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名聲
蘇桐見茭娘癱坐在椅上,瞭然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茭娘用下巴摩挲着丈夫的手:“今兒這樣,痛快是痛快了,可是我瞧段家兩人,都是那樣會記仇的,我怕你……”蘇桐坐在茭娘身邊:“如果你不這樣出來,到時他還要尋別的法子。茭娘,你放心,我不會怪你。”
茭娘伸手摟住丈夫的肩:“我知道你不會怪我。”說著茭娘思索了一下,噗嗤一聲笑出來:“當年,陳太太曾說過,說我不會和內眷們應酬,定會鬧出大亂子,誰知今兒啊,成真了。”
“段太太這樣的人,不過是仗勢欺人罷了。”蘇桐安撫了茭娘一句,接着對茭娘道:“瞧着罷,實在不成,我先辭官,然後再給京中的座師寫信,還有幾個同年我們也有來往,想謀個京官。”
茭娘是知道李知府臨走前對蘇桐說的話的,也曉得若段知府太過分,要在這各種事情中訓斥蘇桐,那辭官迴避也不是什麼難事,因此茭娘對蘇桐點頭。蘇桐把茭娘再摟緊一些:“茭娘,你我是夫妻,是要一心的。”
茭娘又嗯了一聲,沒有說話。蘇桐在妻子如水樣的長發上親了親,聲音里已經帶上了嚮往:“等辭官之後,我們回蘇州,這一回,只怕要歇上好長時候了,我們在太湖邊買塊地,蓋個莊子好不好?茭娘,我的俸祿都是你在掌管,我們買了多少地了?”
茭娘聽着丈夫對未來的描繪,唇邊露出舒心的笑,口中嘀咕一聲:“你還好意思說,這麼多年,你的俸祿,我攢下來,也不過就是能買一塊一年出一百擔谷的地罷了,這些夠什麼?女兒的嫁妝還要慢慢攢。”
一百擔谷的地啊?蘇桐在心裏算了算,對茭娘笑了:“夠了,五十擔我們兩個餓不死,五十擔可以攢起來,然後再過兩年,也許就能攢了一塊一年出兩百擔谷的地,兩百擔,三百擔,等女兒出嫁的時候,就夠了。”
夠了嗎?茭娘不願再算下去,只要面前的男子不鬆開握住自己的手,後退一步也餓不死,那在這世間,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蘇桐不肯接受段知府賜下的妾,在知府衙門裏跪了差不多一天,茭娘甚至帶人去知府衙門講理的事兒,雖然一個是白天,一個是夜裏發生的,但過不了幾天還是傳的滿城都知道了。蘇桐雖然照常去參見段知府,但同僚們看他的眼神和平常不一樣了。
有敬佩的有擔心的有幸災樂禍的,蘇桐只當這些眼神全都不存在,還是妻子說的對,只要餓不死,對上司蠻橫無理的要求,難道也要恭敬聽從嗎?
至於茭娘,她悍妒的名聲,這會兒真是徹底坐實了,先是段太太被氣的病了三四天,各位太太奶奶前去探望的時候,未免都聽段太太數落了一番茭娘。又是通判衙門裏過了幾天辦喜事,不過是管家的兒子成親而已。
況且段太太誰都肯見,就是不肯見茭娘,有那被段太太外表迷惑住的太太奶奶,自然也要跟着段太太數落下茭娘,嘆息茭娘怎麼會如此的不知好歹,就算不答應,也沒有把知府衙門賜下的丫鬟,就這樣大大方方給了管家兒子做妻子。
茭娘也曉得段太太不肯見自己,也只照例去了一次,後來就沒再去了。這更讓段太太氣的倒仰,她原本是想等茭娘連續求見兩三次后,再讓茭娘進去,然後好好地教訓一頓茭娘,誰知茭娘全不搭理。這天下,竟然還有這樣不通人情世故的人。
段太太對茭娘的恨又多了一層,於是那些平常和茭娘來往的好的太太奶奶們,也沒有了多少來往。這樣的孤立茭娘並沒有放在心上,既然已經是年根,茭娘也就像平常一樣準備過年的一應事務,該送禮的人家就送禮,至於他們接不接,那是他們的事,和自己沒有關係。
茭娘不在乎,蘇母卻不能不在乎,當劉三嫂把請吃年酒的帖子送到茭娘跟前時候,蘇母先拿起帖子翻了翻,接着就嘆氣:“怎麼就只有那麼四五家,往年可是十來家,一天接一天。”茭娘把帖子拿過來,見是同知家,另外三家都是曾做過官的人家。茭娘一一點了知字,對蘇母笑着道:“這有什麼,往年婆婆您不是常說,這帖子太多,吃年酒都吃不來。今年比往年少了,婆婆您又嘆氣了。”
茭娘是大大方方毫不在意,蘇母可沒有這麼洒脫,有些擔憂地再次嘆氣:“媳婦,我曉得你不在乎,可這人在世間,總是要和人來往的。”茭娘把帖子翻了翻就道:“是啊,媳婦現在也是和人來往的。”
蘇母瞪茭娘一眼,茭娘笑眯眯地摟住蘇母撒嬌:“婆婆,您啊,不要擔心,兒媳啊,什麼都明白,什麼都知道。”
但願如此,蘇母看著兒媳,心中也只有這一個想法。
轉眼就是過年,茭娘今年的年酒帖子少,先去了一家,那家的主母對茭娘說不上親熱,也說不上冷落,茭娘就曉得這張帖子,不過是因為放不下臉面才給自己發的。因此茭娘略坐了坐,還沒等到段太太來就走了。
茭娘一告辭,席面上就炸了鍋,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我沒想到蘇奶奶是這樣的人,瞧着溫溫柔柔的,怎麼竟然把段太太氣病了?”還有人問主人家,怎麼要請茭娘,這樣的惡婦,就該不請,讓她知道,自己錯在那裏。主人家一一答了,見又有客來,忙上前殷勤相待。
還有人猜測茭娘一出了門,定是在那裏哭,誰知茭娘毫不在意,這家的年酒喝完,第二天就又去了同知衙門。
茭娘和同知太太平常交好,因此茭娘也到的早,茭娘到的時候,一個客人都還沒到。同知太太請茭娘坐下就笑着道:“外面人啊,定在猜你十分的懊惱生氣,我就曉得你一點也不在乎這些議論的。”
“在乎來在乎去,又沒少我一塊肉,我為何要在乎?”茭娘對着同知太太說了這麼一句才又笑着道:“不過呢,我也不是不怕的,你瞧,我今兒就早早來了,等會兒客齊了,我也就喝一杯酒,然後走了。”
同知太太點一下茭娘的額頭:“真是仗着比我小了幾歲就這樣撒嬌。”說完同知太太就收起神色:“不過呢,今兒段太太也來。”
茭娘哦了一聲:“昨兒我去楊家的年酒,還沒見到段太太我就已經告辭了。”
同知太太不由攤開手故意嘆了一聲:“我啊,不過是想為你做個和事老。”茭娘搖頭:“不信。”
兩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陣,同知太太就道:“不過,我要和你說句推心置腹的話,在這裏,得罪了頂頭上司的太太,終究有些不好。”茭娘瞭然點頭:“我知道。”接着話鋒一轉:“但他們行如此無禮的事,難道我就要接了。”
“可以更婉轉些。”同知太太的好意,茭娘不是聽不出來,但茭娘還是笑着道:“我曉得,暫時答應讓人進來,然後一個丫鬟,進到我家中,那不是進了我的手心,任我搓扁揉圓。可是,丫鬟也是個人啊,命不好,被賣做丫鬟就已經是受苦了。若我再這樣對她,瞧起來呢,是高明了,既沒得罪段太太又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其實呢,不過是自欺欺人。有什麼事,自然是要去找那個始作俑者,而不是拿着別人做筏子。”
同知太太不由拍拍茭娘的手:“我就知道你是這樣性情的,罷了,我也不勸你了。橫豎不過三年一任,算來,你們今年任期也要到了,到那時別了這裏,就是另一番天地了。”茭娘點頭:“是啊,遲早都是另一番天地,那我何必要為了別人的幾句言語,想着拿無辜的人發脾氣呢。”
兩人正在說話,下人報周奶奶來了,周奶奶進來時候,看見茭娘,遲疑了下才坐在茭娘身邊,茭娘對周奶奶微笑,周奶奶驚的差點沒跳起來,茭娘和同知太太都驚訝地看向周奶奶,周奶奶幾乎是鼓足勇氣才對茭娘說:“蘇奶奶,我曉得你這段時候,和段太太起了爭執之後,現在很多人都要瞧你的笑話,可是我,我,我不該把你家裏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訴段太太的。”
茭娘見周奶奶急的都要哭出來,伸手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才道:“你沒有什麼應不應該,就算沒有你,想討好段太太的人多了去了。她看不上我,自然有看不上我的理由。和你沒有關係。”周奶奶已經掉淚了:“可是我,我難過。”
同知太太急忙出言勸她,好在周奶奶也想起這新年大節的,把眼淚又忍回去,這麼一折騰,段太太就已經來了。周奶奶用帕子擦了擦眼,跟着她們站起身迎接段太太。段太太剛一進門就見周奶奶雙眼紅紅,段太太不由對茭娘不無惡意地道:“周奶奶怎麼哭了?難道說,蘇奶奶這是氣了我不夠,還要再氣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