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岳瓶兒
張洛剛才指下微頓,便是要逼裏間的人出來。他剛剛衝進室內,便立時察覺屋中有兩人,一個是花衣老婦,另一個則努力壓制着呼吸,躲在裏面。
躲在裏間之人讓張洛生出熟悉之感,這純粹是張洛的一種本能感覺。雖然早有預料此人自己多半認識,可是衝出來這人還是讓他大吃了一驚。
來人身形纖小,膚色雪白,臉帶稚氣,一身粗布衣服,頭上裹巾,做小少年打扮。正是張洛惦記着的綠衫少女。見竟然是她,張洛心中先是一喜,但轉念就是一驚,只道媚娘等就在左近,立即回頭四顧,仔細凝神靜聽,卻沒聽到半分動靜。
心中帶了幾分疑惑,張洛向女扮男裝的少女道:“小瓶兒,你怎麼會在這兒?媚娘呢?她也在這附近?”
小瓶兒怯生生的道:“我是一個人來的,她們都不知道。”見張洛看向身後的花衣老婦,她急忙道:“媚娘她們不是好人,羅婆婆是好人,她,她,她是來幫我的,她和媚娘他們不是一夥的。”說著她有急急忙忙的道:“媚,媚娘她們要害你,我,我是來幫你的。”
張洛聞言,心中略一思索,頓時明白過來,雖不知這小瓶兒是如此逃脫媚娘等人的掌握的,可這小丫頭片子可不會象她說的那樣,花這麼大功夫引自己過來,就是為了幫自己。不過,這兩人應該和媚娘不是一夥的,她們的話倒可以聽聽。
雖說對小瓶兒所說的起了幾分興趣,卻沒心思對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因此張洛笑道:“你先讓那花衣老太婆出去把風,你我再談。”
小瓶兒回頭便嘰里咕嚕的和那花衣老婦說著什麼,花衣老婦不時插嘴,兩人語音極快,說的都不是漢家話。花衣老婦爭論了幾句,終於停了下來,又怒又懼的看了張洛一眼,抱着兩條小青蛇推門出屋。張洛眉頭微皺,對小瓶兒道:“你跟她說了些什麼?”
小瓶兒道:“我,我同羅婆婆說,張,張大爺您不是她的敵人。”
張洛透過窗戶看了眼外面空地上的百多醉倒的人馬,率先開口道:“無相王在王莊的消息是你放出來的?你想引我過來?”
小瓶兒怯生生道:“是的。”
張洛上前一步,雙目緊緊盯着小瓶兒的雙眸,道:“你引我來,是為了你師傅罷。那為什麼還要對我的手下動手?”
小瓶兒咬着脂紅的小嘴,一雙杏眼忽然化出水光,緊接着,兩行晶瑩的淚水就順着她稚氣的小臉蛋滑了下來,張洛只聽她帶着哭腔道:“你,你原來都知道啦!我,我……我也沒法子,我,我本只是想引張,張大爺您來的,可沒想到竟引來這麼多人。羅婆婆一發火,撒了把醉蠱,就,就這樣了。對,對,對不住。”
這小丫頭一急起來,就有些小結巴,尤帶稚氣的雪白小臉蛋也是屏的通紅,在張洛眼裏,卻是加倍的可愛。他鬆了些語氣,道:“慢慢的說,這裏面的關係我還沒弄明白,你把這事從頭到尾都說清楚了,如果可以,我自會助你。”
小瓶兒聽見張洛如此說,頓時如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激動小臉通紅的道:“真,真的?”
張洛道:“自然是真的,不過你需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出來,不得有一絲半點虛言。”小瓶兒頓時連連點頭,發誓賭咒。
在小瓶兒略顯稚嫩的聲線,將事情的起因緩緩道出。
原來,小瓶兒本是一孤女,一出生便被拋棄在苗家山寨附近的一處林子裏。自幼被兩個人收養,這兩人乃是師兄妹,師兄本名岳烽寒,師妹本名羅煙紅。
這師兄妹兩個都是苗人,其中師兄岳烽寒在中原武林大大有名,他便是化身無數,專門盜取古墓的無相王。師妹羅煙紅常年居於苗寨,在中原武林聲名不顯,卻也精通苗家蠱術,為苗寨巫女。這兩人名為師兄妹,亦是情侶,只是因兩人性子都極為要強,始終不肯向對方低頭,因此直到年老,亦是男未婚,女未嫁。
孤女被兩人收養后,取岳烽寒的姓氏,又因身上裹着一條綉着一尊水瓶的手帕,便起名叫做岳瓶兒,小名便叫小瓶兒。
因羅煙紅為苗寨巫女,帶一嬰兒畢竟不便,所以岳瓶兒自斷了奶便是由岳烽寒所帶。之後隨着相處,岳烽寒將岳瓶兒視為親女,將一生所學逐漸傳於她,他本是滿中原的跑,到處搜尋古墓,但為了岳瓶兒,這十年卻是呆在了苗寨,日子雖有些無聊,但能和師妹比鄰而居,卻也暗得其樂。
但在幾年前,情況忽然發生了變化,因為一次意外的災禍,苗疆出現了疫病徵兆。岳烽寒為防苗寨疫病蔓延開來,便出外求醫買葯,卻在經過一處荒山時,發現了一個受了重傷的美艷女子!
岳烽寒雖稱不上菩薩心腸,但近幾年和岳瓶兒在一起,心腸卻也比以前軟了不少,見那美艷女子還有一口氣,便順路把她救了回去。
張洛聽到這裏,已是有幾分瞭然,果然,岳瓶兒繼續道:“那個重傷的女子醒了過來,自稱叫做媚娘。開始還好呢,可等半年後那媚娘的傷勢好的差不多了,師傅,師傅開始老往她那跑。羅婆婆聽說了,就過來和師傅大吵了一架。可師傅仍舊照樣這樣,還把他壓箱底的本事教給媚娘。”
“……到了今年五月的時候,有一次師傅去媚娘那喝酒,可再沒回來。往常也師傅也曾幾日不回,可這一次,卻是整整十多天都沒有音訊。我實在忍不住,就去她們那裏,結果發現師傅被媚娘關了起來。我想救師傅,可根本打不過她,這時我才知道,她的功夫比我可強多了,只怕比師傅都強。”
“後來我才知道,師傅醉酒的時候,把自己最得意的寶貝波羅貝葉給媚娘看了,還說裏面關係到一個大寶藏。媚娘勸師傅帶着她一起去取,可師傅沒答應,結果她就起了歹心,趁着師傅醉酒,把師傅的手腳都打斷了,還用鐵籠子關了起來。”
“媚娘把師傅關在一處秘密的地方,然後就帶了我一起來了京城,一路上不斷有自稱是她弟子的少女追上來,還沒到京城,她已經有了十幾個幫手。眼看她們人越來越多,我知道我一個人是絕對打不過她們的,就偷偷的一路把記號留下,希望羅婆婆能發現不對,追了上來。我們兩人合力一起救出師傅。”
聽着岳瓶兒將這半年發生在他們師徒身上的事娓娓道來。張洛心中也是在飛速轉動。其中有些岳瓶兒並沒完全說清,他大概也能想像的出來。
媚娘精通媚術,這一點毫無疑問,從只被她們調教了三個多月的岳瓶兒身上就能看出來。照岳瓶兒所說,無相王孤老終生,並無任何女人。這等魯男子,多半是經不起媚娘這般精通媚術之人的誘惑,媚娘本來只是想學他的易容鎖骨等旁門之術,卻沒想到無相王手裏會有關係到寶藏的波羅貝葉。在寶藏的誘惑下,區區旁門之術便不足一提了。媚娘立即動手奪取貝葉,然後直奔京城,伺機奪寶。
張洛微一沉吟,不解的道:“照你如此說來,媚娘她們上京尋寶,應該是極為隱秘的,怎麼會弄的滿城風雨,人人盡知的?”
岳瓶兒道:“這是羅婆婆的主意,她把寶藏的消息發出去的。就是想多些人一起找,找到被他們關押的師父。”
張洛這下都明白了。他又看了眼窗外,道:“你羅婆婆這麼大本事,怎麼不叫她去給她們灑次醉蠱,何必這麼麻煩。”
岳瓶兒道:“不成的,羅婆婆打不過媚娘的,她只是會下蠱,可她們早就從師傅那裏學了防備的法子,不成的。”
張洛笑道:“你身上的那條金蠶蠱是怎麼回事?”
岳瓶兒的小臉先是一白,隨即滿臉通紅,喃喃的道:“你,你知道啦。”一時訥訥的說不出話來。她和羅煙紅敢來找張洛,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張洛中了岳瓶兒的金蠶蠱。可如今兩人相對,岳瓶兒這才發現張洛身上竟無半點金蠶蠱子蠱氣息,她不知哪裏出了錯,只當自己種蠱失敗,心中不禁惶然。
張洛自持金蠶蠱對自己毫無作用,倒也不想和這小丫頭計較。這小丫頭他可是早惦記上了。只是媚娘的事情太棘手,因此一時無暇顧及罷了。眼見自己還沒動手,她就主動送上門來,張洛面上雖在沉吟,心中卻已大喜,只是在措辭如此敲這個送上門來的大竹杠。
岳瓶兒便是不求張洛,張洛本也非得對付媚娘一夥不可。可眼下這小美人一求,張洛臉上反露出為難之色,良久不語。
岳瓶兒顫聲道:“張,張大爺,媚娘她們都不是什麼好人,金蠶蠱能控制別人的生死,她們還逼我給您下蠱,她們真的不是好人。”
張洛搖搖頭道:“我知道她們不懷好意,可她們掌握着我把柄。我真要對付她們的話,一個不小心,我身家性命就難保了。這風險實在太大。”
岳瓶兒不知道張洛所言的把柄為何物,此事媚娘也不可能讓她知道。她只是偶然聽到了句那個張大爺是東廠的廠公,至於東廠廠公該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她壓根不知。當時她只是見媚娘也極為顧忌這位張大爺,才起了心思想要借這張大爺來救出師傅。直到施展易容縮骨的本事逃出來,遇見羅婆婆后,才終於知道了東廠為何物。
羅煙紅記憶中的東廠,還是在當年立皇帝劉瑾之時,當時八虎權傾天下,在大明各州府都有爪牙,可謂權勢滔天。羅風紅當時年紀還幼,常聽長輩提起,心中對這些太監便生出懼怕之意。只因苗地之人消息閉塞,語言又難通,東廠存在又久,因此大多數苗人只把出來的這些太監都當作是東廠的。
因此在羅煙紅的印象中,東廠權勢滔天,幾乎無所不能。岳瓶兒與她會和后,兩人一合計,便設計了這個法子把張洛引出來,想借東廠之力把無相王救出來。兩人都是苗人,雖然有一身本領,但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敵人武功人數又都遠勝她兩,除了張洛,她們實在已沒其他法子。此時見這位張大爺猶豫不應,金蠶蠱又莫名失效,岳瓶兒頓感絕望。
這次她好不容易趁着媚娘和歐陽建華不在,悄悄溜了出來,為的就是這一線的希望,媚娘用無相王要挾她,本來岳瓶兒無論如何是不敢冒險的,可問題是前幾日媚娘做事太絕,竟然為了逼她給張洛侍寢下蠱砍了無相王一隻手。眼見媚娘的心狠手辣,無相王性命朝不保夕,岳瓶兒和羅煙紅卻是再等不下去了,唯有鋌而走險。可若是這位張大爺真不不肯幫忙,這次險白冒不說,只怕事情敗露,無相王就真的毫無生機了。
眼見岳瓶兒的小臉越來越白,簡直沒了半分血色,張洛心道這小丫頭腦子單純的緊,若自己再繞圈子讓她誤會了反而不好,乾脆便直接笑道:“不過話說回來,你我好歹也是有緣一場,這風險雖大,不過若是為了你,我倒是願意冒上一冒。”
岳瓶兒聞言一喜,她年紀雖小,能被無相王傳做衣缽,又豈會是笨人。稍微一想便明白過來,頓時小臉漲紅。良久,小嘴一張,正好說話,忽然門帘一閃,羅煙紅閃了進來,用嘰里咕嚕的鳥語和岳瓶兒說起來。
待她說完,岳瓶兒滿臉驚色,回頭對張洛道:“羅婆婆說她咱在村外發現了一批人,正在朝這邊趕過來。”
張洛進村到現在不過大半刻,即使是庄善道會飛,東廠的支援也絕不會這麼快就趕過來。岳瓶兒一說完,張洛立即就意識到,來的絕不是自己人。想起庄善道先前所說,張洛微一沉吟,道:“叫你的羅婆婆不要出去了,咱們找個地方躲起來,看看來的是什麼人。”
岳瓶兒立即對羅風紅又說了幾句,羅煙紅點點頭,三人便重找了間視線好的屋子藏了起來。張洛想了想,從懷裏取出張人皮面具戴上。岳瓶兒見了,一雙溫軟的小手遞了過來,在他臉上按了幾下,又在接口處按了幾下,張洛頓感感覺大不一樣,那面具幾乎完全貼着肉,彷彿是多了層麵皮般,雖沒照鏡子,但張洛毫不懷疑自己的喜怒哀樂,甚至細微動作,都可通過這面具完全表達出來。
抓住岳瓶兒想縮回去的小手,輕輕捏了幾下,以示感謝。岳瓶兒頓時小臉通紅,害羞的低下頭去。
馬蹄聲起,一行十多人毫不減速的策馬衝進了村中空地。似是被場中詭異景象所驚,也紛紛勒馬止步,張洛對着牆壁上的小眼向外看去。只見來的都是清一色的勁裝漢子,只有中間一個,被繩子捆在馬上,不停的嚷嚷着,讓張洛一見之下,驚的幾乎叫出聲來。
那人身材五短,形如肉球,頭髮蓬鬆,小眼小鼻,嘴裏兩顆牙齒如兔子門牙。這幅獨一無二的面貌體形,不是當日張洛患難中結拜的大哥彭越還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