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墜入愛河的幻象

“今天護工送來了醫院的午飯，蔬菜有我最討厭的茄子和胡蘿蔔，明晚，真懷念你煮的便當——”

中午十二點，明晚跟宋慧正在辦公室吃飯，手機突然響起，她一邊喝湯，一邊翻看短訊，是裴煜澤發來的，語氣里，有些無奈，有些抱怨。

她抿唇一笑，回了一條：“大男人還這麼挑食，以後怎麼做孩子的榜樣？”

裴煜澤卻是隔了好幾分鐘，才回應她。“我已經全都解決完了，任務完成，申請嘉獎。”

明晚不疑有他，噙着笑容，放下筷子，打字飛快。“今晚我從家裏帶飯過來，我們一起吃。”

“我等你。”裴煜澤的短訊，簡單明了。

明晚這才放下手機，見宋慧一手咬着雞腿，一手撐着下顎，眼神別提有多古怪。

“有情況啊，明晚。”她含糊不清地說，拖長了音調。

“吃你的吧。”明晚睨了她一眼，繼續埋頭喝湯。

“少女懷春啊，我在你臉上看到一絲墜入愛河的表情，你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嗎？”宋慧並不理會，指了指明晚的臉。

“我變醜了？”明晚故作誇張地驚嘆一句，捧着雙頰。

“放心，你依舊貌美如花。”宋慧沒好氣地白了一眼，丟下油炸雞腿，兩手筆畫了一個咧得很開的笑臉。“就是有些奇怪，你以前跟裴少好的時候，可從沒有這麼笑。”

明晚被她這麼一說，從抽屜里取出一面化妝鏡，照了一眼，果然自己就算沉靜下來，唇角也是微微上揚，像是在笑。

真是滑稽。

“你們總是分分合合的，我都替你們兩個捏一把冷汗。敢情現在你們度過磨合期，越走越順了是嗎？”宋慧認真地問，可見對好友是真的關心。前陣子明晚萎靡不振，雖然她沒問，但心裏揣摩着肯定是兩人的感情出了問題。

明晚的心裏是莫名滋味，興許現在是兩個人最為艱難的關頭，但她卻絲毫不覺得用自己多餘的私人時間再照顧陪伴一個人有多疲倦，以前他們有了問題，各自避而不見，擅自做主，用自己的方法去結束，而這些日子，難關重重，反而能看出一個人的本心來。而另一方面，裴煜澤現在幾乎事事順着她，她的心情也比懷孕初期好了許多，彷彿腹中的孩子也能察覺到，不再折磨她，晚上也睡得很好。

宋慧拔完一個盒飯，才走到明晚面前，沉下臉，說道。“晚晚，看你們這樣，我也挺不好過的。我跟小李子每個人月薪五六千，照樣開開心心的，晚上回家有熱菜熱湯，我們就能吃個光。在沙發里看看電視，也挺高興，偶爾出去吃個飯看個電影，就是約會了。簡簡單單，只要有愛，每天都是情人節，你說對不？”

“宋慧，你說的沒錯。”明晚很贊成，她沒有奢望自己能過什麼公主的生活，那種生活她這幾年已經看到過，依舊覺得她受不了那種只有物質的空虛和寂寞。

宋慧摟着明晚的身子，使勁晃了晃。“說實話吧，我一開始挺羨慕你的，能跟裴少這樣的人訂婚。沒想過豪門的事那麼多，或許不比言情小說里看的複雜吧。很多事，你也不能對我們說，因為我們除了擔心，什麼忙都幫不上。”

“你輕點，別把我悶死了。”明晚笑着，話這麼說，卻沒有掙脫開來。

“我一直認定，我們三個人中，你會第一個結婚，沒想竟然是我。”宋慧笑了笑，卻並不是太高興。

“還有幾個月就當新娘子，有什麼好苦着臉的？笑的比哭的還難看。”明晚調笑，拍了拍宋慧圓鼓鼓的臉頰。

“我們在準備喜帖了，按理說，裴少是你的男人，也是多虧了他，小李子才能這麼快找到合適的工作，我們想請他，就怕他不來。你替我做主吧。”宋慧頗為兩難。

明晚真的考慮起來，若是平日，她相信裴煜澤願意去，可是他現在還在醫院，三個月後宋慧的婚禮，不管他是否要做手術，身體狀況不太樂觀，怎麼能去？

“如果他有空，我就叫他來。你放心，至少我一定能來。”明晚說的神色自如。

“那就成了。”宋慧很快又恢復成笑臉了。她隨口一提：“現在我們三個都算名花有主了，筱雨最近也談了個男朋友，改天問問進展如何。”

明晚怔了怔，一臉錯愕。“我沒聽說啊，是誰啊。”

“還不是相親認識的，名字好像跟裴少挺像的，叫阿澤還是阿哲還是阿徹來着？”宋慧犯了難，顯然記性太差。

明晚無奈地嘆氣：“你呀——”

“喔，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姓唐，據說家境還不錯呢。”宋慧嘰嘰喳喳地叫喚。

明晚眼眸一沉，她也許對這個姓氏，有過太多討厭的回憶。宋慧說的不清不楚，她沒有全信，但若那個人真的是唐銀哲，她肯定要阻止林筱雨，否則，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本想打電話，後來想想，不如當面去問，比較直接。

一下午，她就去了林筱雨的寵物店，不如以往，今天的生意好的林筱雨都沒空招呼她。她坐了半小時，才看林老闆空閑下來。

“今天怎麼來看我了？稀客稀客。”林筱雨半開玩笑地說。

“我聽宋慧說，你最近有對象了？也不讓我們一起見見面。”明晚半虛半實地問，並未直截了當地去詢問林筱雨男友的名字。

“這不是還在談嗎？我們才認識一個月。”林筱雨笑了笑，眼神卻很是溫柔。

明晚一眼就看出來，她對最近的相親對象，很有好感。她壓下心中的不安，說服自己，或許只是自己多心，對方未必就一定是唐銀哲。

“他對你很好？”她試探地笑問。

“是對我很好，他是個很溫柔的男人，一切都以我為中心，說實話，我都覺得有點不太真實，他竟然會願意跟我交往下去。”林筱雨臉上有笑，心情不錯。

“聽起來是個白馬王子呢。”明晚淡淡一笑，握住林筱雨的手。“筱雨，連我這個不喜歡八卦的人，都忍不住想見見對方。”

“現在還不是時機，我們還沒有定下關係。”

“你們父母是什麼意思？”

“他母親好像蠻喜歡我的，常常催我們出去旅遊，可我覺得還是太快了些——”林筱雨說的又擔憂，又幸福。

明晚心中沒來由地一沉，卻沒有表露在臉上，閑話家常一般，隨口問道。“你們兩家應該是門當戶對吧，他家是做什麼的？”

林筱雨眼神發亮，笑道。“開出版公司的，我們以前追過的那幾本書，都是這個出版公司出的。”

明晚的臉上，突然僵住了所有的表情，她當然還對唐銀哲的身份有所印象，這麼巧……未必會這麼巧，可是她的心卻越來越涼。

“怎麼了？”

她輕輕地笑，心中百般滋味。“你很喜歡他，都寫在臉上了。”

林筱雨唇邊的笑容萬分明顯：“明晚，你見了他就知道，他對我真的很不錯了。說句你不愛聽的，他可沒有你們家裴少那麼大的脾氣，他才是那種暖男……”

明晚無言以對，裴煜澤在外人看來，脾氣性情的確是不好，可是……那個人，當真是溫柔君子嗎？如果不是，林筱雨該受多大的傷害？她對那個人讚不絕口，再過一陣子，要真發生些什麼，都來不及挽救。

“我這麼說裴少，你不高興了吧？”見明晚久久不語，林筱雨才發覺自己的話不像話。

“我從未承認過，他是女性的完美情人。”明晚笑着搖頭。“是人都有毛病，我聽你說那個人的都是優點，我反而有些擔心。”

“也許時間一長，就會暴露出來吧。”林筱雨的笑，摻雜三分勉強。“但現在，我還沒看到他的缺點。每次出去吃飯，他都是負責接送，菜單也讓我先看，很多很多細節……”

“我知道，就像是為你的將來，量身定做的一個人選，對不對？”明晚笑盈盈地望向她：“我們好久沒聚聚了，不如下次，你也把他喊來吧。”

林筱雨沒有察覺，一口答應。

明晚定定地看着她，愛情，真能改變一個人，林筱雨過去最不喜歡相親的這種模式，可是一遇到了喜歡的人，也很難把持了。甚至，她小心翼翼地，很怕抓不住那個人吧。

她更想儘快見到對方，至少證明，這個世界不會這麼小，也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齷齪。

林筱雨果然放在心上，還不到三天，明晚跟宋慧就接到她的邀請，兩人一起去了她們常去的西餐廳。

位子上只有林筱雨一人，她一看好友來了，微笑頷首。

明晚心中的失落，不太分明，她坐到林筱雨對面的位子上，只聽到宋慧已經搶了話題。“你男友沒來嗎？”

林筱雨眉眼有笑，文靜清秀的面孔上，有着戀愛中的光芒。“他去車庫停車，我先上來，怕你們早到。”

明晚不動聲色，宋慧在旁邊躍躍欲試，已經翻開菜單，一臉喜色。

“抱歉，我來晚了，負一樓車子太多了，我停到負二樓去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們的頭頂響起，對於明晚而言，這聲音太過柔和，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她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男人才站到桌旁，搬了椅子，看着明晚的面孔，突然愣住，不曾坐下。

看來，彼此的出現，都讓對方心驚肉跳。

與兩年前的形象不太一樣，他剪掉了齊肩黑髮，燙着韓流明星一般的微卷短髮，頭髮染上棕栗色，皮膚白皙，五官清秀，一件黑色格子襯衫，牛仔褲，時尚又潮流。

明晚收在桌面下的雙手，不自覺緊緊握成拳頭。

唐銀哲的眼神漂移，劃過明晚的臉，彷彿裝作不認識她，對着林筱雨說。“你們點好了嗎？”

“在等你呢，你吃什麼？”林筱雨回以一笑。

唐銀哲要了一份牛排，其他三人各自要了平時常點的菜色，很快開動。

明晚始終都沒跟唐銀哲正面開戰，他彷彿也為了避開她，自始至終都是跟林筱雨說的比較多。

溫柔。

君子。

體貼。

明晚在現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這些“優點”，他自始至終都是紳士風度，甚至他會把林筱雨的牛排拿過來，為她一塊塊切好，才交給她。

哪個女人能不被這種精湛的手段所迷惑，所吸引，更別提林筱雨這種並無心機的年輕女孩。將心比心，明晚終於知曉，林筱雨為何唯獨對這個相親對象，毫無抵禦能力。

宋慧對明晚使勁眨眼睛，悄聲說道。“我家小李子跟他一比，頓時弱爆了啊，這算不算是秀恩愛？”

明晚卻笑不出來，她記憶中的唐銀哲，陰沉嫉妒，而且對異性根本沒有任何興趣，楚北默是一時的迷失，可唐銀哲不是，他一直都是gay，怎麼會對林筱雨如此殷勤？

非奸即盜。

明晚的眼神一暗再暗，捲起碗中的意大利麵，小口地咀嚼。

唐銀哲彷彿也察覺到她的心思，瞥過一個眼神，眼底有幾分冷漠和戾氣，像是警告明晚別多嘴。

那才是她所認得的唐銀哲。

明晚將手中的叉子丟下，銀叉落在盤子邊緣，宋慧跟林筱雨聽到聲響，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今天的意大利麵不好吃？”林筱雨問道。

“胃口不太好，有些噁心。”明晚這麼說，眼睛無聲劃過唐銀哲秀氣卻陰柔的面孔，兩人暗自較勁，示意她對唐銀哲的把戲，瞭然於心。

唐銀哲的面色一白，很顯然，她說的“噁心”，是指的他。

可是礙於這麼多人在場，他再有脾氣，也無法發作。

明晚的眼神一沉，沒想過三年已過，唐銀哲都養成了罵不還嘴的好脾氣，也許林筱雨相信，宋慧也看不出，唯獨她知道他的真面目。

“點一道別的菜吧？”林筱雨這麼說，已經喊來服務員，添了一道明晚平日喜愛吃的水果沙拉。

明晚知道彼此都在賭，賭到底誰在林筱雨的眼裏心裏，地位更高。

而第一仗，明晚贏了。她跟林筱雨，畢竟是從小到大的死黨，對於彼此的喜好，能夠如數家珍。

她冷冷地看着唐銀哲，眼神堅決，毫不留情，他們彼此都沒開口，但這一場毫無硝煙的戰役，已經打響。

他們兩個人，只能有一個人留下來。彼此都是對方的眼中釘，肉中刺，水火不容，決不能妥協。

這頓飯，林筱雨跟宋慧大快朵頤，而明晚跟唐銀哲卻是暗中較勁，幾乎只動了幾口菜。宋慧在餐后提議一起去唱歌，林筱雨對着唐銀哲柔聲詢問。“你要不要先回家？”

“我把你們送到錢櫃再走。”唐銀哲溫文爾雅地一笑，按下電梯按鈕。“我先去車庫提車，你們在出口等。”

三個女人一起走出廣場，站在夜色中等車，宋慧眉開眼笑，拉着林筱雨說話。

“果然是高富帥啊，我還以為相親遇到的都是奇葩呢，你們兩個真是撞大運了。”

明晚的心裏卻還是很不太開心，她相親碰到的安逸川，雖然不至於跟唐銀哲對女人這樣事事盡心體貼，但至少是個正人君子。而唐銀哲呢？不過是個偽君子罷了。

兩個人，根本不能同日可語，相互比較。

或許人的歷練多了，才會養成一雙會看人的眼睛，她以前何嘗不是跟宋慧林筱雨一樣，而現在，她卻不願再相信眼睛看到的。

“宋慧，你現在說話可是真客氣，難道他就沒有半點瑕疵？你真是妄稱是情感專家——”明晚淺淺一笑，平靜地調笑。

“當然有這麼一咪咪的毛病啦，我們都是好閨蜜，有什麼話不能說的？筱雨，你要不想聽，我就不說，咽下去。”宋慧演了一個咽口水的表情，林筱雨笑着勾上她的手臂，顯然是真的不在乎。

“我帶給你們看看，就是讓你們給我鑒別一下，說吧。”

“我覺得啊，他的動作舉止，稍微有一點點的……娘。”宋慧的兩根手指頭，拉出細微的距離，在林筱雨的眼神之下，越縮越短，最終手指頭幾乎碰到一塊兒。

林筱雨的臉色，有一分不太愉快，但很快消失不見。“他家族都是出版書籍的，算是書香名門，他是最小的兒子，家裏女性都寵着，才會這麼溫柔吧。”

“也對啦，不見得每個男人都是同一款嘛。”宋慧也知道適可而止，神色認真地板着手指頭說，有條不紊地分門別類。“喏，小李子是經濟適用男，裴少是高傲冷艷型，你家阿哲就算是謙謙君子啦。”

明晚眼波一閃，對宋慧說：“宋慧，買幾杯飲料來吧，我們邊喝邊等。”

她多希望，支開了宋慧，能有機會跟林筱雨好好談一談。更希望，唐銀哲能知難而退，告知她們他不去了。

“筱雨，你聽我一句，唐銀哲不是跟你一路的人。你最好早點跟他劃清界限——”她不再拐彎抹角，緊緊抓住林筱雨的手，義正言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