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地牢
十幾人過了處如牌坊似的門戶,前面巨岩下,一個守着的灰色中年男子迎了上來。
那中年男子三十左右年紀,身後跟着兩個胯刀的黑衣精壯漢子。
到了跟前,這中年男子露出恭敬之色,道:“見過玄老!清風兄弟。”
清風不敢怠慢,回了個禮。玄陰老妖卻是大咧咧的受了,指着張洛,尖聲道:“將這小子先關在地牢裏,待本座去見了莊主再來提他。”
那灰衣中年男子應了,手一揮,身後兩個黑衣精壯漢子將張洛解了過去。清風見了,湊到玄陰老妖耳旁細語幾聲,卻把玄陰老妖聽得點頭,尖聲道:“小心些看護,不要傷了他,本座留着還有大用。”
灰衣中年男子凜然應是,玄陰老妖看着張洛怪笑兩聲,把張洛笑的全身發毛,這才黑袍一展,向上掠去,清風緊跟而上,轉瞬消失在亭樓轉折之處。
灰衣中年男子目送兩人離開,看向張洛時,臉色已變的冰冷,道:“將他壓入地牢,四層丁字號房應該正有空缺。”
兩個黑衣精壯漢子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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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
“鐺”鐵門被滿臉橫肉的牢頭一腳關上,上了具巴掌大的鐵鎖。
“小子,你運道好,這地牢本已滿了,昨日才拉走一個,今日你倒來的巧。”
“大爺,等等!”張洛死命的拉住鐵門上的鐵柵欄,叫道:“大爺,能不能給我家裏傳個信,叫他們拿銀子來贖我,大爺,你只要傳個信,要多少銀子我都給。”
“哦?”那滿臉橫肉的牢頭湊上小鐵窗,道:“你現下有銀子?”
“沒有”。張洛搖頭。
“沒有你羅嗦什麼。”那牢頭突然變的惡狠狠的道,“小子,你想拿你家老爺開心啊!”
張洛被他猙獰的面目嚇的往後一躲,只聽這牢頭道:“小子,你也別做夢了,俺在這地呆了這許多年,還沒見有誰被放出去過。你只要進來了,就別想再出去。”
牢頭說完,也不再理會,任張洛窮叫喚,轉身就離開了。
張洛進來時被矇著眼,不知這牢裏的情況,只是見叫了這許久,周圍竟是沒半點聲音。彷彿這附近就他一個活人似的。心中不禁又冷了幾分。
回過身來,張洛朝雙手呵了口氣,打量了下四周。
這是一間三丈方圓的幽暗石室,靠里的石牆上一人高處突起了碗大的小石槽,裏面放置了些燈油和侏燈草,發出有些幽藍黯淡的光芒。
最裏面的潮濕地面上鋪了些柴草,大概就是床鋪,旁邊置了個紅木便筒。
雖然是密閉的石室,但裏面的溫度仍比保寧冷了許多。保寧現在最多剛剛入秋,但此地的溫度卻已可算是寒冬了。張洛身上只一件單薄的道袍,在連夜的趕路中又沾染了霧水,濕了又干,此時硬的如石頭般,全身更是冷的如冰陀般。
在這地方要是凍暈過去,就等於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除非有人相救,否則是很難再醒過來了。
張洛既冷又餓,四肢發麻,也顧不得什麼,鑽進那柴草里,蜷縮起來。
“這幾日正是倒霉透了,卻不知這伙強人到底是要我的寶貝還是要銀子,若是要銀子還好,若是看中我的寶貝,那還不如早些死了,也免得受這些個折磨。”
雖然如此想,但若真要尋死,張洛卻又沒有那份決心。
“那話兒斷了怎能再接,那藍道士也是賊伙里的,不是好人,說不定是誆騙於我,讓我害怕也不定。再說世上哪有人並不喜歡銀子的,至多到時多出一倍,當作贖寶貝的好了。若一倍不行,便兩倍三倍,料想這伙強人也總有個價碼。”張洛這樣一想,自己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只是想起清風時常曖昧的眼神,不免心中揣揣。
胡思亂想着,又累又餓,不禁沉沉睡去。
不知睡的多久,迷糊中,身子底下柴草似乎傳出點響動來。
張洛此時突然驚醒過來,那底下柴草下依舊傳出“簌簌”的聲音。
以為是老鼠之類的,張洛身上不禁有些發麻,支撐着酸軟的身子,勉強爬起來,將那柴草抖個乾淨。
但直到將那堆不多的柴草都分來兩邊,響動仍是不停,在這密閉狹小的石室里,張洛聽的分明,那響動明明是從柴草底下那塊大石頭髮出來……。
張洛蹲在旁邊,盯着那塊發青的大石左看右看,看不出什麼蹊蹺來,突然,那方大石抖了下,突然向上一舉,一顆滿是雜亂頭髮,幾乎看不見面容的腦袋探了出來。
“哇!妖怪啊!!!”張洛嚇的向後一跌,倒在地上,大叫尖聲起來。
那雜亂頭髮中的面容幾不可見,只是在髮絲中隱約可見的兩隻眼中,閃着驚慌的光芒。裏面探出只胖胖的手,湊到那團亂髮中拚命的“噓噓”。
外面一陣腳步聲,那腦袋往裏一縮,那塊青石又恢復成原樣。
門外牢頭急答答的腳步聲,不耐煩的道:“小子,又什麼事,叫得這般凄慘!”
張洛看着那方大青石,心中閃過個念頭,忙把那些柴草又鋪上了,自己躺在上面乾笑道:“沒,沒事,有隻老鼠。”
牢頭嘀咕了句,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直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張洛立即跳起來,把柴草扒開,趴在那青石旁邊,輕敲了兩下,輕聲道:“人已走了,出來罷。”
那青石全無半分動靜。
張洛惱了,狠錘兩記,聲音有些大起來道:“再不出來,我便大聲叫了。”
似乎是威脅起了作用,張洛的話音剛落,那青石又晃晃悠悠的被頂了起來,下面一個雜亂頭髮披散着的腦袋,此時卻是滿眼無奈之色。
張洛有些畏縮的問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雜亂頭髮披散着的腦袋動了動,從嘴巴位置的毛堆里傳出陣壓得極低的聲音。
“小些聲,我自然是人,……”
張洛還想再問,那腦袋盯着他看了會,嘆了口氣道:“小子,你是新來的罷,唉,徐老道終於還是沒等的及。”
張洛道:“徐老道是哪個?”
那大腦袋搖着頭,語氣有些悲哀道:“徐老道是上一任被關在四層丁號房的,現在既然你住進來,那他多半已遭不測,可惜,可惜,他是個好人哩。”說著,便從那地洞裏爬了出來。
這大腦袋原來極胖,不但腦袋大,整個人也是滾圓,加上是五短身材,乍看上去便如個球般。他分來擋住臉的亂髮,露出臉容,張洛看了一眼,差點暴笑出來。
原來這人長的極滑稽,小眼小鼻,嘴裏兩顆牙齒如兔子門牙般,合在一起讓人見了更是忍俊不禁。
“笑吧笑吧”大腦袋無奈的搖着頭,自嘲的道:“反正每個見我的人都是這般,我也已習慣了。”
張洛真笑了出來,他怕驚動守衛,按住嘴巴,在地上直捶。那大腦袋有些惱了,道:“你再笑我便走了。”
“別,別”張洛用力揮手,爬起來道:“我不笑了,你可千萬別走。”
兩人面對面互相看了會,大腦袋突然從懷裏掏出塊似綢似紙,不知材質的方巾,走到那石門鐵窗上就是一貼,他回過頭來,鬆了口氣道:“這下可以放聲說話拉,剛才真憋死老彭我了。小子,你叫啥名。”
原來他的嗓門極大,剛才聲音那樣古怪,只是因為刻意壓低的緣故。
張洛嚇了一跳,道:“小聲些,若讓牢頭聽見就完拉。”
大腦袋有些得意的道:“這你儘管放心,這唯一的窗子被老彭我的隔音神布給貼了,就算是那牢頭把耳朵貼在這布上,也聽不見咱們說話聲。”
“這麼神奇。”張洛好奇上前看着那塊古怪的東西,伸手戳戳,感覺這塊布既韌且密,不知是何材質製成。撫摩起來如少女肌膚,極為滑膩。
張洛摸着,心中卻想:“好東西啊,有了這東西,就算在尷尬地方做那事,也再不需怕春音泄露了,若是能再多幾匹,用來做本少爺的轎帘子,那豈不是妙極。”
心中想着綺念,耳朵中響起彭越的問話,張洛隨口答道:“本少爺名叫張洛,大腦袋,你這東西賣不賣,要多少銀子一匹。”
“這是我師門神物,只有這麼一塊,你說我能賣嗎!”大腦袋有些生氣的拉拉頭髮道:“還有,別用什麼大腦袋亂叫人,我的腦袋一點都不大。本人姓彭名越,字放山。怎樣,是否在師門長輩處聽說過本人大名。”
張洛有些遺憾的放下撫摩神布的手,搖頭道:“從沒聽過。”
“什麼”彭越頭髮拉的更用力了,小眼睛瞪道:“你是哪門哪派的,竟連我小魯班彭越的名頭都沒聽說過,是了,你定是哪個深山小派出來的,是不是?是不是?”
張洛不解的道:“什麼深山小派,你很有名氣么,小魯班?你是哪個村子的木匠嗎?”
“啊!”彭越惱怒之下,失手把頭髮扯下一把來,他身子一僵,看着手中的頭髮,連手抖了起來。“我的頭髮啊!!!”
張洛見他神情如狂,怕他發起瘋來,忙安慰道:“別急,別急,我知道你也是被綁來的,家裏沒銀子付贖金是吧,放心,誰叫你認識了本少爺,說個數,本少爺讓家裏替你一併贖了。”
彭越聽了一哆嗦,連手裏的頭髮也抖的飛了,他看着一本正經的張洛,問道:“還不知道兄台是哪裏高人?”
這話張洛聽懂了,他笑着點頭道:“算你有眼光,本少爺張洛,在保寧也算小有名氣,你來日若有空前往,聽到那保寧四虎的便是在下名號。”
“保寧四虎?”彭越撓着腦袋,疑道:“莫不是我五年未出江湖,最新湧出來的英雄豪傑?”
“那張老弟,你卻是為何被抓了進來?”
張洛半依在石壁上,喪氣道:“本來是因為三筐葯,現在怕是為了我的那話兒……”
周近無人,張洛心中正憋屈,此時見彭越滿臉好奇,便將自己的遭遇一古腦盡數說了。說到那奇石時,張洛也不是笨蛋,自然用春秋筆法給掩去了,只說自己生來體質奇異,不懼百獸。
彭越聽着聽着,竊竊笑了起來,張洛剛說完,他已是笑的滾到地上去了。
張洛惱道:“我好心說與你聽,你反而笑我,好不夠朋友。”
彭越好容易忍住,站起來,滿臉古怪之色搭着張洛的肩頭道:“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實在是,嘻嘻,實在是,我本以為在這地牢裏數我最冤,現在才知道老弟你可比我還冤哪。竟是被人看中了那個東西,老弟,你不妨解開讓我看看,到底是如何雄偉,竟連那對妖人都惦記上了。”
張洛心中生氣,乾脆對着牆壁坐下,不再理他。
這彭越果然是個閑不住的主,見張洛不理會他,頓時如只猴子般跳來跳去,花樣百出,後來見張洛實在是惱了,便饞着個臉,道:“張兄弟,你別生氣啦,我老彭就是這個德性,這樣,我在這給你陪不是拉。”
說完真作了個揖。
張洛哪是在生氣,在這牢房裏,難得見了個同病相憐的,只是一時間面子上下不來罷了,見彭越低頭認了錯,他也不已為甚,正想回過頭,只聽身後彭越道:“啊,兄弟也心眼也太小啦,罷了,禮尚往來,我老彭再給你說段我的事,算作陪理,如何。”
張洛這麼一聽,倒也不急着轉過來了,耳朵豎起,仔細聽着。
彭越也坐了下來,清清嗓子,道“其實,老弟,說起來我老彭也未必就比你少倒霉些。我老彭是五年前被關進來的,你知道是為啥嗎?”
張洛搖搖頭,彭越道:“話說五年前,那是我老彭剛出師門,正想到江湖中闖蕩一番,有一日,在一家茶館和朋友聊天,聽人說起最近江湖中出現了一個帶着副面具少女,這少女十分厲害,才出道一年,卻連干出了幾件了不得的大事。先在祈連山將那祈連七妖誅了五個,把剩下兩個趕的屁滾尿流,直逃到蒙古才算留下條狗命。然後不到半月時間,她挑上正道七派,連敗青城、峨嵋、倥侗等五派青年弟子,直打到少林寺把羅漢陣打出去這才罷休,接着又去武當……總之,這少女當真是厲害之極。”
張洛雖然對什麼祈連七妖,正道七派之類的都不甚了了,但彭越這胖子說起的口沫橫飛,話語抑揚等嵯,講的十分動聽,卻也讓張洛如聽說書般聽得津津有味,不由得轉過身來道。
“接下來呢,接下來又如何了?”
“接下來便是我老彭倒霉的開始啦。這面具少女十分神秘,從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自然會引人爭論。那日我與那些江湖朋友們便爭論起來,他們都說這少女平時都帶着面具,多半是美如天仙,怕亮了真面目惹麻煩,這才不想讓人看見。我說放屁,說不定這少女面容慘不忍睹,滿臉麻子,怕人看見,這才帶着面具……”
張洛聽得點頭道:“老彭說得也有道理。”
彭越露出沒好氣的表情,道:“當時那些傢伙才不這麼認為,他們都起鬨說定是我老彭說不上媳婦,這才盼着這少女長得似鬼一樣,好乘機結個姻緣。”
張洛看着彭越正噴着吐沫星子的兔子門牙,心中對他的那些朋友說的話倒也有些戚戚然的感覺。
彭越繼續道:“當時我老彭那個氣啊,於是就和那些個朋友打賭,賭我用三個月的時間,能察出那少女的相貌到底如何,若是這少女確實美如天仙,那便是他們贏了,我老彭便要磕頭認錯,給他們當三年下人。若是那少女確實是個醜八怪,那便是我老彭贏了,到時他們便要每人送我一房丫頭,讓我選一個做老婆。”
張洛聽的入神,道:“後來呢,那少女到底長的如何?”
彭越哼哼道:“當時我一時激動,答應下來,後來才知道那些傢伙純粹是設計我呢,那少女來去無蹤,我老彭花了三個月,連她的影子都沒見到,更別說她到底長的咋樣了。”
“我老彭那個後悔啊,當時怎麼就沒仔細想想就答應下來了呢,就在這時,我腦子裏靈光一閃,想到個好點子。既然那少女容貌誰都沒見到,那我那些朋友自然也都不知道啦,那還不是我老彭說美就美,說是丑鬼就是丑鬼。當然,我老彭也沒無恥到去詐個老婆回來,當時就只是想賴了這次賭。”
張洛點頭:“這主意不錯,反正這事誰都說不清。”
“不錯個屁。”彭越罵了句:“便是這個餿主意害的我老彭被關到這足足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