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稻草人(一)
到了知相的百歲宴這日,漸越已處在閉關之中。據說漸越每隔一年會進密室,閉關一次,以此提升自身的修為。而這場帝姬的百歲宴擺在萬詭殿內,由斯荼和喬松負責。
百歲宴開始之前,覃曜、覃疏以及穆臨歸在殿前的綠蔭小徑間,遇到了知相。
魔界的陽光雖素來不烈,但今日卻是暖得不似渡寒時節。想必是帝姬生辰,這天兒也是給足了她面子。
知相今日心情甚佳,穿了一件金絲留仙裙,兩條繫着紅繩的大辮子垂在肩側。她眼眸澄凈,笑容純粹,只是眉心那道若隱若現的火焰紋為其添了一股淡淡的邪氣。
知相,還真是隨了她父君,隨着年齡的增長,火焰紋亦會愈發明顯。
覃曜見知相行了過來,便凌空取出孔雀長刀,爾後遞給知相,說:“那日在游護法的鑄刀鋪里,你說喜歡這把刀,今日便將它贈給你。”話到臨了,還補了一句:“其實我,不習慣用刀的。”
知相銀瞳浮動,不解道:“既然姐姐不習慣用刀,又為何在那日,因着這把刀,不惜與游護法起了衝突?”
“孔雀長刀於我而言,是往事,亦是執念。我細想過了,也不過爾爾。”言罷,覃曜的眸子探着知相身後的那棵碧瑤樹。
湛藍如繪的花瓣上似乎是被朝旭鍍了一層金,泛着瀲灧的光暈。時過小風,碧瑤花輕柔搖曳,生機無限。
世間許多事,無非為執念。漸越對她娘是執念,才會在萬詭殿種下這棵碧瑤樹,而她,對這把刀又何嘗不是因孟不語而起的執念呢?
孟不語曾對覃曜說,若她沒法活着回來,興許,還有再見的機會。思到此言,覃曜心緒不平,勉強扯出一抹笑來:“這刀,便歸你了。萬物有靈,如今它有了新的主人,也願你能好好待它。”
知相雖不大了悟她的意思,卻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爾後接過孔雀長刀。她的手觸碰到刀柄的那一刻,也不知怎地,無端地鼻子發酸,竟險些掉下淚來。
宴始,斯荼攜着知相走到主位的時候,覃曜一眼便認出了斯荼是在荼蘼宮那夜的女子。爾後,覃曜瞥了一眼覃疏,後者頷首示意他已看到了。
斯荼和知相分別言辭,無非是些嚴謹的面兒上話,爾後眾魔叩拜行禮,朗聲祝賀帝姬滿百歲。看樣子,眾魔對漸越的不到場似乎並不感到意外。魔君對她們母女的疏離,原來已是魔界眾所周知的事,倒是她覃曜有些見怪了。
眾妖魔把酒言歡,好不熱鬧。覃疏抓了一把瓜子,默默嗑了半晌,才嘟囔了一句:“桂花味的,不好吃。”
覃曜沒理他,將目光放在了對面的喬松身上。
喬松一襲深褐衣,坐於席間,垂着眼眸,一副滿懷心事的模樣。他竹骨般的手提着白光酒壺,斟滿一杯又一杯,烈酒陸續過喉,他似乎是感覺不到辣,面上無一絲波瀾。
本正與他人言笑的游龍在下一個轉眸時,瞧見了喬松臉色不大好,便湊到他身側,閑扯了幾句,而喬松抵着疲憊,時不時地回以一個笑容。
在覃曜看來,那分明是皮笑肉不笑!
覃曜不由自主地翻了個白眼,爾後伸手去拿菡萏酥,餘光瞥見一抹嫣紅閃到了桌前,映下一片陰影蓋住了香脆的菡萏酥。
覃曜將到手的菡萏酥送入口中,爾後抬眸一看,原是着了嫣紅曲裾的荷華姑娘。覃曜當初第一眼見到荷華,便覺得她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
荷華之前在石崖洞時,對覃曜、覃疏很是照應,如今許久未見,也免不去一番閑談暢飲。其間,荷華提到了她的婚事,說是她父親定的,日子就在十日後。就連穆臨歸之前也從未聽聞此事,不由發問:“這麼快?”
荷華點點頭,道:“我爹說,老這麼拖着也不事兒,時候到了,早晚也得嫁。對方是顧家大少爺,在四時鎮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也是,不吃虧的。”
荷華言辭之間,眸波流轉,那顆盈盈欲墜的淚痣更是彰顯了她的愁緒。覃曜覺得她並不喜歡這個顧家少爺,於是直言不諱道:“你喜歡他么?”
荷華無奈一笑:“面都沒見過,又怎談得上喜歡?我聽聞顧家少爺曾是瞳生雙眸,後來啊,又好了。”
穆臨歸喟然長嘆道:“這樣啊,就這麼嫁了,不會不甘心么?”
荷華打趣道:“你個假道士懂什麼?我啊,孤身慣了,嫁不嫁人皆是無礙,對方是誰,也沒那麼重要的。我爹呢,既然盼着我嫁人,我倒不如遂了他的心愿,圖他個心裏快活。”
覃曜思忖,該不會荷華和琉渡一般,天性涼薄,無愛之人,便問道:“荷華姑娘,你有喜歡的人么?”
誰知荷華一聽這話便收了笑意,爾後咬了咬唇,淡淡道:“有又如何?我和他啊,永遠都不可能。”說罷,她一舉飲盡杯中的酒,不再多言,覃曜也很默契地沒有多問。
穆臨歸不會看臉色,眨巴眨巴眼,繼續道:“那個他,是誰啊?”
默然了許久的覃疏突然噗嗤地笑出聲來,引得覃曜和荷華的一笑,氣氛瞬時歡快起來,不再因為穆臨歸的追問而尷尬。
這場百歲宴足足辦了三天三夜,才算徹底結束。
眾妖魔各回各家,而穆臨歸仍是隨着覃曜二人去了四時鎮。不過這次的理由換了,穆臨歸說,他不想待在喬松那裏。他強調,僅是不想罷了。
是夜,層雲閉月,凜風陣陣。
四時鎮的花街柳巷亮起了盞盞燈火,明了整個長長的道。七日後便是顧家大少爺顧彥的婚期,現下,他仍留連於煙花之地,在蒔花館內,坐擁鶯鶯燕燕。
亥時,蒔花館。
一個香肩半露的鹿耳女子從一間房內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只見她的腹部迅速隆起,不過片霎,竟成了懷胎十月的模樣。
她拖着凌亂的步伐行在二樓的走廊上,薄薄的輕紗衫披在她柔軟無骨的身子上,她神情驚慌,且透出一股強烈的無助感。
不過一個時辰,蒔花館內竟有八名這樣的女子,瞬時膨大了肚子。
游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熄燈入眠。
他得知此事後,立即披上深衣,急忙往蒔花館趕。被吵醒的唐棠雖不樂意讓他去,卻也無法,畢竟他除了是她丈夫,亦是魔界的護法,而四時鎮是他的管轄範圍,他豈能坐視不管?
一路上,游龍思緒萬千,此事十分詭異,難不成是孕氣在作祟?除了孕氣,他想不到更好地可以解釋此事的緣由。但四時鎮一向安逸清閑,又是哪裏來的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