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05 / 駐停的島嶼
雙手被拉過頭頂按牢，又被圈壓在另具身體下寸土之地。
額上拂過的是對方有些急促的鼻息，節奏合著愈發貼緊的胸膛。
仰頭望去，秦汜修因垂眼而半闔的雙眸更加邃遠幽亮，好像可以直達他內心深處，將一切暴露。
閑之嶼剛想說些什麼就被對方“噓”地打斷。
低頭覆上侵入方才微張的唇齒糾纏如舊。
周遭明明宛如墮入地獄一般的冰冷，身體中卻流竄着甜美的感覺。
心臟不自覺強烈鼓動着，口中溢出沉溺於渴望的喘息。
『可以嗎……』
秦汜修抬起頭，低沉的尾音撩撥着他。
——等等！
——等，等，停，停一下！！
閑之嶼猛地起身，再度返回意識中那無垠的黑暗。
“霧草，我這是欲求不滿嗎，什麼時候了還在幻想這些，還他娘的做春夢？！”
生無可戀地躺倒在地，又忍不住翻來覆去地胡思亂想。
“不過……秦汜修真的好……怎麼說，帥？這個字太膚淺了……性感？這個形容有點微妙……呸呸呸我怎麼還回味起來了，退散！秦汜修退散！”
於是自語着對自己的頭部暴擊一通。
過了會兒，周圍的環境仍然沒有發生變化，閑之嶼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記得自己上了樓，然後被什麼東西砸暈了，既然現在自己意識這麼清晰，為何還沒醒過來？
在空無一物的冰冷世界裏遊盪良久后總算是聽到點兒動靜。
先開始是窸窸窣窣的小響動，順着來處走近后，耳邊開始清晰地傳入血肉啃咬的聲音：
有人正趴在一具屍體邊埋頭撕咬，溢出的血液在他的身下匯聚又四流。
閑之嶼怔立當場，但他的腳步聲依舊驚動了此人，對方停下手中的動作緩緩扭過頭，污穢的血跡在那張明朗如月的臉上扭曲。
那是他自己的臉，另一個，自己？！
閑之嶼心底怔忪莫寧，惶惑無已，連退三步，又突然感覺腹部舊傷劇痛蔓延沒頂，撕扯大腦深處，彷彿要將他整個人攪碎。
“小師侄！醒醒！小師侄！……”
溫暖而強大的靈氣在他的體內遊動，追逐捕捉妄圖侵佔他身體的天外污濁，最終將它們匯聚封印於閑之嶼的右眼之中，使他整個眼珠都染上了如墨純黑。
疼痛感逐漸淡化后閑之嶼終於恢復了意識，只是右眼前漆黑一片，卻是什麼都看不到了。
忽感臉頰上有什麼冰涼的物什在摩擦，伸手抓來，竟是一把雪白的長劍，劍鞘上的暗紋隨着光線的明暗隱現。
“看來荒流劍的劍鞘靈很喜歡你，它在為方才把你砸暈的事難過呢……沒想到師姐把他扔在此處，真要悶死他了”
閑之嶼隨手抽出劍身，發現這竟是柄只剩半截的斷劍。
小師叔跪坐在他的身側，又慢慢顯現出擔憂的神色。
“不說這個，倒是說說你身上的……東西，是什麼？”
“啊，那時候你好像都不在了……這東西是叫天外污濁……”
閑之嶼解開自己的衣衫，腹部被洞穿的傷口還留着強行癒合后的猙獰疤痕。
“這東西可以寄生在魂魄中，進而鳩佔鵲巢吞噬整個身體……之前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強吃了它來修復傷口，還天真地覺得徹底壓制住了它，不小心得意忘形了。”
“我藉著這九層樓閣之力將它封印在了你的右眼之中，雖也不是長久之計，但於法寶空間內應是無恙。”
摸了摸徹底失明的右眼，閑之嶼的內心反而趨於平靜，在吞食天外污濁時他做過最壞的打算，如今能控制在如此結果內已是奇迹。
“天外污濁這件事本身就比較複雜，無須擔心我，總歸是要解決的問題，當務之急還是先修鍊吧，如此我也有信心壓制住它。”
瞧見小師叔依舊是愁容不散，閑之嶼急忙拽過那個小狗般粘着他的荒流劍笑到：“這把斷劍挺可愛的，不如送我吧，我的本命靈劍徹底碎了。”
“你確定嗎？這孩子的劍身被斬斷了一半，劍靈也隨之泯滅天地，所剩的只有這劍鞘之靈。”
荒流劍能聽懂似地躲到閑之嶼的背後來回滾蹭，努力表現得可憐巴巴免得被退回去。
以前不是跟着正兒八經高冷強悍的秦汜修，就是毒舌吐槽又死傲嬌的闕邪，除了葷菜外好久都沒有這種單純被撒嬌的感覺了，雖然對方只是一把劍。
“然後很想帥氣地說一句‘劍意在，萬物可為刃’，不過它是真的，可愛！”
說罷還伸出拳頭，同荒流劍輕輕一碰。
“真的……不再看看嗎，這一層可是我以前堆東西的藏寶庫哦。”
順着她的指引仔細環顧四周，縱使瞎了一隻眼睛，閑之嶼依舊能瞧見各種法寶靈器自然產生的螢螢光點，如此才反應過來此處靈氣已經濃郁得讓人有些窒息。
“就算是在這裏修鍊，靈氣濃度也是超過放滿靈石的，再加上這裏的時間比外界緩慢……”
“停。先讓我靜靜，腳有點發軟。”
閑之嶼找了個正中的蒲團坐下，又感覺靈氣源源不斷灌入體內，想着好傢夥這怕不也是個法寶吧，便默默從屁股下面拿起放到了一旁。
過分了，雖然知道金手指很好很給力，這年頭沒個逆天法寶都不敢說自己是主角，但真正看到才覺得太過分了。
“這麼貴重的東西在我手上真的，壓力山大啊……要是不小心弄丟了或者被人搶了肯定會被秦汜修轟殺至渣。”
閑之嶼低頭小聲碎碎念，身邊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作為選擇糾結困難戶是非常致命的，不過話說回來，儘管這麼多法寶讓他敬而遠之只想原封不動地塞還給秦汜修，但是修鍊十年結丹期無敵這種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等以後出去了，說不定還能得個“斷劍無敵獨眼劍狂”之類的響亮的名號，再弄個猙獰狂拽些的眼罩，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偷笑出聲。
“寶庫什麼的就保持原狀吧，我用一下這裏的靈氣修鍊就好了。”
***
在閑之嶼於法寶中沉心修鍊之時，外界時間的流逝不過轉瞬，伶樞與闕邪還在與截胡他們的少年遙遙對望互相戒備。
“冒昧的問一句，既然道友你來自元靈界，為何現在我界逗留，還身帶天外污濁。”
“我並不知道你們所謂天外污濁為何物，至於元靈界，也恕我有不便奉告的理由。”
話已至此便是聊崩要動手的節奏。
「闕邪，同我一齊砍了這個被天外污濁附身的，再砍幾個其他元靈界的搜魂。」
「女孩子家的能不能不要總是張口閉口砍砍砍的，多動動腦子不行嗎……噢忘了你是榆木腦袋。」
「？！」
闕邪的鄙夷已然溢於言表，拼着最後幾分靈力從劍中顯現，雖無法凝聚人形但黑霧繚繞也算顯眼非常。
“被天外污濁侵蝕神識，早先是渴求人血，而後是肉髓，如今開始啃噬金丹，你也知道對自己的控制力已經越來越弱了吧，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被天外污濁控制的怪物……想留在這裏等死的話隨你。”
說罷又回到了劍身之中。
「走了，笨蛋木頭女。」
「這就走了？！我還以為你多有辦法呢。」
「走着瞧唄。」
不料扭頭走了三步就被喊住了：
“等等，如果你們願意告訴我‘天外污濁’的詳細，我也願意告知元靈界之事。”
「聽見沒？」
「哼。」
少年沉思了一會兒終於再次開口，向伶樞簡單地交代了些許情況。
“我叫羅訶，從元靈界逃至此處，另外那些人都是來抓我的。”
伶樞在心中冷笑一聲，心道這話也太假了點吧，這麼多人只是為了抓你一個普普通通的傢伙，騙誰呢，於是冷言冷語地答了他。
“伶樞，傀人，我來這裏找我師娘的。”
闕邪覺着自己若是有口茶絕對能噴了。
這句話有毒啊，一時間都不知道這口槽該往何處吐。
既沒等到叫羅訶的少年繼續解釋，也沒等到闕邪找着擠兌伶樞的詞兒，從這大沼澤深處突然傳來莫名的靈氣波動，讓人不由得有些心悸。
「是乾祖的靈寶引來的天象異變……不對，不僅僅如此，有人在裏面結丹了，雖然引來了天雷但是人不在所以聚集在了靈寶的所在之處。」
「結丹？！」
身處靈寶之中，修為又差不多的人，兩人此刻同時想到了那個名字——
閑之嶼。
他果然沒死！
不過比起他們二人，叫羅訶的少年臉上露出了更加微妙的驚喜感，眨眼間他便向天象異變之處飛遁去也。
“混蛋死騙子，果然也是衝著靈寶來的！”
伶樞氣得渾身關節鏗鏗作響，抽出黑古傘全速追擊而去。
***
閑之嶼沒想到自己的結丹會來着如此順利。
吞吐容納天地靈氣，懷抱宇宙星辰，將它們燃燒炙煉，最終凝聚成金丹。
他摸了摸自己依舊是黑暗一片的右眼，或許是天外污濁被封印，他甚至連心魔的考驗都沒有遇到，直接快速通關。
荒流劍看他突破成功，亦開心地輕輕磨蹭他的臉頰。
看到閑之嶼那難以言喻又特別明顯的得意臉，小師叔奸笑着擠兌道：“按照經驗來說，結丹期越順利的人越容易卡在升元嬰那會，別高興太早了，哈哈哈哈。”
“……我錯了我錯了，做人不能太得意。”
小師叔還想拍着他的肩膀大笑三聲，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開始逐漸消失了。
“啊，既然你已經結丹了，再努力一下應該就能使用這個空間法寶，如果願意仔細找找的話，說不定還能翻出我師姐藏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呢……作為引導者，我就功成身退啦，嘿嘿。”
“誒？”
這突如其來的告別和晉入結丹一樣，快的讓閑之嶼有些措手不及，本想過幾日再把事情的原委和盤托出，現在眼看小師叔即將消逝，不得不慌忙跪地一拜。
“對不起我欺騙了您，其實我並不是乾祖的徒弟，因為我們倆有這樣那樣的關係，所以我必須要活着出去見他，於是就擅自使用了這裏，等我遇到他我會把這個法寶還給他的，對不起，前輩。”
“這個嘛……其實我有點猜到了吧，因為你不是我師姐會收為徒弟的那種類型，她比較傾向於教導那種孤獨冷漠冰山殺氣騰騰的問題兒童啦，畢竟她就是這麼心靈扭曲的女人嘛，哈哈哈哈。”
額，真是有道理完全無法反駁。
閑之嶼默默保持着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所以我發現你是個特別溫柔的孩子時，就在想，或許我師侄就是你口中要尋找的朋友吧，哎，感覺真被我的師侄撿了個大便宜。”
難得被當面這麼誇，閑之嶼撓頭赧然。
“能遇到他，也算是我的幸運吧，當然，遇到小師叔，我也非常開心，可惜是在這種情狀下。”
“噗，抱歉啊，我已經有道侶了，連孩子都有了，而且我也已經死了，不管是什麼情狀下你都沒機會了。”
“……”
這個拒絕還是真是徹底。
她的身上逐漸飛散的光點映照她的輕雲皎月，縱使消散亦如太陽升朝霞，說是閑之嶼這輩子見過最美的人也不為過。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竟然一直忘了問。”
閑之嶼還在出神，被問起名字才急忙答道：“我叫閑之嶼，多管閑事的閑，之乎者也的之，島嶼的嶼，前輩呢？”
眼前之人的表情隨着他報出自己的名字而逐漸失去從容，甚至連身體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明明想伸手摸摸他的臉，卻因為雙手消失而作罷。
“真巧呢，原來我倆是同姓……”
兩人三目相對，某種瞬間的領悟在無聲地蔓延，他們各自都似乎皆心有所覺，卻又有些遲疑。
“等等，我還有很多問題！”
“對不起。”
留下這句話，她就消失不見了。
閑之嶼想上前抓住她，結果撲了個空，徑直撞牆上疼得蹲着半晌都抬不起頭。
“最後一句話別說對不起啊。”
他在自己的臂彎中喃喃而語道……
『師姐，好久不見呀，看到你還是這麼矮我就放心了。』
『死丫頭你這什麼情況，孩子爹是誰，他要不是瞎子瘸子我就把名字倒着寫！』
『你的嫉妒我已經感受到了，師姐，我找到道侶了，連孩子都要生了哦，遠遠地甩了你一大截，嘻嘻噠。』
『恭喜了，混蛋。』
錢小乾望着她挺起的腹部，鼻子一酸突然有些想哭，又覺得這種時候應該開心才對，於是臉上顯出了非常扭曲的表情。
『哎呀呀，又不需要你給我準備彩禮，以後當孩子的老乾媽就行了。』
『老乾媽你個豬頭啊？！你少得意，等我收個兇狠的徒弟，也要欺負你們家娃一輩子，滅哈哈哈哈！』
『變態老女人，呸。』
……
『對了，師姐，幫我想個名字唄，跟我姓，叫閑什麼呢？』
『鹹魚。』
『下一個……』
她摸着肚子眺望遠方，錢小乾眺望她的臉，良久說道：
『我們都是漂泊在無際苦海中的扁舟，而這孩子是我們藉以駐停的島嶼，給予我們幸福……』
所以叫閑之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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