了甲板,只見這海船甲板寬約十數丈,長約三四十丈,整個甲板,幾乎可以策馬奔馳。在甲板上,兩排抱着刀的武士站立兩旁,就像是紫禁城裏守衛皇帝的錦衣衛一般,匆匆一看人頭,至少也有兩三百人。
只這麼個排場,就已是比身為一方大名的細川家強的多了,可這些武士再往前,又是兩排錦衣漢子,個個精壯,腰跨武士刀,其中有些,肩膀上還架着火槍。
這些錦衣漢子,至少足有百人之多,而直經過他們,這才看到頭腦人物,錦衣漢子的盡頭,是兩排座椅,上面坐着八個形態各異,年紀不一的人,個個神精氣完,一看便是頭領式的人物。在八人上方,略高一層的木質台階上,架着一黃金座椅,鋪着鯊魚皮,上面坐着個中年男子,正朝這邊微笑。
四人走到八張椅子前面些,便停了下來,張洛裝作無意,偷偷看向那高坐在上的中年男子,心知若無意外,此人便是王直。但一眼之下,只見這中年男子大約四十上下,面容普通,頜下留有微須,乍看上去,倒象是個飽學的儒生,哪象是那縱橫東海的海寇之王。
由於張洛的刻意掩飾低頭,那個中年男子沒有留意他,而是把目光都投在了細川薰身上,微笑着道:“薰姬,好久不見?”
細川薰身體顫動兩下,忽然,她雙手捂住臉蛋,跪坐在甲板上,放聲慟哭起來。
中年男子微微一楞,隨即笑着對左右道:“各位兄弟,今日五峰有故人來訪,那件事,留到明日在議罷。”
那八張椅子上的人聞言都紛紛站起,也不多說,便向中年男子告辭,只有離中年男子最近的一個相貌粗豪的年輕人沒有動身,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三人,細細打量。
中年男子微笑着點頭相送。不一會,甲板上清清落落,除了他和那個相貌粗豪的年輕人,便連錦衣漢子和那些東瀛武士也是走的一乾二淨。張洛見王直此等聲勢,心中微驚,但見此時甲板上走的乾淨,只留一人,卻又心中一動。
“若是我此時動手,王直的性命豈不是唾手可得。東南沿海只此人威望最高,他若一死,東南沿海倭寇必然內亂,這可是大功一件。”想到這裏,正有些意動,卻只覺周圍十丈內,有股莫名氣息,雖然察覺不到具體位置,但總覺周圍有人潛伏。
張洛心知這必是暗中保護王直之人,見此人藏匿的本事如此了得,倒也微微一凜,腦袋也回過神來,心道:“王直的腦袋雖然是件大功勞,但我眼下第一要務乃是趕緊回到使團去,殺他有個屁用。”當下便放棄了出手的心思。
便在此時,王直卻已走下那張黃金椅子,到了細川薰身前,雙手把細川薰扶了起來,柔聲道:“薰姬,七八年不見,怎麼一見面你就哭鼻子。”他的聲音不大,卻透着股溫柔呵護之意,顯然和細川薰之間的關係大不簡單。
張洛見狀便知不對,照細川薰先前所說,王直與她不過泛泛之交,彼此也就相識罷了。可張洛現在一想,便知自己上當。細川薰先前說有個大明商賈教了她半年大明話,此事本來不算什麼。可這大明商賈若是王直,其中便大有古怪。王直是何等人,東南沿海的總船主,海寇之王。這等人物,若和細川薰沒有特殊關係,怎可能會花費半年時間留在近江,教授區區一個倭女大明話。
但若是聯繫到眼下的情景,這根本就不用解釋了。
細川薰伏在王直懷裏哭了一陣,抽噎着指着正藏在她身後,只露出半張臉蛋的靜姬道:“王,王先生,她是我的女兒,是您離開九個月後出生的。”言下之意,是人皆知。
這話一出,那個相貌粗豪的年輕人面色一變,王直動作一僵,張洛則是嘴巴張的差點把拳頭塞進去,心中頓時大叫一聲:“賊娘皮,早知這倭女靠不住,果然還瞞着我要緊的東西!”
王直極有氣度,細川薰的話只讓他微微一僵,隨即便回過神來,他看着靜姬,逐漸的,眼中露出喜色,忽然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靜姬的小腦袋。靜姬也怪,對着這麼個剛見面的陌生男子,她卻是乖乖的讓他摸着腦袋,仰着一張小臉,粉嘟嘟的臉蛋象足了小號的熏姬,極為可愛。
王直哈哈一笑,忽然抬頭向天,大聲道:“老天待我王五峰不薄,老天待我王五峰不薄!”連叫兩遍,這才停住,對細川薰和聲道:“薰姬,這麼多年,你受苦了。當年我若早知你懷了我的孩子,我決計不會把你留在細川家的。”話語之間,竟是對靜姬的身份沒有半絲懷疑。
細川薰露出黯然的神色,道:“我也是王先生您走後才發現的,後來想來找您時,家中又出了事,父親被趕出了京畿。我一路逃亡,又沒有王先生您的消息,這才等了這麼多年時間,直到幾月前,從一個南蠻商人那裏知道,原來大名鼎鼎的五峰船主就是王先生您,我這才又知道了您的消息。”
聽她這番話,王直也不由唏噓起來,他把靜姬抱在懷裏,忽然看向張洛,看了好一會,眼中光芒微閃,道:“薰姬,這位年輕人是你們細川家的武士嗎?”
聽王直問起自己的來歷,張洛暗叫不妙,自己對細川薰可沒做什麼好事,雖說幫她救出了靜姬,但也給這位五峰船主帶了頂大大的綠帽子。眼下細川薰和王直認了親,又在王直的地盤上,只要細川薰兩瓣嘴唇輕輕一動,只怕上上下下,頓時便有數不清的武士上來擒殺自己。
不過眼下好在王直已把人都遣散了下去,張洛面上不動聲色,實際渾身上下已是暗運真氣,只待細川薰一吐出對自己不利之言,馬上獅子搏兔,做雷霆一擊。
細川薰回頭看了張洛一眼,臉上不知道是什麼神情,嘴裏吐出來的話卻讓張洛大吃一驚。
“他不是細川家的武士,而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靜姬能安然到江戶,多虧有他一路保護。”
張洛先是一楞,但見細川薰神情複雜的低下頭去,頓時立即便明白過來。這東瀛美婦要投靠以前的膩友,自然不願泄露貞潔有虧之事。她現在既不提,那將來更是不會說起,只怕隱瞞之心比自己還會迫切些。
張洛想通這點,頓時鬆了口氣。王直聽了細川薰之言,衝著張洛點點頭道:“小兄弟,你救了我的女兒,王某必有重禮相謝。不知小兄弟貴姓?”
張洛抱一抱拳,道:“五峰船主客氣了,在下姓張。”
王直看着張洛,微笑道:“你姓張,你是大明人?”
張洛總算能自己開口,當下抱拳道:“是,五峰船主,在下張子文,大明四川人。”說著這話的時候,亮出四川口音。
王直笑着道:“原來是天府之國出來的人,四川可是好地方。”他說著看了眼細川薰和靜姬,放低聲音道:“薰姬,看你臉色可不太好,想必是長途跋涉累壞了罷,你們先在船上休息會,其他的事,等你們休息過後再說。”細川薰點了點頭,王直輕輕拍了兩下手,不多久,兩個侍女便從黃金椅子後面的船艙里走了上來,在王直的示意下,其中一個將細川薰母女帶下了船艙。
王直吩咐道:“帶這位張兄弟去龍王號休息,好好招待。”
另一個侍女“嘿”的一聲應命,顯然是個東瀛人。她起身站起,做出邀請的姿勢,然後,走在前面帶路,張洛沉吟了下,知道此時不是說話要船的時候,便緊跟了上去。
龍王號是王直座船旁邊的一艘大海船,上有三層閣樓,里有數十間房間,比普通中戶人家的院落還大。那東瀛侍女領着張洛,進了其中一間。
那個侍女等張洛進了屋裏,跪坐在地伏道:“客人,您請先休息,等到用膳時間,奴婢會前來相請。”
張洛點點頭。那侍女便又伏了下身子,這才站了起來,兩腳后移,退出屋去。
等移門關好,張洛打量屋內,艙間裏做東瀛式的裝飾,裏面又分成兩間,外間是一張小几,顯然是會客所用,移門裏間,則是張東瀛式的席地床鋪,上面鋪着一襲疊好的錦被,旁邊還有屏風遮住的浴桶。麻雀雖小,卻也五臟俱全。
放下手裏的倭刀,張洛在床鋪上坐了下來,這一連數天,帶着兩個嬌生慣養的女子和小孩行路,雖說不上勞累,卻也有許多麻煩,現在總算是能坐下休息一下。
雖說現在身處倭寇老巢,張洛倒也不懼,直接盤坐下來,運氣調息真氣。
鍛煉真氣很容易打發時間,只一兩個周天,大半天便過去了。便在張洛運完第二個大周天,外面便傳來緊密踢踏的腳步聲,然後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張洛心道晚餐總算來了,揚聲道:“進來。”
艙門打開,還是剛才那個侍女,侍女一如先前,跪伏在地道:“客人,主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