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距新君登基已過了七日,揣着奏摺準備要封后大典一事上參上一折的臣子發現自己竟是都做了無用功。
新任的帝王不僅對封后大典一事隻字未提,把人安置在昭昀殿後看起來還連封位的打算都沒有……但這疼寵又是明擺在面上的,她們實是看不懂這昭帝的心思了。
在新君還只是皇女的時候,便由景帝指婚迎娶左相府四子為正君。迎親的排場之盛,於皇城中幾乎是無人不知。也是由此,皇城中的權貴之人皆知昭王府的正君是那左相府的四公子。
但要說她們對這昭王府正君最深的認知,莫過於是其身有腿疾。
這事放在昭帝還只是皇女時,朝中的一眾臣子也就放在心中暗想想便罷。但既登基為帝了,帝王的所作所為那便是關乎整個予國顏面的事情。
君后之位非任意可給,帝王的偏愛是一回事,但最先一位需考慮的必定是其身份。只是左相之子的身份雖是足夠了,身有腿疾卻又是一道無可忽視的瑕疵。
“還有何事?”御座上的年輕帝王神色沉靜,同樣是喜怒不形於色,但眉眼間的那份溫雅意態讓階下的臣子在心存敬畏之餘留有安定。
階下一眾靜默,在微生瀾的示意下,侍立於身後的近侍官呈上來兩份奏摺。
“吏部尚書與府尹昨日上呈的這兩份奏摺,朕已閱過了。”
倏忽被特地點名的兩人心下都相繼頓了一下,依慣例走出到兩側臣子空出的中央道前,垂首等待御座上帝王的下一句指示。
“卿之提議甚好,只是……”轉折之後的忽然停頓,讓階下等待的兩人心也隨之高懸了幾分。
但年輕的帝王稍彎下眉眼便剎時一派溫雅意態,聲音亦是溫和:“這言語上略為贅累了些。”
點到即止。
階下兩人在片刻后便頷首應是,兩側臣子大多到此時也已心下瞭然。微生瀾便未再多說其他,由近侍官代宣了退朝。
想來此後上呈的奏摺內容是能稍簡練些。長篇大論半天說不到正題上的,批閱慣了綺樓只用簡言概括的摺子再來看這些奏摺,實是太過冗長繁雜。
退朝後轉往御書房的路上,讓微生瀾感覺頗有些意外的人緊隨了過來。
“左相還有何事?”周遭侍者已自覺摒退了些,微生瀾在正準備下跪的人的腕上輕抬了一下,制止了這一動作。
祈家的權勢自祈歆瑜坐在左相之位起就愈漸膨脹起來,但在達到可容忍的限度時便在景帝的遏制下不能再進分毫,比之現在的柳家已是稍遜一籌。
本來對微生瀾而言,讓祈家保留現有的權勢也未嘗不可。只要左相與她的七皇妹不去奢想那些不該想的東西,她可以與景帝一般只採取抑制的方式。
但從近日來這兩人未有中斷過的小動作看,不受一次有力的打擊,她們是不會打消心中那些不該有的想法的。
“臣有一不情之請……”左相微垂着頭,神色看起來甚是為難。
對此微生瀾只應了個平靜的單音,輕撫了一下絳緣的袖口,卻並無明確表態。
“自臣的四子回門那日至今,已是相隔了一年有餘……臣對這自幼病弱的四子總是放心不下,現許久未見亦是十分惦念。”場面話鋪陳地差不多了,左相對着佇立在她身前的年輕帝王深揖一禮……
“當然臣的四子能蒙陛下恩寵是他之大幸,臣只是希望能見之一面。”遮掩着與祈晏會面若被察覺或有引起眼前之人猜疑的可能,倒不如以這種方式間接於明面上告知與她,光明正大地見。
一般而言除非是女子特例准許自己的夫郎回夫家省親,否則那嫁出去的男子確是真就如那潑出去的水,與夫家人再無相見的機會。
這一點在皇家亦是如此,且這規矩比之尋常人家無疑是更嚴格許多。
“左相惦念祈晏的心情朕很是理解,如何會是不情之請。”微生瀾微笑了笑,把站離到一定距離之外的侍者又召了過來,吩咐道:“你且為左相引路至昭昀殿。”
要說左相想見祈晏的理由真如方才所言,微生瀾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畢竟她早已清楚,自家夫郎在左相府是遭受了怎樣的薄待。
“謝陛下恩典,微臣告退。”
微生瀾輕頷下首,轉身而未作任何停留。
於是不久后正處理着綺樓遞送來的摺子的祈晏便聽到了殿外侍者的通傳聲,微微垂落下眉眼稍頓了片刻手上的動作,隨機把桌案上攤開的摺子闔起放入至側邊的暗格之中。
足音漸近,來人的身影也隨之出現在眼前。
“晏兒。”雖對自己的這個兒子是無甚感情,左相喚起這二字來仍是十分熟稔。
祈晏未有應聲,側頭對還愣在原地的虞書言道:“退下吧。”而後目光輕掃過在周遭靜默侍立着的侍者,再次開口:“你們也是。”
待殿內之內只剩兩人,左相便向祈晏更走近了幾步。
“陛下即位至今已是過了七日,晏兒就沒有什麼想法?”侍者雖都已摒退的,但也仍是怕隔牆有耳,左相的聲音可謂是壓得極低。
眼前這人都知道主動摒退侍者了,還怎可能對她所說的事毫無想法。但左相等了半晌,仍是等不到輪椅上那人的答話。
彷彿是在比拼耐心,左相最終等來了一句反問。
“我該有什麼樣的想法?”輪椅上的人背脊挺直得無有一絲彎度,無甚情緒起伏的黑黝眸子是純然的深墨顏色,譬若寒潭。
冷淡質感的聲音並不討喜,至少聽在左相耳里是讓她有些厭煩。
如此輕慢的態度,輪椅上這人是否忘了自己是祈家的人,而她是祈家的家主,更是他的生母。
壓下心中生起的一絲不悅,左相仍是溫和着聲音道:“想來晏兒是並不知曉封后大典該在新帝即位后的七日內舉行,現七日已過,陛下那邊連一絲動靜也無……”
“這代表着什麼,晏兒該是明了的。”話音落下,左相望着輪椅上的人忽而低嘆了一聲。
輪椅上的人聞言后略微低下了頭,垂眸不語。
這份沉默被左相曲解為黯然,於是她接着又補了一句:“即便不是君后之位,陛下在這宮中也該給晏兒一個正式的位份……而不是如現在這般,但便連這宮殿的選與亦是偏僻的很。”
言語處處尖銳,並不理會輪椅上的人會受何種打擊。以左相現在的想法,祈晏能就此對微生瀾徹底失望死心那才是再好不過。
“那選秀一事,想必陛下也是未告訴你了。”
新君登基,這後宮中就僅有一位還尚未封予位份的男子。雖說新任的帝王還十分年輕,這等狀況在朝中臣子眼裏也仍是看不大過去的,於是上呈奏摺提議選秀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只說到‘選秀’二字,左相就感覺到輪椅上那人的目光驀地就直勾勾地盯視着她。這大概是這長久以來她第一次與這人對視,那雙黑黝的眸子中眸光明明滅滅,晦暗不明。
左相至此時倏忽覺得,她對她這兒子的了解……似乎是太少了些。
“選秀……”左手置於衣襟處探觸到一枚玉佩的形狀,輪椅上那人狹長的鳳眸繼而稍稍斂起。此事微生瀾確是未與他提及半分,但對心悅之人祈晏自然是信任的。
左相表示肯定地輕頷下首,隨即緊蹙起眉:“昭帝現就能如此薄待於你,那待選秀之後……”
輪椅上的人不留痕迹地避開了左相探過來想要搭在他腕上的手,同時也開口打斷了對方未竟的話語:“母親想讓我做什麼?”
開頭兩字念着竟是讓祈晏有種生澀之感,這個詞……自虞期一次病重得幾乎喪命而眼前之人采以全然漠視的態度時,便自他心底徹底劃去了。
聞言左相終於掛上了帶着欣慰的笑容,眉眼也更加溫和了些。
總算她這四子還記得自己是祈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