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程博衍回過頭,看到身後的人時愣了愣,過了好幾秒鐘才說了一句:“大江啊?”
項西跟着也回過了頭,身後站着個看着三十多歲的男人,戴着眼鏡,看上去挺文氣,跟電視裏經常演的各種年輕有為的老總差不多。
“是啊,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這個叫大江的笑着伸出手,“好久不見。”
程博衍笑了笑,沖大江點了點頭,並沒有跟他握手:“好久不見,來買書?”
“不買,我來轉轉,”大江收回手,“你還真是……沒怎麼變啊。”
“能怎麼變。”程博衍笑着說。
大江的目光落在了項西手裏拿着的書上,愣了愣:“你在這兒買書?你結婚了?”
“沒。”程博衍很簡單地回答。
“哦,我說呢,我也……沒有,”大江大概看出程博衍不想多說,於是又看了看項西,“給朋友家小孩兒買的?這套合適的,帶拼音還有英文呢。”
還有英文?項西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書,也分不出哪兒是英文哪兒是拼音。
“你買過?”程博衍拿過書翻了翻。
“我們公司做的書,”大江笑了,掏出了名片,遞給了程博衍,又指了指旁邊的架子,“這些都是,我偶爾會過來轉轉。”
“哦,”程博衍接過名片看了他一眼,“現在做書了啊?難怪平光鏡都戴上了。”
“你這人,說話還這樣呢,”大江摸摸眼鏡,又拿了一張名片遞給了項西,“多多指教。”
項西看這人是倆手一塊兒拿着名片遞過來的,於是猶豫了一下,學着程博衍的樣子用倆手接過了名片。
名片上的名字他能認出來,這種簡單的名字簡直讓人愉快,劉江,比程博衍那個高深的名字好認多了。
程博衍和這個劉江還在不尷不尬沒話找話地說著,項西聽着沒意思,轉身溜達到一邊兒去了。
這劉江挺奇怪的,程博衍一點兒也不熱情,這人居然一直也沒走開的意思,要換了他,別人這樣冷淡的態度,他早走人了。
不過平時程博衍對人也沒有多熱情,也許這種老熟人早習慣了吧。
項西在書架前慢慢轉着,在各種花花綠綠的兒童圖書封面裏找着自己認識的字,轉了兩圈,他還挺滿意的。
不轉不知道,其實自己認識的字還挺多的嘛。
又轉了兩圈,他看到程博衍走了過來,劉江已經往電梯那邊走過去了。
“聊完了啊?”項西放下手裏的一張識字海報。
“嗯,”程博衍點點頭,拍了拍手裏的幾本書,“走吧,先買這些你回去慢慢看。”
“你朋友啊?”項西跟他去收銀台,又拿出名片看了看,“是個公司?老總么?我看他長得挺像老總的。”
“發行主管,”程博衍回過頭,“以前隔壁學校的。”
“大學?”項西問。
“嗯。”程博衍應了一聲。
“看着比你大,”項西想了想突然樂了,“哎,是不是你同學都結婚了啊,一聽說你還沒結婚,感覺他跟找着同夥……不同伴了一樣。”
“是么,”程博衍也笑了,“一會兒跟你說。”
買書的錢是程博衍付的,他有張書城的卡,裏邊兒還有錢。
項西站在一邊,看着人家往書上戳上章,裝進袋子裏,心裏有種很滿足的感覺,雖然只是幾本兒童書,拿在手裏時也覺得沉甸甸的相當嚴肅。
出了書城,程博衍又在旁邊的文具店裏給他買了一個很漂亮的軟皮本子和一支鋼筆,還有一瓶墨水。
“買支什麼圓珠筆簽字筆不就行了嗎?鋼筆這麼貴,用着還麻煩。”項西一想到還要灌墨水就覺得很費事。
“鋼筆寫着舒服。”程博衍說。
“我這種就會寫數字和自己名字的人感覺不出來啊,”項西看看手裏的鋼筆,倒是很漂亮,但一看就跟自己不是一夥的,“我用簽字筆也行啊。”
“用鋼筆。”程博衍看都沒看他一眼。
“為什麼啊!”項西無奈了。
“寫着舒服啊,不是跟你說了么。”程博衍說。
“……行吧行吧。”項西把筆放回袋子裏。
“餓了嗎?”程博衍上車的時候問了一句,“想吃什麼?”
“隨便,別吃太複雜的就行,”項西坐在副駕駛上翻着書,“反正你要吃的我沒吃過,我要吃的你嫌臟。”
“……那我隨便找地方了。”程博衍發動車子。
“嗯,”項西合上書扭臉看着他,“說啊。”
“說什麼?”程博衍問。
“嘿,你才多大年紀啊腦漿就這麼稀了,”項西嘖了一聲,“你那個主管同學啊。”
“哦忘了,”程博衍笑了起來,“劉江啊,你倆肯定有共同語言。”
“別逗我,那人一看就是領導,”項西靠在椅背上,用膝蓋頂在前面的小抽屜上,“能有什麼共同語言。”
“你倆都不講究,”程博衍說,想想又嘖了一聲,“他比你還不講究。”
“我挺講究的啊……”項西也嘖了一聲,“我現在都是用消毒液搓手的人了,那人有多不講究?我看他挺利索的啊,穿得也好,鬍子都颳得那麼乾淨呢。”
項西對講衛生大師程博衍與各種不講究做鬥爭的事挺有興趣,做為一個不承認自己潔癖的潔癖,長這麼大不容易,要擱趙家窯,他這樣的估計早自殺擺脫這個骯髒的世界了。
“嗯,我一開始也沒覺得,要不也不能跟他關係那麼好……他在學校旁邊租了個房子,我路過上去看了一眼才知道,”程博衍皺了皺眉,“真是人不可貌相。”
“很臟么?”項西有些不能想像。
“吃飯不用碗,都快餐,快餐盒都不扔,堆屋裏都有味兒了,”程博衍皺着眉說,“牆上全是黑道,都是手指劃出來的。”
“什麼興趣愛好啊?往牆上划道?”項西對於快餐盒不扔倒是沒什麼感覺,大窪里好多養雞的,有時候雞進屋拉一地屎,平叔也能守着那幾堆屎平靜地喝茶,一直等到他回去了再給掃掉,味兒也挺沒天理的。
“晚上上廁所不開燈,就用手指戳着牆一路劃過去,定位。”程博衍說。
“那能劃出道來?蘸墨么?”項西愣了愣。
“蘸什麼墨,自帶的,大概就沒認真洗過手,”程博衍說,“我一想起他那手還摸過我臉我就……”
項西看了看自己的手,用手指在程博衍白色的車門上用力搓了一下,沒有黑道,他鬆了口氣,接着又一愣:“摸你臉?”
程博衍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清了清嗓子:“……嗯。”
“他摸你臉啊?”項西突然覺得自己想到了什麼,瞪着程博衍。
“怎麼?”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沒……沒怎麼,”項西有些尷尬地轉開了頭,“我就順嘴一問。”
程博衍笑了笑沒說話。
項西不知道他這笑是什麼意思,也沒好意思再說別的,抱着一袋子書本看着窗外。
看着窗外時不時閃過的飯店,項西感覺到自己肚子餓了,一餓,就有想吃的東西了,他敲了敲車窗:“咱吃面吧,刀削麵?”
“行。”程博衍說。
接下去項西又找不着話說了,只能繼續靠着看車窗外,腦子裏卻忍不住還是好奇地猜測這個劉江和程博衍的關係。
摸臉?
一般人很少會摸臉吧,他就從來沒摸過別人的臉,小時候被人摸臉挺多的,小孩兒逗的人多……程博衍又不是小孩兒了。
項西看了程博衍一眼,那是……如果是,那他倆其實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至少看着像是一類人。
“想到哪兒了?”程博衍突然問了一句。
“啊?”項西嚇了一跳,差點兒以為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入迷說出什麼來了。
“沒你想的那麼複雜,”程博衍笑笑,“我沒看到他屋子之前挺喜歡他的。”
“……哦,哦,”項西趕緊點點頭,想了想又轉過頭,沒忍住地追了一句,“那……他呢?”
“都差不多吧,”程博衍說,前面有紅燈,他停下車,轉過頭看着項西,“就是想開始還沒開始的那個階段。”
“哦——”項西拉長聲音一副“是這樣啊”的表情,其實心裏根本不知道這個想開始還沒開始的階段是個什麼階段。
“不懂別裝懂。”程博衍說。
“被看出來了啊?”項西樂了,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我沒體會過……那你就因為這個沒跟人開始啊?”
“嗯。”程博衍笑笑。
“那你後來……還有過嗎?”項西想了想,“我感覺就你這癥狀,可能難點兒,沒準兒人吃飯的時候帶點兒響你就不跟人開始了。”
“也不一定,以前不太懂,碰上同類了就想靠近,算不上真喜歡。”程博衍說完,頓了頓,突然靠在椅背上開始樂,笑了半天都沒停下來。
項西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愣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反應過來,程博衍以前說過他吃飯有動靜。
“哎!”項西喊了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
“哎喲你這嗓子……”程博衍被他喊得車起步的時候差點兒死火,笑着說,“我說你了么?”
“那你笑個屁啊!”項西拍了一巴掌車窗,再想起之前自己還問過程博衍為什麼會這麼幫自己……頓時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我就笑一會兒,隨便笑笑。”程博衍還是在笑。
“你還能不能行了!”項西瞪着他。
“嗯?”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又笑了起來,“不能行了……”
“有完沒完了啊你!”項西又喊了一嗓子,想想又搶在程博衍開口之前說了一句,“沒完了,我替你說吧。”
項西挺久沒吃刀削麵了,程博衍開着車在街上兜了幾圈好容易才找到一家,本來程博衍覺得這家有點兒不夠乾淨,但正好路邊有個停車位,於是還是決定就在這家吃了。
“有車位者得天下啊。”項西抱着裝書的袋子跳下車。
“東西放車上,”程博衍說,“沒人偷你那幾本拼音故事書。”
“忘了,”項西把袋子放回車上,“誰說沒人偷,我這可是一套英文故事書,一般人看不懂呢。”
麵館生意不錯,取餐枱旁邊站着不少人在等,程博衍交錢的時候項西在取餐枱旁邊找了個座占上了。
程博衍交完錢坐到了他對面,他問了一句:“給我加牛肉了嗎?”
“加了。”程博衍說。
“餓死我了,”項西按按肚子,“你加了沒?”
“加了青菜。”程博衍笑笑。
“你屬哪門子虎啊,”項西嘆了口氣,“蠍了虎子都吃肉呢。”
程博衍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我已經過了長身體需要吃肉的階段了,你多吃點兒吧,你不是雞狗鼠里隨便挑一個屬么,那還挺小的呢。”
“也是。”項西點點頭。
“生日是哪天也不知道嗎?”程博衍問他。
“不知道,又不過這玩意兒誰知道啊,平叔也沒跟我細說過,”項西說到這事兒有點鬱悶,低下了頭,聲音很小地說,“那個身份證上的生日都是我讓人幫做證那天的日期。”
“那給自己挑的屬相是什麼?”程博衍看着他。
“狗,”項西抓抓頭,“我覺得挺像的,還是沒人要的那種流浪狗。”
“別這麼說,流浪狗不流浪狗的不說,什麼狗都能自己活自己的,”程博衍手在他肩上輕輕捏了捏,“你不一直活得挺……犟的么,跟長了刺兒似的。”
“……嗯,我就是那帶刺兒的玫瑰。”項西看了他一眼又樂了。
“你玫瑰啊?”程博衍瞅了瞅他,也笑了,“帶刺兒的雞了狗子吧。”
倆人樂了半天,旁邊的人都看過來了程博衍才強行收了收笑容,他還是第一次在公共場合樂得讓人看。
項西沒所謂,繼續又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吃完面,程博衍開車把項西送了回去,在路口停下車,他看了看黑漆漆的小路嘆了口氣:“住夠三個月換地方吧,這兒看着太像賊窩了。”
“到時看吧,其實還成,就是沒路燈,有路燈也撐不了幾天,半夜有人玩彈弓呢,”項西笑笑,“我就賊窩長大的,這兒可比賊窩高檔多了。”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沒再說這個話題,指了指書:“回家看看吧,拼音你是不是也不懂?”
“不懂,不過我不用拼音,我再申明一下,”項西拍拍腿,“我不是一個字兒不認識,配合著圖我就能知道了!”
“行吧,有不懂的問我。”程博衍笑笑。
“等着看我速成吧!”項西打了個響指,推開車門跳了下去,“我走了啊。”
“嗯,”程二衍點點頭“晚安。”
“晚安!”項西關上車門,拎着袋子又往他車頭上拍了兩下,順着黑燈瞎火的小路往裏跑了。
這個我陪媽媽逛超市還挺有意思的,項西回到屋裏就坐床上翻着看了一會兒,很多商品的名稱,日用品,小吃,菜,一個圖一個詞的都給標了出來。
不過項西看了不到二十分鐘就有點兒煩了,還開始犯困。
他合上書,跳下床去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又精神抖擻了,於是又拿過書,沒看幾眼,剛試着往本子上寫了一個餅乾,就又困了。
他往床上一躺,程博衍還真挺了解他,這要換成字典,估計連一頁都撐不住直接就得睡著了。
真佩服程博衍坐那兒看書一看就是兩三個小時的本事。
就這麼停停看看,再歪七扭八地描幾個字地折騰了兩個小時,項西實在是撐不住了,躺床上還想着一會兒再起來翻兩頁,再睜眼的時候就已經天亮了。
不過雖說昨天的學習很沒效率,也還是比一點兒沒學要強,項西上班的時候在貨架上看了看,認出了好幾個昨天晚上看過的詞,頓時感覺自己往文化人那頭邁了挺大一步了。
方彥聽說他開始在超市工作了很意外,恭喜完他之後一早就開着車過來了,還進店來轉了兩圈,買了點兒吃的。
“你別拍超市的名稱啊,”項西在他挑東西的時候小聲說,“不好。”
“嗯,沒拍,你放心,我連門臉都沒拍到,主體是你,”方彥說,“我只拍你,在這裏工作順利嗎?”
“六六大順,”項西說,轉身往旁邊走開了,“買完趕緊走。”
中午吃完飯,宋一把他叫進了辦公室。
項西進去的時候很緊張,害怕是宋一發現了方彥,要找他麻煩。
“感覺怎麼樣?”宋一坐在辦公桌後面,手裏拿着一枝筆,面前還放着一張紙。
“挺好的,要乾的活都慢慢熟悉了。”項西說。
“嗯,你挺聰明的,這些學起來不難,”宋一拿筆在紙上輕輕敲了兩下,“這兒有個表格得填一下……”
“填表?”項西愣了。
“就是歸個檔,”宋一笑了笑,“你說就行,我寫。”
“哦。”項西鬆了口氣。
這表格就是個入職登記表,姓名年齡住址電話什麼的,這事兒平時肯定不用宋一親自做,這估計是怕他填得費勁。
項西把宋一問的都回答了,但最後一個問題卻讓他沒了聲音。
“□□號?發工資的時候直接打到卡上了。”宋一說。
項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我沒有卡。”
“沒事兒,”宋一看了他一眼,“去辦一張吧。”
“我……辦不了卡。”項西回答得很艱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嗯?”宋一似乎愣了愣,但很快又低下頭往紙上寫着,“那工資給你發現金吧,沒事兒。”
“謝謝宋哥。”項西說。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項西有點兒沮喪。
這兩天程博衍值班,吃完飯在護士站聽小護士們聊了會兒就回了辦公室,正想趁現在沒什麼事把今天的幾個入院病歷寫一下,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他拿過手機,想着可能是項西打電話來彙報看書的成果,但屏幕上顯示的是宋一的號碼。
“催飯啊?”程博衍接起電話,笑着問。
“我催了就能提前吃么?”宋一笑了起來,“忙嗎?有事兒跟你說。”
“還行,說吧。”程博衍說。
“那個項西,你了解他的情況嗎?我是說背景什麼的。”宋一問。
“一般了解吧,”程博衍拿過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怎麼了?”
“他是不是連身份證都沒有?”宋一也沒繞彎子,直接問了。
“……是沒有,”程博衍頓了頓,“上班有影響嗎?”
“在我這兒當然沒影響,”宋一停了一會兒,聲音放緩了,“博衍,你是不是真對這小孩兒有什麼想法?”
“怎麼了?”程博衍放下杯子。
“沒怎麼,就覺得你會給自己找麻煩,”宋一說,“沒上過學,沒身份證,這都不說了,他是不是還惹過什麼事兒?”
“怎麼說?”程博衍皺了皺眉,項西的事他是打算吃飯的時候再跟宋一細聊,現在宋一這麼一問,他第一反應是麻煩都找到超市去了?
“一個不知道是記者還是什麼玩意兒的人,在超市外面待了一上午,還進店裏了,”宋一說,“我看他跟項西說了話,你知道這人怎麼回事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