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出彩
她一直不曾發言,裝作心不焉模樣沉默許久,偶爾看向淑妃時一個瑟縮,惹得阮湘怡擔憂地頻頻側頭看她。兩人一番動作,引得對面孫朝思若有所思,繼而露出志得意滿地笑臉。
挑釁地沖她揚了揚下巴。
她夾起一叨鮮嫩魚肉吃進嘴裏,澀苦味道瀰漫,她卻並不意,反是悄然勾了勾唇。
想必對方一定是覺得自己被淑妃娘娘教訓之後,意志消沉,無意答話?
“淑妃娘娘,雲露妹妹性子靦腆,不擅與姊妹爭搶,一直未能有所表現。還請娘娘給妹妹一個機會,讓她品評一回這道‘鯉躍龍門’可好?”孫朝思果然沒讓她失望,自己搶答完之後,矯作姿態請求。
因為皇帝視線為此長落自己身上,孫朝思顯得有點興奮。
她娘說過,私底下不合不能表現男人面前,男人不喜歡看到女人不懂事,爭風吃醋。他們希望自己女人互稱姐妹,友好和睦。自己不過想試一試,沒成想這麼做,果然可以吸引到皇上注意力。
站淑妃身邊嘉蘭聽后神情一頓,附耳過去,與淑妃細細說了幾句。
淑妃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唇邊笑弧大,點頭道:“孫侍御與雲侍御姐妹情深,本宮無有不允道理。”
“謝娘娘。”孫朝思身子一鞠,笑吟吟地將視線轉到雲露身上,“妹妹不必害怕,知道什麼說什麼就是了。”
哼,還能知道個什麼。
眾人都答完了一輪兒,你再要說,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
阮湘怡也知道這一點,她和雲露一樣門戶不高,見識差不多,旁人該說都說了,現下讓她們再說出別出心裁,只怕不可能。她也就罷了,雲露一直沒張過口,如果就此給皇上落下一個木訥寡言,見識淺薄印象,往後就難翻身了。
心裏替好友着急,面上不免露出一分,卻讓盯住這邊看孫朝思加得意了。
敢踩我喜歡裙子?我就能讓你和它一個下場!
雲露收回凝於孫朝思碟中視線,不慌不忙地起身衝上座行禮,姿態從容,不見靦腆女子該有局促。她盈盈一笑,聲如泉水叮咚,有着少女獨特地輕韻律:“雲露遠不如座姊妹見識淵博,方才大家已將‘鯉躍龍門’精華一一品評道出,雲露再無補充之言。”
文縐縐說話方式讓人彆扭,不過還好,她只是不習慣,不是不會。
“妹妹……”孫朝思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復作擔憂地神態。以示她對這位妹妹淺薄見識毫無所知。
眾人雖聽了雲露話心裏舒服,卻又不免嗤笑她小門小戶出身,果然鄙陋。
“不過——”雲露並沒有就此告罪坐下,她話鋒一轉,又道,“雖無可品評,但我一心掛懷朝思姐姐,不免注意到姐姐用餐情形。時人皆知,因冬氣上,腴腹下;夏氣下,鰭脊上。冬食右腴,夏食右鰭方可嘗到魚真正滋味。如今近夏,姐姐卻只品腹下魚肉,未免不妥。”
吃位置不對,可見剛剛說品評話,不見得是你真嘗出來。
末了,她又接着道:“姐姐為我好,我也不能讓姐姐保持陋習害了姐姐,此一說,卻沒有別意思。還望姐姐莫惱。”
她微露白齒,嬌憨可掬,很有幾分狡黠地可愛。
皇帝一口酒嗆喉中,卻是笑嗆出來。他揮揮手趕開要給他順氣李明勝,渾不意地自己咳嗽了幾聲算完,倒不比別君王守禮守規矩,自有一番洒脫恣意。
人是清可愛,話卻辛辣。
有趣,有趣。
皇帝一笑,就好像亮了綠燈,其他侍御們都忍不住輕笑出聲來,就連淑妃都掩了掩嘴,一時之間,殿內四處可聞清脆地“撲哧”笑聲。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但這不妨礙她們看別人笑話。
為了掩飾自己“見識鄙陋”,不知道人倒反而笑大聲。
孫朝思臉皮漲紅,卻不敢皇帝面前放肆,基於她自己前麵塑造形象,只是憋着氣,量溫和地道:“我怎麼會怪罪妹妹呢。”
“姐姐心懷寬廣,妹妹有所不及。”雲露溫吞一笑,把對方氣噎了,方再次落座。
心懷寬廣?
還是有不少人知道昨天雲露踩了孫朝思裙子事,再想到孫朝思一貫以來性子,怎麼也不像以德報怨人,剛剛請命恐怕是特意挑了個刁鑽時候,想看雲露笑話。
這樣人怎麼就心懷寬廣了?這詞兒諷刺可真到家。
這麼一笑后,殿內氣氛倒是熱鬧了,菜品陸續端上來,眾侍御們評價時為了表現出自己風範教養,也不會爭搶。不管心裏怎麼著急上火,面上都是笑吟吟地等人說完再接上來。自然是家世好佔便宜,一些宮裏特製珍饈美饌,門戶低人家斷是吃不到。
雲露自那一番話后,也沒再有所評價。皇帝雖然覺得她有趣,但是很就被其她人言談吸引了過去,津津有味地聽着。倒是淑妃挽袖偶爾夾一筷子作關心狀,溫溫柔柔地笑容,引得他回以一笑,也親自夾菜放進淑妃身前碟子裏。
底下座位靠近侍御們年紀輕輕,見到這一幕不免羞紅了臉,偷偷地看着皇帝笑容和貼心地舉止。
陛下真是體貼呢。她們心頭小鹿亂撞地想着,好好表現加強烈了。
盛宴到了尾聲,后一行身穿藏藍宮裝宮人捧上了沏好香茗,隔着氤氳白煙,淺淺花茶清芬盈鼻,雲露享受地眯眼兒一嗅。
總算可以去去口裏咸苦味了。
興許是因為麻木味覺讓人難受了許久,不像他人喝茶時淺啜輕嘗,她雖然保持着良好禮儀姿態,擱盞時比旁人要上一些,杯中茶是少了一大半。全不似別人只飲些許,淺嘗輒止。
一直對她憤恨於心孫朝思心裏嗤笑不已,這樣做派還敢指點她怎麼吃菜,要按她做法,自己早被菜噎死了。
但她也沒笨到無可救藥,知道今日不可第二次與雲露碰撞,到時候就算是不知道內里詳情皇上,恐怕也覺得她咄咄逼人,斤斤計較。手裏茶盞一放,輕微叩響引起旁邊人注意,她身子微微靠後,給一直討好自己姚芳蕊使了個眼色。
姚芳蕊心裏一番計較,方抽出絹帕拭了拭唇角,下一秒卻倏爾笑出了聲。
因眾人皆遵“靜心飲茶”四個字,殿內安然靜謐,並無品評理論聲音。一旦出聲,自成焦點。她待眾人目光聚合來,才訝然地看着雲露,吃驚道:“品茶重一個‘品’字,雲侍御方才有關品嘗鯉魚那一番話讓我很是欽佩,怎換成茶,就不重品法,改作牛飲了?”
話語說完,她似是才發現鬧出動靜過大一般,不好意思將帕一遮,羞澀低頭笑了笑。將突如其來質問行為,變成少女天真地不經心之語。
但氣氛確實因此一滯,眾人紛紛將目光轉到了雲露食案上那一盞茶上。
“讓姚侍御見笑了。”
雲露說完后不遮不掩,偏是舉盞一口飲了茶湯,方烏眸輕彎,與對面一笑。語聲也猶如落玉清脆,彷彿對方不是難為她一般。“雲露以為茶性淫,著物即染。因而茶中添香花時,反是中品茶為適宜。若用上品茶葉,反而茶香被花香所奪,白白可惜了好物。”
“此中茶葉雖是上品,卻被花香降了格韻,或品或飲,想來無有不可?”
言辭是氣,但該打臉還是照打不誤。
連這一點茶性都不懂,還好意思跑來說我牛飲不知品?
一席話說姚芳蕊再也羞澀不起來,面色不免訕訕地,眼睛悄悄一溜孫朝思,見對方面色加難看,忙收了回來。
這事論起來也不是絕對,難不成花茶就一定要牛飲?不過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事兒罷了,只不過她們沒想到一個小門戶出身女人竟能清楚點出其中關竅,這才落了下風。
皇帝聽她起頭一句“茶性淫”已是想笑,後頭是言之有物,不禁得趣眯了眯眼,唇角弧度上翹。
殿上錢麗儀見狀握住茶盞手一緊,潑出幾滴熱茶手背,疼時心裏計較:竟是小看了這個女人,嘗不出滋味了還能踩着人出頭。
她極地與淑妃對視一眼,輕輕一笑,緩拭手背時,打趣地對沈芬儀道:“想不到來侍御里,還能教咱們瞧見第二個沈妹妹。”她和沈芬儀同級,一直不對付。正三品可以掌管宮殿,對方掌着永寧宮正殿,她卻遲遲得不到這個權利。因此這些時日待淑妃十分殷勤。
這會子讓她發現有人和對方走一個路子,自然就想膈應膈應。
同時暗裏給雲露拉了一道仇恨,總好過自己出手。
“我一向學不得姐姐們才藝,只好吃食上頭多用點心思犒勞自己,姐姐倒來打趣我。”沈芬儀笑靨展露,彷彿沒有聽出對方話里銳意。
心裏也不知是不是真意。
“就是了,”汪婕妤湊趣,“錢姐姐可別瞎說,沈芬儀正經妹妹底下坐着呢,仔細人家不高興。”
“倒是我不是了。”錢麗儀微帶了一絲無奈,眼含笑意地覷向皇帝方位。
奈何皇帝沒心情,或者是沒領悟到要和她玩相視一笑,拎着杯蓋一松,發出“叮”地一聲輕響,而後松神后靠,俊眉斜飛,懶笑着看了眼沈芬儀:“能吃是福,朕向來喜歡香薇福氣盈腮模樣。”
沈芬儀臉蛋微紅,嗔了皇帝一眼:“連皇上都幫着姐姐欺負我,好聽了說是‘福氣盈腮’,不過是拐着彎兒說我胖呢。”
皇帝一笑過後沒和她再膩歪,不過擺了擺手,像是一出精彩戲曲落了幕,意興闌珊地道:“今兒就到這罷,阿珏替朕收尾,朕累了。”
淑妃像是習慣了皇帝這樣想一出是一出行為,微笑應了喏。
席間,她並沒有再看雲露一眼,似乎對對方超出預料表現不置可否。
作者有話要說:-v-三章完啦,一萬多字,於是明天休養生息一下……後天再。
感謝基友宴宴作封面圖,看着它碼字動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