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寸紅塵
幾天前,岳國公府內。
“大夫人,五少爺醒過來了,可這會子像是有些不對。”
大夫人許氏正在逗弄孫兒,聽了婆子的話,眉頭蹙起,有些不快。
“那個孽障,就此醉死便是,還醒來做甚?他能有何不對,不過就是酒還未醒。”
進來稟告的是五少爺的乳娘柴媽媽,見夫人全無過去看望兒子的意思,心裏酸楚,可又為自家少爺不甘,便道:“五少爺雖是平素愛喝幾杯,可這次卻不怪他,是二少......”
“你胡說什麼,難怪那個孽障會長成這樣,都是你給教壞的,若不是看你是老太君的陪房,就憑這件事,便能把你逐出府去,還不快出去!”
柴媽媽是府里的老人兒了,正如許氏所說,她是老太君的陪房,可眼下當著幾個二三等的小丫鬟,她被許氏數落得土頭灰臉,面上無光。
柴媽媽強忍着一口惡氣,回到五少爺的院子裏。一進門便問小廝:“五少爺怎樣了?大夫來了嗎?”
“回媽媽的話,大夫看過了,只開了一副定神的葯就走了,說是脈象平穩,沒有什麼事兒,想來就是酒喝多了,一時沒有回過神兒來,過上一兩日也便好了。”
柴媽媽鬆了口氣,自從五少爺酒醒后,便一言不發,痴痴獃呆。她原是擔心五少爺傷了腦子,雖說如今五少爺在府里地位堪憂,但大夫也不敢胡亂診治。
五少爺再不爭氣,他也是大老爺的嫡子,老太君在世時,也最寵五少爺。
杜天行是過了晌午醒來的。昨夜他與一群五陵少年在醉紅樓飲酒作樂,喝得酩酊大醉,被小廝們抬回府來,他並非第一次喝醉,也並非第一次被人從外面抬回來,只是這次卻正撞到槍口上。
杜天行的父親,大老爺杜子濤身為工部左侍郎,前陣去江南視察河務,昨日才返京,妻妾兒女都在府外相候,卻不見五少爺杜天行。
杜子濤本已不悅,到了晚上杜天行醉得人事不知被人抬回來,大老爺便震怒了,氣得摔碎一整套水天一色的茶具。
杜天行並不知道這些事,他平躺在床上,望着承塵,內心之中卻如萬馬奔騰,亂成一團。
岳國公杜天行陪同太子代皇帝泰山祭天,歸程途中那本是黃土鋪路的大道之上,忽然幾聲巨響,火光衝天!
太子當場炸死,他重傷后墜入山澗之中。一個採藥的郎中將他救起帶回家中,但他傷勢太重了,回天乏術。
他聽郎中問他:“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我既救你回來,便不能讓你做孤魂野鬼,總要找塊木板幫你立個墓碑。”
他用儘力氣,才說出“岳......國......公......杜......天......行......”
那郎中竟是驚訝得張大嘴,好一會兒才喊道:“妹子,你快來,這就是害你的那個人!”
杜天行早已奄奄一息,聞言卻露出苦笑,他雖然只活了四十歲,卻把旁人的一生都活過了,有朋友、有仇人,幫過別人,自然也害過人。只是沒想到,在這荒山野嶺,彌留之際,竟然還要遇到仇家。
一個女子出現在他面前,這女子做婦人打扮,應是三十齣頭的年紀,眉目如畫,氣質溫婉。
杜天行黯淡的雙目看了一眼這個女子,便疲憊地閉上了,他不認識她,甚至從未見過。
他似是聽那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若不是你,我便不會被夫家退婚......又怎會被親生妹妹加害......”
老天爺真是不想讓他死得痛快,臨死前還送來個催命鬼,這女子的嘮叨就像催命符,身上又是一陣劇痛襲來,他的神志漸漸遠去。
他並非長子,卻在三十歲時越過父親和兄長襲了祖父的爵位,三年後,他進入內閣位列閣老,成為大成立朝以來唯一一位進入內閣的勛貴。
曾幾何時,他位極人臣,呼風喚雨,朝野上下,提及岳國公杜天行之名無不肅然。可最終,卻連自己死在誰手都不知曉。
人生原就如此,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到頭來也只化作荒嶺中的一堆黃土。
杜天行醒來時,便已在這張紅木雕花大床上,一個中年婦人帶着幾個丫鬟正在憂愁地看着他。
他認出來,這是早已去世多年的乳娘柴媽媽,想不到在陰間還能再遇。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匪夷所思了,他用了大半個時辰,才確定這裏不是陰曹地府,而是他的家,岳國公府。
而他只有十八歲。
他重生了。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到了次日終於起身。他想通了,上天既讓他重活一次,那便既來之,則安之。前世他浪費了太多時間,走了太多彎路,這一世他不會重蹈覆轍。
對於如今的處境,杜天行還記得這件事。祖母史老太君新喪不足一年,二哥杜天擇便在外麵包養了揚州瘦馬。此時瘦馬已有孕,此事被幾個紈絝子弟知曉,杜天擇十九歲進士及第,此時在翰林院任侍讀,承重守孝期間私納外室,若是傳揚出去,他的名聲他的前程便全都毀於一旦。
他知道五弟杜天行最是愛玩,和這幾個公子哥也是認識的,便求了杜天行幫他擺平此事。
那日杜天行去醉紅樓之前,曾問杜天擇:“父親大人可是今日歸京?”
杜天擇則道:“這事尚未確定,或許明日。”
想到二哥的這句話,杜天行冷笑,記憶中便是從這時起,他便被父親徹底放逐,一度生不如死。他猶記得當年他落魄時,二哥的那副嘴臉。
“杜家有你真是莫大恥辱,你萬萬不可再提及你是杜家子孫!”
若非十幾年後,他護駕有功,這岳國公之位也不會襲到他頭上。同別的二世祖三世祖不同,他的爵位是他出生入死打拚而來。
他坐起身來,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催命的女子,耳邊似是還能聽到她如凄如訴的嘮叨,這一切似乎就在剛才,也不過就是閉上眼睛再睜開,竟然隔了兩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