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新仆
當晚,二太太就將如意居里眾人的身契都送到鄭氏那裏,笑道:“本當在妹妹剛回來的時候就送過來的,一時事多竟忘了。”
鄭氏有意接過那匣子,錦哥卻已經起身推辭,惹得老太太好一陣不樂意,板著臉道:“長者賜不可辭!”
玉哥見狀,忙推開錦哥,笑盈盈地接過匣子。二太太又叫過那些人,讓他們一一認過新主子,又改口去掉姑表字樣,老太太這才轉嗔為喜。
依着錦哥的意思,即便如今是依附於鄭府,也不該安然享受鄭家的照顧,便要忍痛拿出那五百兩銀子交給鄭家。
玉哥見了忙搶過銀票,道:“這東西不好明着給,你又不會說話,明兒我來給吧。”
結果第二天,也不知道會說話的玉哥是如何說的話,那五百兩銀票不僅沒能送得出去,倒還賺回來五百兩。
老太太送來銀子,又特意派人過來安撫錦哥姐弟,只說叫她們安心住下,以後不許再如此外道。
看着玉哥那得意的嘴臉,叫錦哥好一陣無語。
*·*
眼見着就要中秋了,管家的太太、媳婦們都忙得腳打後腦勺,甚至連幾個表姐妹們都領了差事各有差遣,只有老太太是個富貴閑人,心裏只記掛着鄭氏的事,便催逼着二太太叫下院送人進來給鄭氏一家挑選。
看着廊下站着的環肥燕瘦,老太太一陣興緻勃勃,“要什麼樣的你們自己挑,我替你們掌着眼。”
二太太送來的身契看似不少,可除掉粗使的丫環婆子外,真正得用的人其實並不多。
妙笛木訥;小桃怯懦;冰蕊雖看不出有什麼大毛病,卻不知哪裏總讓玉哥心裏泛着嘀咕。所有的人里也就老太太給的林媽媽好些,玉哥便命她做了如意居的管事媽媽。
因朱葵家的被趕了出去,無憂跟前沒有得用的媽媽,玉哥看着那個黃媽媽還算老實,便敲打一通派過去給了無憂。
被派給錦哥的洪媽媽是個會算計的,來了沒兩天就跟冰蕊明裡暗裏爭鬥開來。錦哥圖省事,只要她們斗不到自己面前,不誤了差事,她便裝作看不到。玉哥卻總對那個冰蕊不太放心,想找個借口要了她過去。那冰蕊不樂意,錦哥也就不勉強她,而是將洪媽媽給了玉哥。
玉哥馭下不像錦哥那樣放羊吃草,沒幾天這洪媽媽就被她教訓得規規矩矩,一點兒也看不出在錦哥那邊時的張狂模樣,惹得玉哥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向錦哥炫耀自己馭下有方。
如今見要挑人,她湊到錦哥身邊笑道:“要不要我幫你挑?”
錦哥橫她一眼,扭頭看向廊下。
廊下,那些剛學了規矩的丫環們大多數時候都是規規矩矩,只在趁人不備時才飛快地偷眼掃向上頭。
錦哥的視線落在最後一排一個穿着青色馬甲的丫環身上。彷彿是感覺到她的目光,那丫環也飛快地抬了一下頭。
其他幾個姐妹都已經十五六歲了,都跟在二太太和幾個嫂子後面學着家務,只有五姑娘鄭子凈還小,便湊熱鬧過來看鄭氏挑選丫環。
幾個姐妹中,鄭子凈偏喜歡往錦哥面前湊,此時拉着她的手臂,指着廊下的丫環胡亂說著這個好看那個不好看,把老太太聽得直樂,招手叫過她,笑道:“你當是在挑首飾衣裳呢。”
說笑間,林媽媽便開始五個一組地往如意居里叫人了。
鄭氏挑的都是些面目憨厚之人,玉哥喜歡選心靈手巧的,只有錦哥從頭到尾只默默看着,半天也沒挑一個。
“怎麼?錦哥姐姐沒看到喜歡的?”鄭子凈靠過來笑問。
錦哥搖頭,“先看看。”
知道錦哥就是那個悶性子,老太太在她那裏吃了幾回憋后,便沒那個興緻去招惹她了,如今也只替鄭氏和玉哥參詳着人選。
不一會兒,就輪到最後的五個丫環了。看着最後進門的那個丫環,錦哥的眼微微一眯。
不僅正房的主子們在打量那些丫環,丫環們也在小心地偷窺着主子們。只是,其他人的視線都是匆匆從各人臉上一掃而過,只有那個丫環,自打進了院子后就一直在不斷地偷窺着錦哥。且,從頭至尾都只看向錦哥一個。
前面四個丫環一一報過姓名身家,輪到那丫環時,只見她上前一步,規規矩矩地垂手稟道:“奴婢叫秋白,家裏有個哥哥,原在東賢街清風茶館裏做事,叫周全;還有個弟弟剛選入外院當差。”
錦哥的眼不由就是一眨。
老太太笑道:“這丫頭是個糊塗人,弟弟在府里當差倒不報名字,只報不在府里當差的哥哥的名字。”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錦哥道:“抬起頭來。”
老太太頓時不語了。
那丫環抬起頭,只見她約十五六歲年紀,鼻樑上微微幾點俏皮的雀斑,一雙彎彎的月牙眼未語先笑。
“看着倒是個喜慶的孩子。”鄭氏對老太太笑道。
那丫環趕緊一垂眼。那模樣,竟像是怕會被鄭氏相中一般,然後又偷偷看向錦哥。
玉哥注意到那丫環在看錦哥,不由一挑眉,問道:“你都會些什麼?”
那丫環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又看了錦哥一眼。
錦哥嘆了口氣,如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樣,反正她也欠那人不少人情了……而且,任何情況也都好過如今這兩眼一抹黑。
她抬手指指那秋白,“就她吧。”
那丫環的肩明顯一松。老太太和鄭氏、玉哥則都是一臉的驚訝。
“她還沒說她擅長什麼呢。”玉哥道。
“不用,就她了。”錦哥道。
那秋白忙上前給錦哥磕了個頭,往她身後一站。
雖然按照鄭府里的份例,每個姑娘名下該有四個大丫環,錦哥卻不想多佔鄭家的情,只挑了秋白一個。老太太那裏卻說什麼也不同意,硬是叫鄭氏和玉哥又給她挑了兩個,一個叫明枝,一個叫珍珠,加上冰蕊,到底給她湊齊了班底。
“無憂那邊,”鄭氏道,“要不要也選兩個丫頭給他?”
前幾日,老太爺忽然說無憂已經九歲了,不可再在後院裏廝混,就命人收拾了他旁邊的院子,讓無憂搬了出去。
老太太聽了搖頭道:“無憂的事你放心,老爺子心裏有數,外院的人也都安排好了,都是你爹親自挑的。”又道,“無憂是宋家的獨苗苗,可不敢輕忽,你爹比我還上心呢。”
鄭氏聽了便不再說什麼,錦哥卻忍不住一陣皺眉。她早已經習慣了掌握家裏所有人的動向,如今無憂忽然搬去外院,身邊又沒有一個能信得過的人,鄭氏放心,她卻很難……
忽然,有人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手肘。
錦哥扭頭,只見那個秋白沖她飛快地一眨眼。
*·*
錦哥回房后,頭一件事就是打發走旁人,只留下秋白。
秋白沖她行了一禮,輕聲道:“恕奴婢放肆。”說著,輕手輕腳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
窗外,一個婆子一驚,抱着掃帚一貓腰,飛快地消失了。
錦哥的眼不由一眯。難怪那天無憂才說了不讓見客的事,下午外祖那邊就特意給了解釋。
秋白又將所有門窗都打開,這才走到錦哥身邊,低聲道:“奴婢是大公子派來的。”
大公子?錦哥眨眨眼,“周轍?”
她似乎曾聽人這麼稱呼周轍來着。
“是。”秋白道。
猜測是一回事,被當面證實則又是另外一回事。錦哥忍不住臉上一陣發燒。這周轍,想要幹什麼?!怎麼竟還派人潛進后宅來了?若被人知道,這又算是什麼?!
錦哥忽地抬手,以手背遮着唇,心頭一陣激跳。她驀然就想起密林里他看她時的眼神來。
秋白又道:“大公子沒別的意思,只是擔憂姑娘才剛剛回京,沒人使喚,這才派了奴婢過來侍候姑娘。”
想到她碰她手肘的事,錦哥問:“除了你,還有誰?”
“我弟弟。”秋白道,“大公子將他安排在無憂少爺身邊伺候。”
錦哥的眉不由就是一動。這周轍,到底是什麼人?鄭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外祖父更是百官之首的吏部尚書,就算算不上門第森嚴,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輕易往裏安插人手的。
見錦哥看向自己的眼神裏帶着懷疑,秋白忙又道:“大公子沒有惡意,派奴婢來,也只不過是擔心姑娘孤身在此行事不便罷了。臨來時大公子讓奴婢傳一句話,說:請姑娘不要責怪他多事,奴婢既然到了姑娘身邊,往後就是姑娘的人,一切都只聽姑娘的吩咐。”
錦哥的眼不由又眨了眨,好半天才放下一直遮在唇上的手,“他,回京了?”
秋白搖頭,“這些都是大公子派人回來交待的。”
錦哥點點頭,轉身看向窗外。
這周轍,到底想要幹什麼?若說以前幫她是看他們一家可憐,如今她們已是衣食無憂,他也說過一時顧不上他們,怎麼突然又派了人來……還是大費周張地派到她的身邊……若是被人知道,豈不要說私相授受……而且,授受的還是個大活人……
錦哥忍不住心下生疑,卻更忍不住臉上一陣陣地莫名發燒。她不由再次用手背遮住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