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隔天周一,天空終於放晴。奚熙早上跟着哥哥去墓園給媽媽掃墓燒紙,他們到的時候,和往年一樣,父親奚伯年已經等在那裏了。
碑前擺着十幾樣祭品,年年都不重樣的。香爐里的香燃的還有半指長,身旁僅跟着他隨身的兩名助理還有一名司機,沒有不相干的人來礙眼。
想起去年的鬧劇,奚熙不屑的撇了下嘴,哥哥奚維已經喊了“爸爸”,她卻抿抿唇低頭裝啞巴。奚伯年早已習慣女兒的任性,也知道她的堅持,在前妻忌日這幾天,是不可能從她嘴裏喊自己爸爸的。
“來吧,先給你們媽媽上柱香。”
掃墓祭奠無非就是那一套,上香、燒紙、磕頭,奚熙跟着哥哥從八歲起就熟悉這套流程,此時做起來跟吃飯睡覺一樣得心應手。跪在那裏,抬頭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上面的女人穿着碎花旗袍,長發綰成斜髻,五官精緻漂亮,氣質高雅動人,美麗的像畫中人。
那是她媽媽,她去世時她才八歲,十年時間,記憶早就模糊,即使看到照片,此時也並不覺得如何傷感。記得小時候那一陣經常哭,後來慢慢就不那麼傷心了,時間一天天過,她從八歲的孩子長到現在十八歲,留在記憶中的傷痕依然存在,卻早已傷不到她的心。
對父親、對小三、對奚霽,說仇恨有些過,但厭惡是肯定的,無關其它,一般只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喜歡親爹出軌找小三生野種間接害死親媽這種事。雖然親媽死於車禍,但當年要不是爸爸非要離婚,媽媽也不至於開車外出旅行散心最終致死。這是個因果關係,一個怪圈,父親,岑蔚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雖不至於報仇雪恨什麼的吧,但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祭奠完了,父女三人返回。奚伯年和兒子走在前面,說起公事,奚熙跟在後面安靜的走路。
到車前時,聽到哥哥車子嘀嘀兩聲,知道他解鎖了,奚熙挺自覺,徑直打開副駕坐了進去,之後車門一鎖,也不管親爹是否還站在外面。
奚伯年扭頭看了一眼,沒說什麼,只和兒子道,“英國那邊最近你抽空親近去一趟,實地考察一下,我對那邊的投資商有些不放心。你項伯伯也很看好這個項目,但咱們最好還是謹慎些好,如果這次順利,咱們奚氏也不是不能超過華信。”
對公事奚維從不含糊,他沒有猶豫,立刻點頭說好,“我把公司的事安排一下,儘快出發。”
奚伯年看着越來越像自己的長子,有些欣慰的拍拍他的肩,“這幾年你做的很好,奚維,你很優秀,作為父親,我為你驕傲。等這次項目塵埃落定,我會宣佈辭去總裁職位,以後奚氏全權交給你負責。”
奚維並沒有為此感到欣喜,他只是淡淡的看了父親一眼,“您還年輕,這件事現在說來太早。”
“我老了,”奚伯年笑了笑,眼角的細紋很明顯,並不顯得醜陋,反而別有一番風度,“以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你項伯伯也決定今年就退下來,把公司交給阿卓打理,我們商量好,到時兩家一起辦個宴會同時對外宣佈這件事。”
阿卓是項越的哥哥項卓,在禹凌年輕一代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
奚維沒再多說,他不是喜歡痴纏一件事的人,既然父親做好決定,那就隨他好了。
奚伯年視線忍不住看向車裏的女兒,雖車窗貼着膜看不到裏面,卻還是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搖頭嘆息,“這孩子估計是要恨我一輩子的,昨天夏伊出車禍,去醫院探望的話你記得陪着她去,夏家人關係複雜,我怕她遇到些不長眼的,到時吃虧。”
等奚伯年坐車離開,奚維才回到自己車裏。奚熙正在拿手機和群里的小夥伴詢問夏伊的情況,見哥哥終於坐進來,她皺皺鼻子,“老頭子越來越羅嗦了,在這裏還能拉着你談公事,也不怕媽晚上去他夢裏找他談話!”
奚維敲了下妹妹的額頭,卻並不斥責她的無禮,只是問,“你是要直接去醫院還是先回家換身衣裳?”
“我這一身黑去醫院多不吉利啊,”奚熙扯扯自己的黑色妮子外套,“還是回家換件不這麼深沉的吧,畢竟是去探病,夏伊倒沒什麼,他們家其他人看到了肯定不高興。”
***
項越第一天上班,沒什麼工作安排。他是醫院特聘的腦科專家,身份算是高級的。有間獨立的精裝辦公室,兩名助手,以及一些特殊權限。除了之前院長帶着他和醫院的一些領導醫生相互認識了一番,他今天剩餘的時間比較自由。
奚熙打電話過來,問他,“你幫我去看夏伊了嘛?”
項越恍然記起是有這麼個事兒。昨晚他雖然沒喝醉,但也喝了不少,她不提,他還真給忘了。放下看了一半的醫院規章制度,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從容說道,“我現在剛閑下來,現在去幫你看看,他病房號你還沒告訴我。”
“我昨晚告訴你了。”
“奚熙,我保證你沒有告訴我。”
他說的這麼肯定,奚熙自己就有點兒迷糊了,想着昨晚可能真的忘說了也不一定,並不糾結這種小細節,把夏伊的病房好報了一下,又抓重點,“是骨傷科,c棟住院部,別搞錯了啊!”
軍區總院佔地面積很大,建築樓有好幾棟,單是住院部就有三棟高樓,且位置錯落不一,相互間的距離還有些遠,並不是按着順序排列。項越找來助理小江,讓他帶着自己找到了c棟骨傷科夏伊的病房。
夏伊住的單間,他敲門進去,病房裏竟然是空的。項越問路過的護士,護士雖不認識他,卻認識他身邊的小江。醫院裏要空降腦科專家的事不是秘密,護士見到小江也就猜出了眼前這個穿着白大褂英俊又好看的陌生大夫是誰了。
有點兒小羞澀,漂亮護士輕聲細語答,“這間病房的病人轉到23樓幹部病房了,您可以到23樓去問一下。”
於是項越和小江轉戰23樓,沒怎麼費事就找到了夏伊的新病房。
他敲門進去,夏伊正被老媽餵雞湯,看到項越,驚訝,“你怎麼來了?”
“呀,項越?!”
項越還沒說話,夏伊親媽先驚喜了,把湯碗往小柜子上一放,站起來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過年的時候我見到你媽,她還說你要在國外待一年呢!”
都是一個圈子裏的,長輩間幾乎都認識。恰好,夏媽媽和葛芳華關係還可以,她也算是看着項越長大的,項越只能先無視夏伊的問題,轉而和長輩問好,“李阿姨,您好,我是前兩天剛回來,現在在這家醫院工作。”
“你在這家醫院工作?!”李真圓臉上的笑更開懷了,“哎喲,這可真是巧,你弟弟昨天倒霉,開車把腿撞斷了,你快來看看他有沒有事?將來不會瘸吧?”
有這麼咒自己兒子的嗎?夏伊皺眉,“媽,他又不是骨科大夫!”李真白了兒子一眼,“你懂什麼,阿越可不是一般人,他什麼都懂!”又熱情招呼項越,“快,快來看看你弟弟的腿,之前那個大夫說的不清不楚的,左一個大概,右一個可能的,讓人心裏沒底。”
項越有點兒哭笑不得,“您還是聽主治大夫的吧,我是腦科醫生,骨科不是我強項。我過來是奚熙讓我來看看夏伊傷得重不重,她今天要去掃墓,要晚些時候才能來。”
這也算變相回答了夏伊的問題。夏伊聽說是奚熙讓他來的,臉上露出了淺笑,“她今天不方便,明天再來也沒關係,我給她打電話。”示意老媽把手機遞給他,李真也挺喜歡奚熙的,一邊給兒子拿手機一邊接上話頭,“這孩子,年紀小小的就這麼懂事。掃墓?噢…今天是她媽媽的忌日對吧?”
奚家的事在圈子裏不算秘密,當年事情的具體經過沒多少人知道,但大概的起因結果卻瞞不住多少人。更何況有岑蔚那個小三光明正大登堂入室,李真嘆氣說,“奚熙是個可憐孩子。”
那邊夏伊已經撥通可憐孩子的電話,他對着話筒說,“我沒什麼事,你明天再來看我也沒關係。哦,我姐沒在,她今天有事來不了,嗯,我媽在,這就是她手機號,我手機昨天摔壞了,還沒配新的。你已經快到了?那你過來吧,我換病房了,在23樓,2303室。”
掛了電話,李真問,“奚熙來了?”
夏伊說,“她說等會兒就到。”又忍不住笑,“她怕我姐,剛才還特意問我姐在不在。如果我姐在,她可能就不來了。”
李真也笑起來,“你姐那次就不該嚇她,瞧把她嚇得。”看項越露出不解,就解釋說,“前陣子夏伊他們幾個到南湖村的頤和福利院做好事,被幾個小流氓纏住,夏伊幾個男孩子為了保護奚熙幾個小女孩就和那幾個混混打起來了,受了點兒傷。苒苒從小疼她弟弟,為這事兒氣的不行,還遷怒奚熙。後來還專門拿塊磚在奚熙跟前用手劈開了,打那以後這孩子就怕苒苒。”想到女兒的暴|力傾向,她也頗無奈。
項越多精明啊,前後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難怪熊孩子要讓他先到病房探望,原來是為了給她打前哨。這熊孩子鬼心思不少,小聰明估計都用這上頭了,雖然挺讓人無語的,卻又忍不住讓人心生好笑。
李真還是想讓項越看看兒子的腿,項越無奈,好在剛才已經打發小江離開,病房也沒別人,盛情難卻,只能接過夏伊拍的片子看了一下,之後說,“應該不算嚴重,好好配合治療,等拆掉石膏后,再配合中醫草藥熏療,應該不會留下後遺症。”又說,“不過我畢竟不是骨科大夫,您最好還是和夏伊的主治大夫再深入聊一聊,醫生一般說話比較含蓄保守,您也別太擔心。”
很奇怪,之前夏伊的主治大夫說了一堆,李真覺得全是廢話,可項越說的也是似是而非的話,李真卻奉若真諦,她連連點頭,好像項越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似的,讓一讓全程圍觀的夏伊特別無語。
奚熙抱着束花,跟着哥哥順利到病房對着小夥伴噓寒問暖了一番。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之前電話里朋友都說夏伊傷的不重,可真的見到了,其實覺得他還是有點兒慘的。左腿打了石膏吊了起來,頭上臉上都有擦傷,那麼漂亮的一張臉要是留了疤那真是罪過。奚熙眨巴着貓眼問,“你疼不疼啊?”
夏伊翻白眼,“你說疼不疼?昨晚上麻藥過去我疼的都睡不着覺!”
奚熙嘟嘟嘴,“我關心你呢,你說話幹嘛這麼沖啊?”見夏伊媽媽去廁所還沒出來,哥哥和項越在外面小廳不知道在說什麼,她小聲問,“你姐沒說什麼吧?”
“她能說什麼,我自己開車不小心難道還能怨別人。”夏伊蹙眉看着她問,“那天我姐到底對你做什麼了,你怎麼那麼怕她?”光當面劈塊兒磚頭哪能嚇成這樣?
奚熙悶悶的說,“也不是怕,就是覺得你姐不喜歡我,看我的時候眼神挺嚇人的。”那不是一般二般的兇惡,反正會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這個夏伊還真沒注意過,他訝異,“我姐看你的眼神有那麼恐怖?我覺得好像沒什麼吧?”
奚熙搖頭,“跟你說不清,反正我挺怵她的。”
謝絕了夏伊媽媽的挽留,奚熙三個沒多久就離開了病房。已經快中午,奚維提議去餐廳吃飯,項越看看錶,說,“先去我辦公室,我換身衣裳。”他還穿着白大褂,皮夾車鑰匙都還在辦公室。
餐廳選的是醫院附近的一家西餐館,奚熙胃不好,想吃牛排都不行,最後選的魚。飯吃到中途,奚維接到公司下屬電話,有份加急文件需要他現在處理。無奈,只能把妹妹交給項越,他去公司忙工作。
哥哥走了,奚熙有些不高興。項越打趣她,“你哥哥忙工作你還不高興?”
奚熙翻了個白眼,狡辯,“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有什麼不高興的?”說完低下頭專心吃東西,不搭理人了。項越詫異,“生氣了?”見她不吭聲,他有些茫然,不明白她在氣什麼。過了會兒聽到吸鼻涕的聲音,項越心情略微妙,放下湯匙,伸手抬她下巴,看到是真哭了,眼淚流了滿臉,大眼水汪汪濕漉漉的,看上去可憐極了。
項越啞然失笑……用餐桌上的紙巾幫她擦臉,柔聲問,“怎麼了哭了,恩?”
奚熙不說話,就是哭。從原本的安靜的哭到後來的發出輕輕的嗚咽,像奶貓似的,偏偏眼淚還流的洶湧。好在這裏是包廂,如果是在廳堂用餐,不知要被多少人圍觀了。
項越見她只是哭,勸又勸不住,只得提議,“我給你哥哥打電話?”他猜熊孩子哭,很大可能是因為奚維的突然離開。
他從上衣口袋裏拿出手機,她卻抓住他的手,“你別打。”她終於開腔了,項越鬆了口氣,“我不打,那你別哭了,好不好?”跟哄孩子似的,柔聲細語,不敢像剛才似的打趣她了。
項越覺得這幾天和熊孩子摻和在一起都沒什麼好事。
奚熙委委屈屈,“你讓我哭完。”
項越:“……”
等她哭完,桌上豐盛的飯菜已經涼了。奚熙抽抽噠噠從自己包里拿了濕巾出來擦臉,擦好了,抬頭和他說,“不許跟我哥說我哭的事。”
熊孩子這理直氣壯的口氣……項越好氣又好笑,“放心吧,我沒那麼大嘴巴。”他們雖是從小的交情,但也沒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誰能沒點兒秘密?再說他也就這幾天和小丫頭湊一兒的次數密集點兒,以前就算他在國內十天半個月兩人也不見得會見一次。畢竟年齡層不一樣,玩的圈子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