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保醒過神,臉上的表情又恢復以往的無知。
王亞男面上雖嚴厲,倒也怕嚇著兒子,放低聲音說:“天保,你出來。”
蘇沫立時驚醒,沒想到自己才打了個盹,就被王亞男撞了個正着,一時尷尬,忙從沙發上起來道:“王工,我們一直在唱歌呢,我剛才有點累,不小心眯着了。”
王亞男看着她,神色複雜,只說:“沒事,你可以回去了。”
宋天保卻不依,指着外面:“天還是亮的。”
王亞男冷着臉:“現在快夏天了,天黑得晚,蘇秘書也累了,她要回去休息。”
蘇沫就怕他這樣,趁人不注意,已經走到門口,宋天保更急了,咧着嘴做出要哭的樣子,含含糊糊地也不知在叫嚷什麼。一時間,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站在門口看王亞男的意思。
王亞男正眼也不瞧她,皺眉道:“趕緊走吧。”
蘇沫直覺她臉色不對,卻也沒往那方面想,還沒走到樓下,就聽宋天保竟是放聲大哭起來,期間夾雜着王亞男中氣不足的呵斥,又隱約聽宋天保抽噎着問:“蘇,她什麼時候還來?”
接着是王亞男道:“不會來了。”
“不行!我要她來!”
“天保,這事我說了算,我說不行就不行。”
宋天保扯着嗓門道:“我說不行就行……我說行就不行……”他認真想了一會,終於理清頭緒,更大聲喊,“我說行就行!”
王亞男氣不打一處來,她畢竟年歲大了,又在外面忙活了一天,覺得累,被兒子這樣鬧騰,越發力不從心,腹部隱隱作痛也沒在意,只聽得樓下大門關上人已走遠,才苦口婆心地勸:“天保,媽知道,你現在長大了,想法多了,但是這件事上,你一定要聽媽一回。她……那個蘇秘書她離過婚有孩子的,就算你跟別人有些不一樣,就憑你這身家,也有漂亮的黃花大閨女爭着嫁你,何況她還跟人不清不楚,你看中誰也不能看中她呀。”
宋天保哪裏明白這些,使勁消化了半天,他神色嚮往,說了句:“蘇,她很漂亮……”
王亞男瞧得一愣,忽覺精疲力竭,嘆一口氣道:“下樓吃飯去。”
宋天保似乎想到什麼,眼珠子轉了轉,嘴一撇,頭一擺:“我不吃飯!”
王亞男揚起巴掌:“再胡鬧我可打你了。”
宋天保一字一句:“蘇來,我吃飯。”
王亞男二話不說,轉身下樓,有心餓他一頓。
偌大的飯桌,一桌子菜,今晚卻只有她一人坐在跟前,頓時心生悲涼,一時衝動,找了家裏兩位保姆過來道:“你們也坐下一起吃吧。”兩保姆受寵若驚,推脫幾句,忙拿來碗筷擺上,她卻又嫌人臟:“算了,還是各吃各的。”
這頓飯食之無味,王亞男又時刻關心樓上動靜,更加心不在焉,直到有電話進來,說魏董轉讓股份一事目前進展順利,她的心情這才好些。
連日來,蘇沫在公司總覺得不自在,似乎領導比以往對她關注更多。
有時候她在寫字間佈置任務,王亞男遇上了,必定會停下來瞧一番;有時候在茶水間和同事說話,王亞男路過,又會多瞄她兩眼;如果一起出門應酬,王亞男的視線也時不時往她這邊掃過來……一開始,蘇沫心裏還有點發毛,可是近來煩心事不少,漸漸地也就豁出去,心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走一步看一步,若真問題,等事情來了再想辦法。
這邊,王亞男也頭疼,原想找個理由狠心把人開了,誰知竟找不出任何說得過去把柄。
這人吧算不上如何優秀特別有才,但是為人很有分寸,放這裏能用,擱那裏也能使,不管在哪兒都能適應,不動聲色卻能唬人,水平一般,卻總給人一種面面俱到的錯覺。結果是部門以外人緣好,部門以內也服她,工作能吃苦,行事有眼色,清潔工大媽親近她,客戶很少防備她,走勢低迷不抱怨,行情高漲卻低調。
王亞男一合計,更猶豫,現在的年輕人要麼恃才傲物愛找麻煩,要麼看着低調其實水平也低,能做到這丫頭的份上也算特殊人才。
再深想,更懊惱,怎麼但凡自己看得上眼的,那小子就要上去摻一腳,留吧,是禍患,不留,培養了這麼久還真可惜,何況看起來忠心耿耿一路追隨,最後到底是忠是奸竟然連她也不能看透,這可有點意思了。
王亞男下班回家,宋天保見着她就來勁,一聲不吭。
對於孩子,她心底總有深深的補償心理。
當年王亞男也是普通人,老公又走得早,婆家也漸漸看不慣她。她性格好強,帶了天保離家出走,跟着大哥學做生意,為了談成一筆和客戶軟磨硬泡,追到人家裏,大冬天把還不回走路的兒子擱樓下弄堂吹冷風,結果生意談成,孩子高燒四十度,肺炎吊水十多天,大腦殼快被紮成馬蜂窩。
就那幾年,類似的事不知道發生過多少。
連宋天保被人推下樓摔成傻子的時候,她還在牌桌上盤算着怎麼才能把錢給輸出去。
以前孩子正常的時候,每天都要說個七八遍“媽媽你再不早些回來,我就不和你玩了”,摔傻以後卻再也不說了,一次也沒說過。
生意做得越大,王亞男心裏就越覺得虧欠。這會兒,六十歲的人卻絞盡腦汁跟兒子套近乎,說什麼他都不理,只提一句“蘇秘書”,小混蛋立馬來了精神,湊過來問:“她來了?來了么?”
王亞男嘆氣,忽然問:“天保,你真的喜歡蘇秘書?”
天保臉上泛起羞澀,那一瞬,彷彿變回一個頭腦正常性格靦腆的大齡未婚男青年的模樣,讓當媽的看了不免心曠神怡。
王亞男又問:“要是……安安也喜歡,怎麼辦?”
王居安的臨海別墅門口,有輛車停了幾乎一晚上。
蘇沫決定直接過來逮人,等到大半夜,人才開着車回來,任憑她連按喇叭也不理會,直接駛進院子,以前那院門是一直不關的,這回才進去就立時被合上。
她發了條短訊過去:“我等到你出來為止。”
過了大概半支煙的功夫,那門緩緩打開,王居安方露面。
蘇沫下了車,好言相勸:“能不能先拖着別給錢,總有辦法可以拿回東西。”
王居安抽着煙笑:“現在不是我給不給錢的問題,你那個表妹又坐地起價想糊弄人。”
蘇沫沒料到,聽得一愣,卻直言:“她我已經管不了,我來找你就希望這事能看在我面上,你不要太決斷,都給對方留條路,總有辦法……”
“笑話,”王居安冷哼,“我用得着求她留什麼路?早說這事跟你沒關係了,趕緊走。”
蘇沫氣道:“你想過河拆橋?”
王居安頓一頓:“是,我過河拆橋。你那個表妹已經無藥可救,不連累個把人她不甘心。現在這事就是我跟她還有尚淳之間的買賣,跟你沒半毛錢關係,你有多遠走多遠,別再瞎摻和,就這樣。”
他說完就走,半分鐘也不多捱。
蘇沫急得一拍車前蓋:“你,你站住!”
王居安全不理會。
蘇沫又道:“不管三百萬三千萬還是多少,你肯定不會那麼容易給她,你恨她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讓她佔便宜。”
他果然停下。
蘇沫心跳急速,知道被自己說中,緩一緩又道:“你有那麼多辦法,說不定現在連錄音都備齊了,倒時候讓她吃不了兜着走也不是沒可能。”
王居安這才轉身,略微揚眉,表示認同:“小姑娘青春年華,又好面子,能走法律途徑解決當然最好。萬一證據不足,試試其他方法也未嘗不可,不信搞不死她。”
蘇沫聽得背脊發涼。
他接着道:“你比不上她愚蠢,卻比不過她心狠,一個聰明又不夠心狠的人,註定比別人活得痛苦,還不如糊塗些算了。”
蘇沫看着他,慢慢開口:“鐘聲要是在你手上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以後怎麼辦?”
王居安走近些,“我本來想算了,可惜她這回自己撞槍口,臭丫頭人蠢膽肥,想當初我跟王亞男斗的時候,王亞男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乖乖走人。她倒好,仗着手裏有點東西就訛我。我跟你講,”他低頭,狠狠盯着她,輕描淡寫,“這世上,從來都是我威脅別人我欺負別人,就算要訛,也是我訛別人!沒人敢威脅到我頭上,以前沒有過,以後也不會有。”
蘇沫搖一搖頭,仍是壓抑着情緒道:“如果鐘聲有什麼事,我舅也活不下去,會死人的。”
王居安側頭看向旁邊,聽也不要聽。
她顫聲道:“你也是做父親的人,感同身受不是什麼難事。”
他幾乎咬牙切齒,沉聲呵斥:“你給我閉嘴!”
“是,我強人所難,”蘇沫忍着淚,繼續道:“我不相信你對我毫無感情,只有利用,如果我舅什麼有事的話,我們,我們……”
兩人都不做聲,過了很久,他才悶聲問一句:“會怎樣?”
蘇沫含淚,忽然笑一笑,低聲道:“還能怎樣,老死不相往來。”
他一言不發。
蘇沫上了車,見他仍是杵在那裏,一時氣不順,直接放手剎,踩油門衝過去,他卻避也不避,動也不動,只拿眼盯住他。
快到跟前她才一腳踏緊剎車,車子猛地停住,她自己倒嚇出一身冷汗。
蘇沫低頭歇一口氣,不再看他,馬達轟起,倒車調頭,一路飛駛下山。
過了小半月,鐘聲那邊仍無動靜,蘇沫又往南瞻大學跑了一趟,上班晚了些,趕到保順科技,她進電梯,周遠山出電梯。
周遠山不常來,但是兩人撞見了都要聊一會天,這才卻沒多說,都有心事,各自形色匆匆。
電梯門正要關上,周遠山卻轉身,瞧一眼裏面,除了蘇沫再無別人,隔開電梯門,點一點她,說了句:“又有變化了。”
蘇沫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問:“什麼意思?”
周遠山只說:“等會兒就知道了。”
他一派高深莫測,蘇沫忍不住追問:“到底什麼意思?”
周遠山卻轉身走人,只衝她擺一擺手。
蘇沫覺得莫名其妙,剛進辦公室,就有內線打過來,王亞男傳她過去。
敲開門,王亞男一路打量着她走到跟前,說:“坐。”
蘇沫坐下,王亞男又沉默不語,像是還在考慮,直到翻完桌子上的最近一期的內刊,才道:“前段時間,你是不是去別的公司應聘過?”
蘇沫心裏暗嘆,心說終究躲不過,平靜答道:“是的。”
王亞男看着她:“為什麼?蘇總監,我自問待你不薄,還是……公司有什麼地方讓你不滿意?”
蘇沫實話實說:“當時我還沒升職,自我感覺雖然付出努力取得了成績卻沒又得到足夠重視,正好有獵頭找上門,”她想一想,估摸着王亞男應該對實情不太了解,很可能只是道聽途說,於是接着道,“獵頭的意思,對方老總希望我能過去幫忙,我確實有些動搖,就去和人見了一面,感覺不錯,後來覺得,還是放不下老東家,所以回來向您懇請,希望能有一個競爭上崗的機會。”
王亞男道:“這麼說,你倒把送上門的機會給拒了?”
蘇沫沒答話,算是默認。
王亞男笑一笑,卻道:“我建議你,從明天開始,還是去別的地方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