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青兒別怨娘,娘也是沒法兒了,沒法兒子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先保住命再說,娘也捨不得你,可家裏……”雖說這是唯一一條活路,到底是自己的親閨女,這一進門就守寡,往後的一輩子還有什麼指望,劉氏心裏難受,嘴裏便顛三倒四的絮叨着。

碧青暗暗嘆了口氣,這個家最不容易的就是她娘了,既是妻子又是母親,本該是這個家頂樑柱的爹,如今卻躺在裏屋,奄奄一息,一家的生計全部壓在她娘身上。

她娘的年紀也才三十齣頭吧,在現代正是最美的時候,有女孩的美麗,女人的風情,更有獨立的事業,三十是女人最綻放的年紀,可她娘卻被苦難飢餓折磨的憔悴蒼老,衣裳破舊,頭髮蓬亂,臉如菜色,因長期營養不良,臉都是腫的,唯一能看出昔日秀美的也只有五官。

從五官上看,她娘應算頗有姿色的女人,只可惜,再有姿色的女人,這時候也沒用,碧青不怨她娘,她娘已經盡到了一個母親所能盡的最大努力,自己是這個家的長女,即使內里不是,這個人也是,她就有義務支撐這個家。

碧青站起來走到鍋台前,裝了一碗菜粥端過來,遞到劉氏手裏:“娘,吃碗粥吧,爹病了,您不能再病,這個家以後還靠着娘呢。”

劉氏停住絮叨,抬頭看着女兒,眼淚唰就落了下來,忽的放下碗,伸手把女兒攬進懷裏:“青兒咱不嫁了,不嫁了,就這麼一家人守在一起,死活由命吧。”

即使已經餓的沒什麼力氣,依舊抱的那樣緊,緊的碧青都覺着有些疼了,碧青心裏酸澀無比,人總是能記住最困苦時候的日子,她也不例外,在沈家這一個月,比她在現代過得二十多年都刻骨銘心。

而且,人果然是感情動物,哪怕只有一個月,她就已經不舍,她真心覺得這個女人就是她娘,親娘。

碧青緩緩推開劉氏,給她擦了擦眼淚,自己極力露出一個笑容來:“娘別哭,青兒長大了,知道娘是為了青兒,為了弟妹,娘說的是,有活路幹嘛還要尋死,活着才能吃飽,活着才有好日子。”

劉氏抬頭看向女兒:“好日子?會有嗎?”

碧青點點頭:“娘信青兒,一定會有好日子的。”

劉氏有些愣怔,知道碧青這麼說是為了安慰自己,可看着目光堅定的女兒,劉氏竟不覺有些期待。或許人是該有些希望,有了希望才能有活下去的勇氣,才能絕處逢生。

至少劉氏此時有了些許氣力,幾口把碗裏菜粥吞下去,就一頭扎進了裏屋開始翻箱倒櫃。等碧青收拾好了碗筷,她娘也從屋裏走了出來,手裏一塊半舊的紅綢布,拿到碧青跟前打開,是一隻細銀鐲,是銀的吧!看上去像,卻沒有銀子亮,有些烏黑髮黃的顏色,而劉氏……

碧青看向她娘的時候,不禁有些驚艷,即使憔悴不堪,此時她娘神情卻明亮了起來,甚至嘴角都輕輕彎起一個弧度來,使得她看上去,年輕而美麗。

劉氏低聲道:“咱家的境況,你也知道,這些年你爹病着,娘手裏也沒攢下什麼梯己,可你出門子,娘總不能讓你這麼走,想來想去才想起,娘當年嫁給你爹的時候,你外祖母給娘打了這麼個鐲子,娘一直收着,即使最難的時候,也沒捨得當了,成色不大好,當了估計也值不了幾個錢,你帶了去,權當個念想吧。”

說著把鐲子套在碧青的手腕上,抬手捋了捋她的頭髮,輕聲囑咐:“出了門子就是人家的人了,要孝順婆婆,善待小叔,想娘的時候,就看看這個鐲子吧……”頓了頓才又道:“受了委屈的時候,也看看這個鐲子,心裏沒準能好過些……”說到此,已哽咽不成言語。

碧青一頭扎進她娘家懷裏:“青兒記下了,娘放心吧,青兒記下了……”

大約吃了難得的一頓飽飯,弟妹一沾枕頭就睡的死死,碧青卻睡不着,她畢竟不是跟弟妹一樣的小孩子,只要吃飽了就不想其他,她是個成人,對於以後未知吉凶的前路,忐忑才是正常反應。

沈家的房子早已破舊不堪,四處撒氣漏風,好在如今天暖和了,不然,就算餓不死也能凍死,碧青都無法想像,自己穿過來之前的那個隆冬,這個家是怎麼熬過來的,饑寒交迫的日子,恐怕比什麼都難挨。

不過,這樣的屋子也有好處,破舊的窗戶擋不住月光,點點銀輝斜斜的灑落在炕一頭,彷彿鋪上了一層銀色的錦緞,使得這個破舊的茅草屋頓時夢幻了起來。

碧青從破被子裏伸出手去,月光下,手腕上的鐲子折射出點點銀光,彷彿綴在天空的星子,美麗非常。

她看了一會兒,忽的想開了,何必再糾結於眼前的困苦,她是人,她有健全的身體,有兩隻手,有這裏所有人都不可能有的頭腦跟經歷,她還就不信,憑自己一個現代人的智慧,能在這個古代社會裏餓死,別的穿越人士能混的風生水起,自己為什麼不行,嫁就嫁,反正男人都死了,嫁了等於沒嫁,怕什麼。想通了,碧青方覺着睏倦上來,打了個哈欠,縮進被窩,閉上眼,不一會兒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一睜開眼就聞見菜粥的香味,窗外日頭已經老高,大概吃飽了,這一覺竟睡到這般時候。

碧青剛坐起來就聽外頭一個婦人說話,聽聲兒像隔鄰家的王大娘:“他嬸子,時候可不早了,還得趕路呢,從這兒到冀州城可好幾百多里地呢,雖說王家村離着冀州城不遠,出了冀州城也得走上半天的路,這前後沒幾天也到不了,我是能等,可就怕那王二郎等不了……”

劉氏低聲央求道:“孩子難得吃飽了睡一覺,嫂子就寬容寬容,再讓孩子睡會兒,等到了那邊兒,不定還能不能睡整宿的覺了。”

王大娘嘆了口氣道:“他嬸子,你這又是何必呢,這可是老天爺睜眼,給你家送了條活路,不是咱兩家沾着親,我家又沒女孩兒,我都恨不能攤上這樣的好事呢,那冀州可不比咱們這兒,就算比不上京城,混個飽肚子卻不難,你家大妮子嫁過去,總比在家裏餓死強吧,”

劉氏:“這些我明白,真得謝謝嫂子惦記着我們,嫂子可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我就是擔心青兒受委屈。”

王大娘:“你就別瞎想了,受委屈也比餓死強,這丫頭一生出來就是人家的,好壞都是她自己的命,你怎麼就知道她受委屈呢,我瞧你家青丫頭是個有福的,不然,怎麼這種時候巴巴的就有了這麼檔子事,可見是福星,說不定以後就是大富大貴的命,那王大郎雖說如今沒音信兒,可也不一定就沒了,沒準在外頭當了將軍呢,到時候,你家青兒不就成了將軍夫人了。”

劉氏苦笑了一聲:“嫂子就別拿好話寬慰我了,這樣沒影兒的事想都不敢想呢,我就盼着青兒能過得好就成,什麼大富大貴,平安和樂的過下來一輩子,我這個當娘的,也不算害了她,縱死也能瞑目了。”

碧青眼裏一熱,下炕出來,先給王大娘行了禮,出去院子裏舀了點兒水簡單的漱口洗臉,不敢有絲毫浪費。

連着兩年的災荒,歸根究底就是旱災,這個時代的農民都是靠老天吃飯的,趕上風調雨順,老百姓的日子就能好過些,若是趕上旱澇,官府救濟又不到位,就只有等死。連着兩年的旱災,雖說不至於斷了喝的水,可灌溉就別想了,就是喝也得省着。

好在沈家院子裏有一口老井,水雖不多,卻總是有一些,也才使得這一家五口堅持到了現在,碧青不是個有潔癖的人,可讓她這麼著過,也實在為難,所以,在不浪費水的前提下,盡量洗臉漱口,不過也做的相當隱蔽,就怕露出一點兒馬腳,讓她娘看出來跟過去的碧青不一樣。

粗略的收拾了,進屋菜粥已經擺在桌子上,明顯今天早上的粥要比昨天的稠很多,王大娘跟前也有一隻吃過的空碗,屋子角有箇舊口袋,裏頭鼓鼓囊囊裝了半袋子,碧青估計不是米就是面,是王家用來換自己的。

碧青不禁感嘆,這時候女孩真的不值錢,半袋子米面就能換個媳婦回去,還得感恩戴德的,而且,統共就這點兒糧食,自己走了還有爹娘弟妹,自己省下一些,自己餓一頓沒什麼,或許就能增加她們活的希望。

想到此,碧青道:“昨晚上吃的多了,這會兒還不餓呢。”說著站起來看向王大娘:“大娘,時候不早,這就走吧。”

王大娘愣了愣,急忙站了起來,劉氏也沒勉強,而是把一早預備下的包袱遞給碧青:“你這出門子,娘連身而像樣的衣裳都沒給你做,這裏頭有娘兩件舊衣裳,補了補,縫了縫,雖破舊,你這一路上道遠,夜裏能擋擋風寒也是好的。”

碧青接在手裏,王大娘也跟着抹了抹眼淚:“這出了門子就難得再見了,你爹病的起不來炕,就給你娘磕個頭吧,也不枉你娘生養了一場。”

碧青眼角含淚,跪在地上:“娘珍重,女兒拜別。”一個頭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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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門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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