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面對自己
兩人最後坐到了一家洱海邊的小燒烤店裏，用大方傘搭建的簡易棚周圍圍了一圈帆布擋風，棚里掛着的燈光線有些昏暗，入冬的夜裏因為寒冷，客人並不是太多，所以顯得很是安靜，唯有空氣中散發著烤炭的味道，以及淡淡的烤肉的香味悄悄飄出老遠。
條形矮木桌的兩邊，莊子菁和顏宇落座。店家招呼了兩人然後給兩人開了瓶溫熱的豆奶之後回到燒烤架前忙碌。
“每個人都應該去做自己該做的事。”莊子菁捧着杯子說，杯子裏的豆奶還有些燙，剛好可以暖手。
“那什麼是該做的？”顏宇沒有動，任由面前杯子裏的豆奶冒着熱氣。她的目光執拗的落在莊子菁的身上。今晚的莊子菁有些不同，情緒平淡而沉緩，顯然對於這場談話已經做足了準備，這讓顏宇覺得自己可能會面對一場重要的談話。
“做讓自己覺得幸福的事情。”莊子菁看着她。
“你就是我的幸福，沒有你，我哪裏來的幸福？”顏宇的回答很堅決。
莊子菁搖了搖頭：“那只是你的執念而已，你覺得應該是這樣的，所以便將這作為了行為的目標。事實上也許並沒有誰必須得到誰才能幸福。楊回曾經告訴我關於愛情的邏輯。她說，喜歡就去追，追不到就放棄。追到就好好了解，了解了之後如果有不好的地方那就磨合和調整，如果磨合調整不好那就分手。而我和你不會有以後，所以我也不會是你的幸福。”
“我可以爭取，我可以比她做得好。我不會敗給她。”顏宇皺着眉頭說。她不能接受自己敗給那個鄉下的修車人。所以即使莊子菁說得那麼篤定，顏宇卻依然覺得這並不真實。
莊子菁笑了笑：“沒有誰敗給了誰，只有誰更適合誰。最近這幾個月發生了很多事情，我想了很多，這一次我並不盲目，我清楚的知道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我想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我知道對你來說我選擇楊回你不能理解，但我希望你明白的是，對我來說，做一個坦然而自由的人，去享受自己想要的生活是最重要的，這些與家庭背景無關，與學歷無關，與工作和收入全部都沒有關係。只與自己的真心有關。”
“難道這不只是因為新奇？”顏宇抓着桌沿的手很用力。
“當然不是，我曾經很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我喜歡她是階段性的喜歡，還是真的從心底里喜歡？我也想過如果她只是我一時的需求，那我們能否走到最後，總之，我比你擔心的還要想得更多，而我最後的結論是要做一個幸福的人，過我想過的生活，喜歡自己喜歡的人，用力去愛。”
“你們根本就不配。”顏宇的聲音不大，卻說得很用力。
莊子菁終於發現和她說自己這些天的想法也許並沒有什麼意義，人和人是不同的，以一種邏輯貫穿整個世界也許只會在小說中出現，她嘆息了一聲：“我去看過我的養母，卻沒有說話，因為我終於清楚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無法改變她，也無法拯救她，所以我學會了放下。而今天我想跟你好好聊聊也並不期待你真的幡然醒悟，然後放下。但最少我想嘗試一下，因為……曾經愛過。所以希望你能過得好。所以希望那個曾經很瀟洒，很傲氣的人回到你的身體裏，顏宇，做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吧。我想現在你做的這一切並不是你自己喜歡的。”
顏宇看了莊子菁很久：“你的邏輯我確實不明白。”
莊子菁輕輕扯了扯嘴唇，但終究沒有笑出來：“在一起過，就是一種認同，即使分手也沒有必要變成仇人。我們分手了，我已經學會了放下，然後開始重新生活。我也希望你能放下，做回那個曾經讓我喜歡的你，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我也許不能說服你，但最少我需要告訴你事實，而事實其實很簡單，第一，我不會和你在一起，第二，為了我，你已經扭曲了你自己。當初那個洒脫冷傲的人已經變得世俗不堪。而這種扭曲和迷失卻是因為對我的執念。我希望我說得夠清楚，然後你也可以思考一下你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說完，莊子菁起身，付錢，然後獨自離開。
顏宇獃獃的望着已經成為一片空氣的地方，直到身前那杯豆奶已經涼透，她才發現自己的臉頰也有些冰冷，抬手一摸，兩行不知道什麼時候跌落的淚水早已經冰涼。
因為無法遺忘那份愛情的甜蜜，所以總想着要再爭取一回，因為一直懊惱於自己當年放手的決定，所以再次看到希望的時候寧願放下一切來努力。
為了她，放下曾經的驕傲，為了她，以曾經不屑的行為開始算計，為了她動用了自己所有的優勢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扭曲了嗎？
莊子菁說自己扭曲了，在這場追逐中，自己已經變得世俗不堪，已經成為了讓人無法喜歡、自己也無法喜歡的一個人。
愛情是魔鬼，魔化了一個人的心，也魔化了一個人的行為。到最後面對不可能翻盤的失敗的時候，顏宇低頭審視自己，審視這些日子來自己的思想和行為，也開始厭惡。
曾經那個驕傲的人呢？曾經那個漠視一切的人呢？那個酷酷的，被人用眼光簇擁着的人呢？是什麼時候失去了自己，失去了淡然。愛情是一切的理由，也是一切的借口。然而現在的自己，就連自己都覺得無法再愛上，又怎麼能得到別人的愛！
洱海邊的風似乎顯得分外的冷，顏宇覺得身體忍不住的有些發抖。燒烤已經被老闆端了上來。她有些無意識的伸手拿起一串，然後咀嚼，咽下。
是什麼時候，自己變成了這樣？
顏宇回想。
當黎鳳逼着莊子菁離開自己的時候，當爸媽將自己關在房子裏，要讓自己和子菁徹底斷絕關係的時候，當那些身邊的人打着各種名號逼迫自己就範的時候……
那時候，所有的驕傲與自我都被憤怒燃為灰燼，而最後當自己就範的時候，那些驕傲又何處安放？所以自己不停的努力，不停的調整公司戰略，想盡辦法讓顏氏脫離對義興的依附，也想盡辦法讓自己漸漸的掌控顏氏。
沒有謀略，沒有手段，焉能做到這些？而支持自己做到這些的是那個唯一的信念，那就是要足夠強大，才能足夠自由。這是這個對自己充滿惡意的世界教會自己的。而現在，反觀這些年的努力，自己錯了嗎？
顏宇苦笑。
自己錯了嗎？
如果沒有錯，那為什麼到最後還是失敗？這個殘忍的社會教會自己必須要強大才能自由，用盡一切手段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變強大，變得可以掌控命運，現在自己做到了，卻為什麼依然不能掌控愛情，在自己已經可以擁有維護這份愛情的能力的時候，她卻已經走了那麼遠。
錯過是因為過錯，還是因為命運？
也或者如莊子菁所言，自己已經不是當初的自己。曾經認為直向曲中求，為了那個目的，學得世俗一點也許是好的，可是現在，她卻說自己已經扭曲。是在艱難彎曲成長的時候失去了自我失去了方向，所以最後終於失去了自我吧。
顏宇站起身來，朝着酒店方向走去。
無論是因為過錯，還是因為命運，和莊子菁之間，都已經錯過了。所有痛苦與悲憤，所有努力與堅持，到底還是以錯過作為註腳。
恍惚間，顏宇望着點綴了幾顆星子的天空，自嘲的笑。如果這是結束，那就結束吧。
原本還有那麼多計劃，還有那麼多沒有發揮的籌謀，全都放下，再不甘也放下。如莊子菁所言，放下，然後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現在到底想要什麼。
而回到酒店的莊子菁給楊回打了個電話。
“我知道你會想辦法讓她遠離你，但沒想到你這麼直接。”楊回在電話那頭聽了莊子菁對今天約見顏宇的描述，顯得有些意外。在她的心裏莊子菁雖然算得上是個洒脫的人，卻總是很顧及別人的感受，如果不是必須的話，她不會主動去傷害別人。
莊子菁坐在椅子上，面前的電腦已經打開，最近的投資已經有了收益，但這並不能成為放鬆的理由：“我希望活得像你一樣。”
“像我一樣？”楊回有些意外。
“像你一樣坦誠，並且用這種坦誠來解決問題。有時候不說出口未必就是好事，給人留有餘地並不是真的對人好。說得清楚一些，也許更能讓人面對現實。”
“那她面對現實了嗎？”
莊子菁嘆息了一聲：“我不確定，但是我希望我的話能讓她有所感想。人總是要思考的，因為思考，才能分辨自己到底要什麼，才能幸福的活着，而我是真的希望她幸福的活下去。這不是矯情，而是真心。她曾經那麼優秀，儘管不是我想要的人，但我還是希望她能活回自我，活出幸福。”
楊回的聲音輕緩：“看來我的女人真是個非常善良的人。”
莊子菁笑了笑：“你可別想歪，我現在心裏可只有你一個。”
楊回在那邊笑起來：“當然，我可沒那麼小家子氣。何況戀愛是需要信任的。我相信你會為我們的未來而努力開拓一條寬闊的大道。”
“我只是有些擔心現在的家人。我需要找到合適的方法讓大家接受。”莊子菁說。
“如果你不好說，就讓我來。我會一個個的讓她們承認我。”楊回說得很平淡，卻充滿自信。
而莊子菁則笑了笑：“這是我該做的，如果這點我都做不到，又怎麼與你一起面對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