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慢
一路靠着導航指路，天擦黑的時候，莊子菁終於到了巨甸。小楊車行已經收了車，門口那盞修車的時候用的高瓦數節能燈已經關上，昏暗的光線下和貴寶母子兩在店門口用摩托車包裝箱上拆下來的木條燒着熱水烤着火，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燒木材的味道。
莊子菁把車靠到車行門前的時候，和貴寶母子兩盯着這輛好車看了半天，終於在昏暗的光線中認出下車的女孩子是楊回老家的那個漂亮妹妹莊子菁。
跟和貴寶母子兩打過招呼，莊子菁直接往樓梯上走，和媽媽這才起身把她叫住：“找小楊是吧？小楊出去了。”
莊子菁停下腳步，有些錯愕：“出去了？”來的時候走得急，沒用給楊回打電話，沒想到她居然不在。今天的事情似乎總是出人意料。
“出去給人修車了。估計晚點兒會回來。”和媽媽說：“要不你在這兒烤會兒火，你沒吃飯的話，我給你弄點兒吃的？”
“你們都吃過了嗎？”莊子菁問。
“吃過了。要不我給你下碗面吧。”和媽媽說。
“謝謝。”莊子菁從樓梯上退下來，走到火盆邊，和媽媽順手拉了一條小木凳給莊子菁，然後去了廚房。
和貴寶是靦腆的性子，見着陌生的女孩就臉紅，這會兒莊子菁坐到了火盆邊，和媽媽又起身去了廚房，他一個大男人和一個漂亮女孩圍坐火盆可實在覺得尷尬，於是老實巴交的朝着莊子菁笑了笑，然後匆匆打水洗澡去了。
天黑之後的小鎮依然是那麼安靜，天空中掛着半輪彎月，透着清冷的光，讓圍繞着小鎮的山巒靜默的在黑夜裏留下淺淺的輪廓，而小鎮上的一切也似乎帶上了朦朧的美，遠處一點微亮讓人分不出是山上住戶點亮的燈，還是天上的星星。
莊子菁靜靜的坐在火盆邊，獃獃的看着身前的火苗吞吐，夜裏的冷風輕輕撫過，火盆里的火焰躥高之後又恢復了平靜，伴着木材燃燒的味道，火光的溫暖驅散了小鎮長街上拂過的冷意，偶爾走過的兩條野狗正嗅着菜市場肉攤下遺留的碎肉渣的味道慢慢走過……
然後，一切似乎就這樣慢了下來。
即使只有半天之差，但安靜的呆在這座小鎮，似乎已經遠離了那些紛亂……
這座小鎮就像是一台時空機器，輕易的將時間的流動調整得如此緩慢，不像在任何一座大城市那樣匆匆又匆匆。
木材燃燒的火苗似乎永遠比液化氣灶上燃燒的火苗更讓人容易感動，也許僅僅只是因為它帶有的那種原始的味道。當然也或者還因為這一盆火在這樣一座小鎮，這樣一條長街上，在小楊車行的門口，在等待她回來的夜晚。
沒有什麼足以讓自己焦慮，也沒有什麼足以讓自己煩憂，除了期待她快些平安歸來。而在這安靜等待她歸來的過程中，莊子菁的一顆心終於也慢了下來，隨着這入夜之後的小鎮慢了下來。
直到摩托車的聲音打破小鎮的寧靜，摩托車的燈光掃過車行門前停着的奔馳以及火塘旁那個已經安靜下來正端着麵條在吃的女子，摩托車上的人來不及停好車就已經高聲叫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摩托車直接開到了店鋪門口，然後熄火，楊回取下頭盔掛到車頭上，人也跟着下了車：“怎麼沒給我電話就來了？！”她的目光落在莊子菁映着火光的臉上，有些開心有些激動，但她的目光又掃了一下門口停着的車，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莊子菁並沒有車，何況是這種百來萬的好車。
莊子菁吃了一口面，看了一眼原本安靜的長街扭頭朝着楊回微笑：“你好吵。”
楊回愣住，隨後摘下手套扔到一邊，三兩步走到莊子菁身旁，拉過小木凳坐下：“沒想到你會過來，知道你要過來的話，我就讓小和出去了。”
說完她伸出手，在火盆邊搓着手烤火，咧着嘴絲絲的吸着冷風，像是騎車被冷到又像是在享受此刻火盆里傳出的溫暖。
莊子菁吃完了面，和媽媽把碗筷收走去了廚房，然後莊子菁伸手去摸楊回還有些涼的手：“晚上也出去修車？”
“晚上出去一般都是壞在半路上的，不修的話，人家會很麻煩。”楊回握了莊子菁的手，嘿嘿的笑：“想我了？”
莊子菁笑笑：“晚上出去可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晚上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小和出去，只是今天他手上剛好忙不過來，所以我才出門的。”楊回怕莊子菁擔心，所以開口解釋：“不過今天回來得晚也是因為去老鄉家裏坐了會兒，吹了會兒牛”。
莊子菁任楊回握着自己的手輕輕搓着，那些微粗糙的手掌在她細嫩的肌膚上摩擦，漸漸生出溫暖，莊子菁覺得暖了手，也暖了心：“到哪兒都愛吹牛。”
楊回滿臉的笑：“吹牛是能吹出錢來的。”
“這話還是第一次聽說。”莊子菁笑。來到小鎮，整個人就慢了下來，沒有了焦躁，而看到她，被她握着雙手，似乎那些原本讓自己焦躁不安的事情又都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以至於此刻的莊子菁更加享受火盆邊的相聚。
“今天你放假？而且哪個公子哥兒還給了你輛好車開過來，不會告訴我來的不是你一個人吧？”楊回知道莊子菁有事，否則不會不給自己打電話就匆匆趕過來，而且還開了車。不過她說話的語氣帶着玩笑的成分，並不讓人覺得不適。
“我一個人過來的，心裏有些事兒想給你說。”莊子菁不想開玩笑。
楊回把小木凳拉得靠近莊子菁了些，火光中兩個人的身子已經靠在了一起：“你說。”
“我不是我媽親生的。”莊子菁看着身前的火盆輕聲說。
楊回愣了，原本輕輕搓着莊子菁手背的手也停了下來。沉默讓整條長街剛剛被打破的寂靜又重新歸來。而後楊回哈哈笑了起來，再次打破長街的寧靜：“那也不錯啊，以後你可以名正言順的不被她坑了。而且你原本就這一個至親，現在說不定還有機會找到另外的親人。那樣的話，你的親人不是就更多了。這也是好事兒。”
“親生的也找到了。”莊子菁靜靜的說。
楊回的笑僵在嘴邊，就那樣傻傻的看着莊子菁，過了好半天，她咽了咽口水：“這進度也太快了吧。我還在想你是不是明天要去公安部門采血尋親，要不然就上一上那個尋親的節目，結果就已經尋到了，昨天還沒聽你說呢？容我有點兒時間消化。”
莊子菁看楊回那傻傻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對，我們都消化一下，實在是太突然了。”
隨後又是一陣沉默，火光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小了下去，楊回從旁邊撿了兩截木頭丟進火盆中，已經有些微弱的火苗被木頭壓得更低，火光更暗，空氣中的冷風略微佔了優勢，莊子菁覺得有點兒冷，所以身子往楊回身上靠得更緊了些。
“都是今天發生的？”楊回終於回了神，不管這意味着什麼，她和莊子菁都要面對和適應。
莊子菁點了點頭，沒說話。
楊回想了想，又笑起來：“你可真是好運啊，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你倒是有了不少。”說完，又沉默了，氛圍有些怪異，楊回覺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麼，但一時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也或者覺得說什麼好像都不太好。
原來那個讓人討厭的媽媽居然不是親生的媽媽，這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吧，最少以後有理由不用受她訛詐，而且以後就算她要訛詐，子菁也不會是一個人在戰鬥了，她有了家人，有了更多會愛護她的人。只是當這些人走近子菁的生命中的時候，她原本的路自然就已經不同，有那麼多人愛她，那自己呢？這一刻楊回心裏也生出些惶惑來。
但現在不是自己想這些的時候，找到至親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楊回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莊子菁忽然來到巨甸當然不是來聽自己打哈哈的，她來得這樣突然必然是因為她也困惑。而自己，這個時候應該為她解惑，而不是去想那些可能發生的變化吧。
想好了自己的立場，楊回拍了拍莊子菁的手站起身來，有些大大咧咧的說：“搞了一天，身上髒兮兮的，我先去洗個澡，你可以烤會兒火，或者上樓去。待會兒咱們躺床上好好聊。”
爽朗的語氣，讓人覺得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莊子菁點了點頭：“那我再燒點兒水。”
等楊回將熱水舀走，莊子菁又往火盆上架着的大鋁鍋里摻了幾大瓢水，然後學着和媽媽的樣子用火鉗撥弄了一下木材，火旺了些，但木材不多，於是莊子菁又再加了兩塊短木條進去。
楊回提了大桶水去洗澡，臨走開的時候還頗為曖昧的跟莊子菁開玩笑：“不如跟我一起洗？”
莊子菁笑着作勢用火鉗戳她，楊回連忙提了水桶離開，嘴裏卻嘻哈的笑着：“這麼大老遠來，也不幫我搓搓背，真是的。”
笑聲漸漸消失在長街上，一切又恢復安靜，但莊子菁看着身前的火苗，臉上卻有了些笑容。那消散的笑聲儘管已經消失，卻還是留在了莊子菁的心裏，於是覺得輕鬆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