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宮裏不能行馬車,只能步行。

前不久剛立春,早春剛至,皇宮裏已經蔓延開了幾分綠意。

皇上剛下了早朝,擺駕在朝陽偏殿。他們兩人走到殿前後,等候通傳,沒一會,通傳的公公就快步走出來,對着兩人一禮,迎着他們一起進去。

蘇錦棉來宮裏的次數也不多,不過就幾次,但卻是頭一次到朝陽殿的偏殿。

皇上正站在案牘前練字,聽見腳步聲,手裏的筆卻未停,幾番起落之下,已經完成了一字,正兀自欣賞着。

蘇錦棉已將宮中的禮儀都熟記於心,此刻不慌不忙的和雲起一起拜下,改了稱呼。

皇上這才偏過頭來正眼看了兩人,低沉地笑起來,聲音渾厚:“都起來罷。”

蘇錦棉對着皇上又是一福身,謝過之後這才站起身來。

那天子已經從桌后繞了出來,目光微微沉斂,就這麼審視了兩個人一眼,這才笑了起來,笑聲渾厚有力。

蘇錦棉不敢抬頭,始終低着頭盯着自己腳面的那一寸。

直到他出聲賜座,又是恭敬一禮,坐到了雲起的下首。

“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便不用這麼拘謹。”皇上看了眼低垂着頭的蘇錦棉,淡淡的開口。

蘇錦棉微抬了一下睫毛,這才迎上皇上的目光,彎唇輕笑,點了點頭:“回父皇,臣媳知道了。”

皇上呷了一口茶,微微笑了起來:“雲起算是眾多皇子裏成婚最晚的一個。”

雲起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輕聲回答:“回父皇,經得兒臣等的,才是兒臣要的。”

皇上笑聲有片刻停頓,隨即笑得越發大聲起來:“朕倒是忘了,棉兒自幼就在你身邊了。”

蘇錦棉聽着兩個人似是漫不經心的對話,目光落在皇上的面上微一審視,端起茶杯輕抿着茶水,心裏卻是微微一松。

雖然帝皇心難測,但至少目前,一切平和。

******

等出了皇宮,蘇錦棉這才覺得一直壓在胸口的那股沉甸甸之感緩緩褪去。

雲起自打上車之後,便是一副倦懶的模樣,一手搭在她的腰間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一手垂放在膝上,手指極有規律地輕輕敲打着。

一下,一下。

蘇錦棉看了片刻,終是沒忍住抬手握住他的手。

被擒了手的人也不惱,就憑她這麼握着,開口時連語氣都散漫了不少:“棉兒可聽得父皇的交代了?”

蘇錦棉抬眸去看他,正好對上他漆黑的眼睛,他眼裏深邃,還帶着細碎的笑意,看上去溫和了不少:“可還記得?”

那哪是交代……

蘇錦棉暗嘆了一口氣,垂眸不去看他。

見她不回答,連那主動握過來的手也要收回去,雲起抬手反握住她的,緊緊扣在了自己的掌心裏,微低了頭,湊到了她的耳邊,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說道:“我是眾多皇子裏最晚成婚的人,年歲也大了,可膝下無子……棉兒以為如何?”

蘇錦棉掙了掙沒掙開,索性就放棄了掙扎。

他湊得近,那呼吸都撲灑在她的耳際,燙得她心尖都有些發癢,被他鬧得惱了,這才答:“最晚成婚,又不是我逼的。”

“可確實是為了等你。”他放開她的手,把她抱在膝上坐着,“並非我自負,只是成婚並非是小事。別人可以把它當做聯姻鞏固自己的勢力,但我不需要。所以等得,等我命里的女人嫁給我。”

他說著說著,自己便先笑了起來,微低了頭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察覺到她臉上有些發燙的溫度,笑得越發開懷,低低的,沉沉的。

他是真的高興。

大概是快到城中的主街了,漸漸有了人聲,不再是單一的車軲轆聲。

蘇錦棉聽着聽着,微傾過身子。輕撩起車簾的一角往外看,春天是真的來了,原本還枯黃着的樹木已經開始抽綠,那陽光溫暖,一點點,浸透人心。

******

午膳已經在宮內用過了,回府便不急於一時。

見到了城中,雲起就着她掀開的帘子往外看了眼,似乎是想起什麼,若有所思片刻,吩咐青衫到長安街上。

蘇錦棉見路線變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王爺還有別的去處?”

“過幾日帶你去熟悉下商號,以前雖給你看過賬本,但有幾處地方你卻是不知曉的。另外還有一件事……”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等到了長安街再告訴你。”

哎,這麼神秘?

馬蹄踢踏,很快便到了長安街。

京城大抵是韶國最繁榮的城市,即使是平常時日,路上來往行人也多。青衫避開了人流,駕着馬車從小巷裏穿過,便停在了一處人比較稀少的巷口。

等馬車停下,雲起這才微動了一□子。

青衫抬手撩開車簾一腳,這才輕聲說道:“主子,到了。”

雲起低頭看了眼懷裏的蘇錦棉,唇角微勾,就着青衫撩開的那一處看出去:“棉兒可看見什麼了?”

蘇錦棉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看到長安街的一處商鋪,是一家藥鋪——回春堂。

只是雖然在街頭旺處,客人也並不多,只三三兩兩的。

青衫的這個位置尋得好,正好能看到裏面。大門四處敞開着,還能看見櫃枱出堆着的藥包。一個夥計趴在櫃枱上,面前擺着一個算盤,輕輕地敲打着。

還有一個在掃地,動作慢吞吞的。別說客人了,就是上房的夥計都少得只有幾個。

蘇錦棉微蹙了一下眉頭,回春堂她倒是有些印象。

回春堂的掌柜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大夫,因為葯價便宜,用藥公道,無論是對窮人還是權貴,皆是一個態度。加之他的醫術也高明,回春堂一度是京城最受擁捧的藥鋪,如今怎麼會凋零至此?

她還未出口問,青衫便已經通曉她的心意,出口問道:“王妃可是奇怪這回春堂怎會是今日這般情景?”

蘇錦棉點點頭:“是啊。”

“這葯堂掌柜的也就是那坐堂的大夫一年半前便仙逝了,離開的突然,遺囑也潦草。便被他家那大兒子起了壞心思,想一個人獨吞了。後來窩裏鬥,這基業也毀了。”青衫語氣里還蘊着笑意,不緊不緩的。

蘇錦棉倒是沒有聽說過這些,偏頭去看雲起:“王爺可不像是會關心這種小事的人。”

雲起這次連唇角都懶得勾,只微眯了眯眼,算是贊同了她的這句話。手指輕輕地敲了一下,青衫便會意,放下帘子,往王府駛去。

“回春堂後面有一處大院子,是京城裏難得一處的好地方。”他略提點了一句,便不再多說。

蘇錦棉聰慧,立刻便從他這話中明白了他的意思,雙眸一亮,頗為驚喜:“王爺是打算……”

雲起一笑,眼底竟升起幾分妖嬈來,雖是不經意,但那眸色流轉間,便是隱約誘惑:“就是棉兒想的那般。”

蘇錦棉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只面上歡喜毫不掩飾:“真要買了回春堂送我?”

“有何不可?”他反問,語氣更是理所當然。

蘇錦棉一直想有一家自己的葯堂,偶爾能自己坐坐診。可之前是爹娘不同意,後來好不容易鬆口了,也是給劉家當坐堂的大夫,再後來又是不了了之。

自打決定要嫁給雲起之後,早就給自己做足了心思打算放棄了,哪料他不聲不響的,便給了自己那麼大一個驚喜。

可是她如今的身份……是無論如何,都不合適的。

這麼想着,她又有幾分遲疑:“可我如今這般……還是不方便的。”

“是不方便。”他手指落在她的腰間輕輕摩挲,眸色漸漸深幽:“但若是只診治女病人,本王允了,誰又敢多說什麼?”

……是沒人敢,但閑言碎語定然少不了。

她思索了會,眸光沉沉的,良久蹙着眉頭正要和他商量,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神色這才瞬間恍然:“王爺是想……就以我八王妃的名義,坐診回春堂?”

“自然。”既然要做,便光明正大的做。

想了想,他又道:“具體的晚些再說,我知曉你自己有主意,那便你自己想。”

蘇錦棉抬眸看去,他的髮髻已經有些微的鬆散,神情慵懶散漫,大抵是今日心情好的緣故,整個人看着便柔和了許多。

蘇錦棉抬手握住他覆在自己腰間的手,她的手還是涼涼的,握住他的,掌心瞬間便感覺到他的溫熱。

見他看過來,她彎唇笑起來,靠過去倚在他的胸口,握着他的手指和他的扣緊,低聲說道:“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很好。”

身後的人並未回應,只被她握住的手一個反手就把她的握在了掌心裏。

回春堂的事情,蘇錦棉回來之後便屏退丫環,只留了晴姨細細的詢問了。

回春堂之前那位老大夫姓沈,以前還請回來給蘇夫人看過診,晴姨見過幾回,只說是慈眉善目的,看着便是一副大夫的樣子。

蘇錦棉聽到這裏不由失笑:“哪有晴姨這樣形容的?”

屋裏只有兩個人在,蘇錦棉只說是尋常說說話,照着輩分怎麼也不能讓晴姨站着。是以這會兩個人都坐着,屋裏雖然暖氣充足,晴姨還是往她膝上搭了一條毯子。

她便窩在椅子上,喝着茶,聞着茶香聽晴姨聲音輕緩地說起回春堂的事。

“那大夫膝下只留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不學無術,仗着沈大夫榮寵,便有幾分霸王。倒是那次子溫和有禮,一表人才,翩翩貴公子模樣,也繼承了沈大夫的衣缽,醫術了得。那小女兒養在深閨里倒是沒怎麼聽說。”

“這事說起來還鬧上過衙門,有好一陣子,府上上上下下都在說著這事。只不過你清心寡欲的,身子也不爽利。暖苑裏也僅有阿蘿前後進出的比較多,誰敢往你面前嘴碎,所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聽說那遺囑是這麼立的,家裏的金銀財寶倒是全部給了長子。回春堂給了次子,留給小女兒的便是嫁妝,聽說那嫁妝豐厚。後來那長子動了歪心思,除了他自己的還要自己弟弟妹妹的。”

蘇錦棉低頭抿着茶,輕聲笑了起來:“晴姨揀重要的講與我便好。”

晴姨頓了一下,也笑了起來:“是這個道理。鬧上衙門的倒是沈家的小姐,衙門照着沈大夫的遺囑判了,長子心思沒歇,也不願意分家,便在藥材上打起了主意。吃死了一個病人,後來又有幾個上吐下瀉的,雖然次子極力挽回,但這名聲卻還是倒了。我想那後院,必然比前頭斗得要厲害,只是人家的家裏事,又哪裏會讓人知曉。如今這回春堂啊,一日不如一日。”

蘇錦棉自然是無法感同深受的,但若是理解……還是能意會一二。

聽完便捧着杯盞出神,良久才問晴姨:“那沈夫人呢?怎麼從頭到尾都沒聽見過?可是……”

“沈夫人兩年前沒的,人沒了之後沈大夫的身子便慢慢得也不行了,也是深情。”

也是深情……

蘇錦棉念着這四個字,勾着唇淡淡地笑了笑。被熱氣氤氳的雙眸漆黑得似是黑曜石,印着絲絲流轉的水光,有那麼一瞬,竟是光華千轉。

她低頭又抿了口茶,被那茶水燙得唇微微發麻,神思漸漸恍惚。

情字雖易,深情卻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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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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