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尋仇 上

就在張洛一路乘船南下的時候，四川保寧城，一家普通的民居中。

不大的雅緻小院裏，一個青年公子坐在石凳上，面色蒼白，不時會咳嗽兩聲，顯然身有內傷還未痊癒。一張本來英挺的臉上，顯得滿是陰鬱。

他的對面，坐着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大和尚，身高馬大，堆滿肥肉的臉上一雙狹長小眼，不時閃過絲淫穢光芒瞟向左手。順着胖大和尚的視線，左手院牆邊，一個銀髮披散，背負雙劍的中年美婦，背向眾人，似在欣賞院內風景。在她旁邊，蹲着個猴子似精瘦的老頭，渾身如排骨般沒有四兩肉，只有偶爾抬起頭來，才看的見他鼠眼中那一縷而逝的精光。

青年公子咳嗽一聲，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正常的血色，他看了看天色道：“看來邙山的兩位是來不了了。不等他們了，三位，你們既然肯來，必定是願意助我燕子鴻一臂之力的，有什麼條件，儘管可提，只要為燕某出了這口氣，什麼條件都好說。”

那滿頭銀絲的中年美婦猛然回首道：“燕公子，你雖然是青龍少主，但若說能做青龍社的主，只怕為時過早吧！”

燕子鴻冷冷一笑道：“燕某現在自然還做不得青龍社的主，不過百花門這些日子來在我青龍社和大明府之間搖擺不定，鄙幫上下早就不耐煩了，只要燕某小小挑撥一下，你百花門滅門之禍就在眼前。崔羅雪前輩號稱雙劍飄紅，武功自然是極高的，可憑你一人之力，敵得過我青龍社大軍嗎？”

崔羅雪冰霜布臉，燕子鴻卻是怡然不懼，對面那胖大和尚肥肥的舌頭舔着嘴唇淫笑道：“貧納早聽說百花門裏美女不少，若是崔掌門拒絕了，貧納倒是有福了，嘿嘿嘿……”

崔羅雪雙眼陡然射出精光如電，照着那胖大和尚冷聲道：“你敢！”胖大和尚正要回話，旁邊那個精瘦老頭忽然開口道：“兩位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何必多做口舌之爭。燕公子，你捏了我們的軟處，我等雖然不忿，卻也只好為你出力。不過老頭我不明白，依青龍社如今的勢力，依燕公子青龍少主的身份，何必用得着我等這些小門小派的人物？”

燕子鴻雙眼中陡然閃出絲恨色道：“直說了也無妨，此次來保寧尋仇，因與官府有些牽連，家父並不同意，因此燕某動不得青龍社裏的人手。只好拜託各位了。”

江湖人物最忌憚的便是和官府有牽連，尤其是身後有門派的江湖人物更是如此，因為萬一追究起來，多半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連累了自家的門派。崔羅雪和精瘦老頭雖然也有些忌憚，但青龍社的威脅才是迫在眉睫，因此也顧不得許多了。見燕子鴻這番話不似虛言，卻讓兩人都鬆了口氣。他們眼下最怕的不是得罪官府，而是怕被青龍社當作棋子，驅狼吞虎，讓他們去對付大明府。

燕子鴻見場中三人都不出聲，便知他們都默應了。三人中那胖大和尚乃是個獨行淫僧名為色羅漢，早已暗地裏投靠於他，其餘兩人雖是出身小派，武功卻都是一流。尤其是那雙劍飄紅崔羅雪，此女不但是百花門的掌門，更傳在幼年時得高人傳授，雖然年紀不過三旬左右，一身武功卻已遠勝歷屆百花門掌門，是在場四人中武功最高的一個。有這等人物出手，再加上青竹幫的長老猴叟和色羅漢兩位江湖一流高手，燕子鴻已有八成把握可以擊殺那屢次羞辱自己的張家公子。只可惜，他還預約的邙山雙鬼沒來，否則加上身法奇快的邙山雙鬼，此次復仇當有十成把握。

半年前的那次荒山雪嶺遇險，不但燕子鴻本人重傷，更折損了大批好手，青龍四騎和那一正兩副三個堂主沒一個能回來，刑堂堂主屠定方也差些重傷而死，甚至還將銀狐夜楓之女夜冰失散中途。這些都是因為燕子鴻欲報私仇引起的，自然受到龍頭燕明空的大怒斥責。燕子鴻受了斥責，卻是加倍怨恨引起這一切的張家公子張洛。若不是自己身受重傷，說不定早就來報仇了。

好容易半年過去，傷勢恢復了七八成，燕子鴻是再也忍不住心頭的一股惡氣，由於之前他的所為驚動了蜀王府，燕明空自然不許他再胡來。可燕子鴻年輕氣盛，生平第一次吃這麼大的虧，叫他如何能忍的住。雖然拉不動青龍社裏的高手，但在新近投靠的色羅漢的攛掇下，果然便強邀請到了兩個足以幫忙的幫手。

院子裏沉默了半響，崔羅雪開口道：“要我出手可以，但我不向不會武功之人動手。”燕子鴻點頭道：“可以。”他的雙眼微冷道：“只是動手時，還請前輩切勿留手便成。”

三更時分，張宅。

牆頭越過四道身影，燕子鴻率先落在前面，張宅頗大，燕子鴻見眼前的十數間的樓屋，眉頭微皺道：“咱們分開搜過去，若遇見點子，便招呼一聲。”

話音剛落，身後忽起風聲，兩道灰濛濛的影子沒半點聲響的從牆上躍了下來，落到地上，兩個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均朝燕子鴻抱拳道：“少主，屬下來晚了。”

燕明空雖然不準青龍社出動復仇，但燕子鴻身為青龍少主，在青龍社裏怎會沒有一兩個心腹，這邙山雙鬼便是其中之二。這兩人是青龍社護法，不但武功一流，而且身法極快，單以輕功論，在幫中可排前五，見兩人終於臨時趕到，燕子鴻大喜道：“你們兩個一來，那姓張的狗崽子想逃都逃不了了。”

邙山雙鬼乃是兩兄弟，大哥名為鄭大鬼，二弟名鄭二鬼，正是因為名字裏都帶個鬼字，加上他們的身法如鬼魅，這才被江湖眾人稱為雙鬼。此時聽燕子鴻一番話，雖然有心投靠這位青龍少主，但實在有些不以為然，都暗以為區區一個富家公子，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調教出來的，武功又能有多高，何至於叫了自家兄弟之後，又邀請這許多高手前來。

雖然對燕子鴻的話有些不以為然，但面上自然不露半分，鄭大鬼笑道：“愚兄弟接到少主飛鴿傳書，連夜就趕來了，誰知還是慢了一步，幸好客棧里有少主的隨從，否則還真趕不上這趟了。諸位，恕罪恕罪。”

色羅漢嘿嘿笑着不語，猴叟和崔羅雪更是只當沒聽見，鄭大鬼臉上正要些掛不住，燕子鴻連忙打圓場道：“好了，客套話以後再說，邙山兩位身法最快，先去探查一番，把那姓張的小子引出來。”

邙山雙鬼應了聲是，展開身法，向黑茫茫的張家宅子深處飛掠，色羅漢等幾人也隨之四散搜去，只燕子鴻雙手抱胸前，等在這裏，果然只小半刻，便遠遠的聽見責喝驚問之聲，接着拳腳之聲大起，顯然已經動起手來了。

燕子鴻腳下一蹬，朝着那動手的地方躍起，幾個縱躍，到了間小樓的頂上，便見下面院子裏，兩個人正動手，鄭大鬼在一旁掠陣，二鬼的對手卻是一個中年漢子。幾人都是高手，一見便知鄭二鬼已然勝券在握，那中年漢子最多能在二鬼手下支撐個二十多招。

下面的中年漢子見又來敵人，一面苦苦支撐，一面驚怒道：“你們是什麼人？”

燕子鴻冷冷的道：“在下燕子鴻，你明白啦。”中年男子奮力架開鄭二鬼劈過來的重拳，嘴角帶血的大笑道：“原來是青龍社的少主，想不到青龍社燕明空一世英雄，身個兒子卻是睚眥必報，心胸狹窄之徒，青龍社有你這樣的少主，將來下場可想而知。”

燕子鴻大怒，躍下屋頂，他生平最恨的就是別人說自己不如父親，繼承不了青龍社，現在這中年漢子說了這話，讓他心中怒極，若非還沒找到張洛的蹤跡，說不定已怒極出手。想到此行的目的，燕子鴻強壓下胸中怒氣，冷冷的道：“張洛在哪，你若實說，本公子饒你一命。”聽到燕子鴻問話，鄭二鬼的手下也鬆了一松。

中年漢子壓力一減，躍后一丈脫出戰圈，他見旁邊燕子鴻雙眼凶光直冒，知道今晚自己必無幸理，心中一橫，當下哈哈大笑道：“我宋金剛雖然也是混綠林道的，但總算還知道知恩圖報，你們若想找張兄弟，就從宋某屍首上邁過去罷。”

鄭二鬼雙眼一瞪，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縱身撲上，只七八招，宋金剛已是招架不住，胸口中了一掌，哇的噴出口血來，眼看鄭二鬼右掌帶着嗚嗚風聲便朝他天靈蓋上壓去，忽只聽身後嗡的一聲清脆劍鳴，鄭二鬼只覺身後一道劍氣逼來，顧不得多想，連忙避讓，卻見一道血紅的長劍從自己身側滑過，劍尖嗡的一聲抖出七八團劍花來刺在前方宋金剛身上，帶出七八團小小的血花。這一劍刺中，宋金剛雙眼瞪的老大，卻是手腳僵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鄭二鬼站定，才見崔羅雪正悠然的把血劍收回鞘中，鄭二鬼驚怒道：“崔掌門，這是什麼意思？”崔羅雪面色不變道：“我們當務之急要找的是張洛，不是這個宋金剛，又何必在他身上多花時間？”鄭二鬼大怒道：“崔掌門，你——”崔羅雪卻不等他說話，便朝燕子鴻道：“燕公子，猴叟前輩已是找到了張洛居住的小院，只是聽燕公子言此人武功頗高，所以暫時沒動手。”話沒說完，燕子鴻已是忍不住長身躍起，道：“既已找到了點子，還不快走，莫讓他再跑了。”

隨着燕子鴻的一聲招呼，鄭二鬼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也只好悻悻的跟着。等眾人都躍離院子，崔羅雪卻是最後個動身，她血劍入鞘，背對着倒地僵直的宋金剛，自言自語道：“對不住了，我這九花點穴用的極輕，小半刻后自解，到時你趕緊走罷，便是忠義，也無需枉死在這裏。”說著腳下一點，銀髮微拂，如朵銀色的蓮花般騰起，眨眼消失在圍牆上空。

崔羅雪身法加快，在到達那所小院前追到了燕子鴻一行三人，四人停到小院中，卻不見猴叟蹤影。小院屋中卻還燃着燈燭，窗影上透着一道身影，臨桌坐着，看那姿勢，似在揮筆寫字。

整個情形透着幾分詭異，崔羅雪心中不安，閉住呼吸，察聽四周。她幼年曾有奇遇，得一高人指點內家呼吸之法，功力深厚勝過場中任何一人。此時安心靜聽，便覺不對。

如她這般的高手，如此靜心暗察之下，無論是呼吸或者心跳等等，方圓數丈內，都能察覺。可眼下場中，崔羅雪卻只聽到了包括自己在內的四個人的呼吸之聲，那和院中隔着道窗戶的人影竟沒半點呼吸，好似個不用呼吸的鬼魅一般。

便在這時，燕子鴻已是按捺不住，俊臉突現猙獰的低喝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