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慕容鴻一愣:“遜兒,你怎麼來武陵源了?”
慕容遜也頗為意外,雖說極少見二叔,可過年的時候,二叔還是會回京的,自己一直以為二叔不回京是在外遊歷,原來在武陵源,見二叔問,忙道:“太傅說若能來武陵源求學,會學會很多道理,也會更了解大齊,遜了問了父皇,父皇也答應遜兒來武陵源求學,只不過,不許遜兒曝露身份,故此,遜兒如今是崔詢。”
慕容鴻點點頭,杜子峰的確用心在教太子,太子是大齊儲君,若是只在宮裏,念再多的書也不能真正了解大齊,杜子峰是想讓太子看看宮外的世界,看看大齊百姓最尋常的生活,只有了解了這些,將來才可能成為愛民如子的君王。
而且,在武陵源生活一段日子,對於太子的成長,也會大有好處。慕容鴻至今仍記得,小時在太學念書的事,即使自己是皇子,也會受欺負,那些大臣之子早早就學會了攀附勢力。
而且,都是死讀書,毫無樂趣可言,武陵源的學堂卻並非如此,一開始,自己只是想在武陵源研究算學,後來卻真正愛上了這個地方,甘心情願在這裏管着學堂,如今已經發展成學院了。
碧青一開始的打算,是為了王記的鋪子買賣,培養後備人才,畢竟定向培養對於王記來說,是相當有好處的。
後來王記的人越來越多,武陵源跟深州的人也越來越多,武陵源的學堂既不收費,還管吃住,成績優異的,還會有獎學金,舉凡家裏能送來的都送了來,以至於,武陵源的學堂每年都再不停擴建,如今已經相當大了。
校舍從武陵源的牌樓一直延伸到蓮花山的山腳下,碧青一直發愁誰來掌管學院,她想過師傅,也想過東籬先生跟昌陵先生,更想過二郎。
二郎不喜歡官場的規則,五年前,碧青出事之後,就辭官不做回武陵源當先生,教學生之餘就研究他感興趣的東西,所以,碧青想過把學堂交給他,可學堂的事兒又多又雜,碧青又怕他處理不來。
師傅跟兩位先生一聽就搖頭,說,給學生上兩堂課還成,掌管學院就算了,好容易清閑了,想好好享幾年清福,碧青也怕累了先生,好在有個慕容鴻。
慕容鴻當初來武陵源的時候,碧青以為他待不了幾天就會走,沒想到一待就是這麼多年,慕容鴻雖是皇子,卻是個真做學問的人,妙就妙在還頗通俗務,碧青就把學院扔給了他,讓他看着管。
慕容鴻很喜歡武陵源的學堂,接管了學院之後,算學之外找到了新的樂趣,就是看着這些學生一點點成長,從進學堂的懵懂自卑到徹悟之後的自信,讓慕容鴻頗有成就感。
碧青見他認真的當這個院長,鬆了口氣之餘,便把自己知道的,能說的,都告訴了他,碧青潛意識覺得,或許慕容鴻會把武陵源的學院變得不一樣。
而碧青的運氣跟眼光一向不差,有慕容鴻這個負責認真的院長,有王記強大的資金支持,還有諸如她師傅這樣德高望重的先生,以及武陵源大大小小的作坊,短短几年,武陵源的學堂便煥發出勃勃生機,講堂,藏書館,食堂,宿舍,操場,實驗室,有時碧青過來溜達一圈,都一種穿回現代的感覺。
話題遠了,拉回來說眼前,慕容鴻這個院長當的兢兢業業,認真負責,碧青頗為放心,慕容鴻不意外杜子峰會遊說太子來武陵源,卻沒想到皇兄會答應讓太子過來。
轉念一想,卻也想明白了,黃兄雖貴為天子,卻同樣珍視武陵源,大概皇兄也想給太子不一樣的生活,。
慕容鴻:“既如此,以後便不可叫我二叔,我是學院的院長,你可以稱呼我院長,也可以叫我先生。”
慕容遜好奇的問:“院長也教課嗎?”
慕容鴻點點頭:“我教你們算學。”說著拿出一份試捲來遞到他面前。
趙鵬忙道:“,二,不,院長,我們公子還需要考試啊?”
慕容鴻挑了挑眉:“只要進了這個學院的大門,不管你是誰,什麼身份,所有學生都一視同仁,因為班級高低不同,入學的時候必須考試,才能確定你能上哪個班。”
慕容遜低頭一看,不禁有些發愣,除了自己熟悉的經史子集,還有算學,繪畫,製圖等等,經史子集相對比較簡單,算學卻不一樣,從易到難一應俱全。
慕容遜本來對自己的學問相當自信,從五歲進學到現在,教過自己的先生都讚許過自己聰明,可如今看見武陵源這個入學試卷,心裏不免有些氣餒,除了經史子集,自己答的還算順利,別的有大半不會,故此,交卷的時候頗有些臉紅。
慕容鴻看破他的心思,笑了一聲:“不必氣餒,你的經史子集答的很好了,至於別的,莫說你,有些題目,我都不一定能答出來呢。”
慕容遜頓感好過了些,抬頭看着慕容鴻:“那以我的程度能分到哪個班?”
慕容鴻目光閃了閃:“若按經史子集的程度,可分到高一些的班,但你的算學稍差,我的建議,入丁班好一些,而且,丁班學生的年紀跟你相仿,在一起求學更合適些。”
丁班?慕容遜知道二叔肯定是為自己考慮過的,故此點頭應允。
慕容遜編入丁班,學院規定不能有隨從伺候,進了學院開始就必須事事自己動手,杜鵬也沒閑着,進了武陵源的武班,習學騎射功夫。
安置好,慕容鴻叫自己的隨從領着慕容遜去他的宿舍,即便慕容遜的性子端方穩重,也忍不住打量這裏。
他去過太學,這裏比不上太學宏偉,卻相當美,學院外是灼艷的桃林,片片桃花隨着春風,不時飄進來,連空氣中都氤氳着桃花香,除了方方正正的房子之外,到處可見常青的松柏,側面綠草如茵的草地上,有一群孩子正在蹴鞠,不時傳來呼喊的聲音,熱鬧非常。
慕容遜不由被吸引了過去,他們都穿着清一色的藍布袍子,袍子下擺塞在腰上,兩隊的區別是胳膊上扎的綢帶,一隊扎黑色的綢帶,一隊是紅色的。
顯然,黑色的佔了上風,當前控球之人,頗為靈巧,身子一錯就從對方手裏搶了球過來,在腳下盤了幾下,快速往對面跑去,眼看就要接近對面的球門了,忽閃出一個濃眉大眼的黑臉小子,看上去也就□□歲的樣子,一個縱身過去,追上那人,錯身一過,就把球帶了過來,一腳把球踢到了對面,一個看上去頗瘦小的小子,熟練的一個倒勾,把球踢進了球門,旁邊看熱鬧的學生一陣歡呼。
那個黑臉小子跑過來,瘦小子,兩人舉手擊掌,抱在一起哈哈大笑,那種默契令慕容遜不由心生羨慕。
輸贏分出,草地上蹴鞠的學生也散了,二叔的隨從喊了一聲:“王驍北,王茂才,你們倆過來一下。”
剛那兩個配合默契的小子跑了過來,額頭的汗都沒擦,滴答滴答的,卻好奇的看着慕容遜:“這是你們班新來的學生,跟你們一個宿舍,你們帶着他去登記領衣裳用品,順便熟悉熟悉學院。”把慕容遜交給兩個小子就回去了。
慕容遜看着兩人,竟然有些緊張,王茂才打量他一遭問:“武陵源的?”慕容遜搖搖頭:“王家村的?”慕容遜仍搖頭:“那一定是臨山屯的。”慕容遜仍然搖頭:“我不是冀州的。”
他一開口,王茂才就道:“原來是京城來的。”
慕容遜正有些緊張,怕他問自己的底細,好在王茂才沒再繼續問下去,兩人領着慕容遜先去領了衣服,被褥,水桶,毛巾,去宿舍登記。
他們的宿舍也是一座二層小樓,叫小北的黑臉小子,告訴他,這裏住的都是丁班的學生,又跟他說了,哪裏打水?哪裏洗澡?哪裏如廁?
見他手忙腳亂的收拾床鋪,兩個人沒笑話他,幫他鋪好了床,三人一間的宿舍,頗為乾淨,大概是怕冬天冷,盤了火炕,三人都睡在上面,屋裏有三張單獨的桌椅,柜子也是單獨的,書架是共用的。
收拾完洗了澡,三人就去食堂吃飯,食堂是一個很大的廳堂,菜都是剛做好的,放在一個個的木桶里,有專門的人幫着盛,就像二叔說的,所有人都是一樣,一樣的穿着,一樣的一葷兩素,差別只是你可以選擇吃饅頭還是米飯。
慕容遜一開始還有些拘束,看着自己飯盆里的菜發獃,對面正狼吞虎咽的王驍北,也就是虎子,見他瞪着眼不動筷子,不禁道:“十天才一回紅燒肉,就讓你趕上了,你這傢伙實在好運氣,還不趕緊吃,愣什麼神啊。”
旁邊的王茂才嘿嘿一笑:“崔詢不吃,肯定就是不餓唄,學院規定剩飯要挨罰,為了不讓你挨罰,我勉為其難的幫你吃兩塊。”說著,筷子伸過來直奔慕容遜碗裏的紅燒肉,卻被虎子半道截住:“饞死你就得了,吃你自己的吧。”看向慕容遜:“快吃,一天三餐可都有點兒的,你現在不吃,晚上餓了沒地兒找吃的。”
慕容遜點點頭,夾了一塊塞進嘴裏,那入口即化的肉香,讓他忍不住愣了愣,沒想到這麼好吃。
虎子咧開嘴:“好吃吧,我們武陵源的紅燒肉可比冀州府柳泉居做的都好。”
慕容遜發現自己竟然破天荒的吃光了碗裏的飯,仍覺有些意猶未盡,回到宿舍洗漱了,躺在炕上,很快旁邊兩人就睡著了,呼嚕聲震天響。
慕容遜忍不住笑了一聲,發現自己竟一點兒都不覺得吵,反而催生了困意,閉上眼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學院規定每五天休息兩天,家近的學生,可以回家幫家裏幹活,離得遠的,可以留在學院,但大多人都會趁此機會出去打工,武陵源的春天遊人多,最不缺打工的機會。
王茂才是王興的小子,雖說爹娘都在深州,卻可以回王家村,茂才本來不想回去,想跟着虎子,虎子家裏好吃的多,他幾乎每天都盼着早點兒放假,去虎子家蹭幾頓好料解饞。
可惜,早早他二伯就套着牛車來接他了,是婆婆想他了,茂才只能一步三回頭的跟着二伯回了王家村。
虎子看了看慕容遜,想他剛來,跟同學都不熟,自己一個人在學院待着有什麼意思,就提議:“崔詢不如你去我家。”
崔詢楞了一下,下意識點頭,雖說跟虎子茂才一共沒待幾天,可總比在學院待着好,而且,學院的一切雖然新奇,他更好奇學院以外的武陵源是什麼樣子?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才能有蓋這樣一座學院,更想知道太傅念念不忘的武陵源有什麼好?所以慕容遜跟着虎子回了王家。
自從虎子去了學院之後,碧青便有些無聊起來,桂花糕這小子不好玩兒,天天有事沒事兒就跑武陵源的作坊里找他二叔,對於他二叔研究的東西頗感興趣。
大郎也就晚上回來纏着自己,白天也都跑去跟安大牛常六他們一起教學生騎射功夫,碧蘭走了之後,家裏的賬目就交給了燕子,冬天的時候還有些閑工夫,如今開春正是忙的時候,燕子也沒空陪她。
家裏的小廝,丫頭,婆子,每個人都忙着自己的差事,整個王家,不,整個武陵源就碧青一個人閑的難受,不禁開始琢磨生個女兒玩兒,不然,早晚得無聊死。
可想生女兒,一時半會也生不出來,所以,如今碧青最盼着就是學院放假,學院的學生大多數都會趁着放假的時候外出打工,尤其現在,正是武陵源遊人最多的時候,處處都需要人,賺錢之餘還能學到些東西,學院樂見其成。
虎子一開始覺得新鮮,也去過幾次,可武陵源的人大都認識他,哪肯讓他幹活,幾次過來,虎子就不去了。
想起虎子那張鬱悶的小臉兒,碧青有些心疼,因為自己的關係,虎子想跟別的孩子一樣過平常的日子,有些難,或許,等這次假期自己帶着虎子玩點兒別的。
如今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側面水塘如今已經闊出去三個大了,彷彿一個小型的人工湖,碧青去年就讓人做了船,拴在岸上,是為了夏天的時候,在荷田裏蕩舟。
如今雖說坑裏荷葉還沒長起來,卻可以蕩舟釣魚,順便野炊,多好玩,所以,一早就讓定富去預備了,只等虎子一回來,就出去玩。
聽說帶了同學來,以為是茂才,虎子跟茂才最好,之前沒進學院的時候,自己帶着虎子去過幾次深州,虎子跟王興家的茂才一邊兒大,順理成章的玩在了一起。
後來進了學院,分到一個班,兩個小傢伙就更好了,只要王興娘不來接孫子,茂才大多數都會跟着虎子回來,別看那小子瘦的跟猴兒似的,卻賊能吃,一頓能吃兩碗肉燥面,碧青每次都怕他撐壞了,可那小子嘿嘿笑着說,剛吃飽。碧青想起來都覺好笑。
虎子家就在武陵源根本不用接,小廝都不讓來,自己拖着崔詢就回家了,到了門口,慕容遜抬頭看了看王家上頭的四字匾額,不禁愣了愣,這字竟是父皇的筆體,不禁看向虎子:“這,是你家?”
虎子點點頭:“走啦,我家好吃的可多了,你沒見茂才那小子,一步三回頭的不想跟着他二伯走嗎,就是饞我家的飯呢,我跟你說,雖說我家廚娘做的也不差,可我娘做的飯才香呢,只不過,我娘如今不經常下廚了,不過,等我娘興緻來的時候,還是能解饞的,你的運氣這麼好,沒準就能吃着我娘做的飯。”說著,拖着慕容遜走了進去。
迎面過來個圓滾滾的小子,虎子一把抱起他掂了掂:“桂花糕,哥不在的時候,是不是又偷着吃好東西了?”
圓滾滾的小子掙開虎子:“誰,誰偷吃了?”
虎子捏了他的小胖臉一下:“沒偷吃怎麼又胖了?”
桂花糕嘟嘟小嘴:“哥胡說,我才沒胖呢。”虎子笑了一聲:“好,沒胖,沒胖,我家桂花糕最瘦了,比茂才都瘦。”指了指慕容遜:“這是崔哥哥,叫人。”
桂花糕雖是個彆扭小子,該有的禮貌卻不缺,叫了一聲:“崔哥哥。”歪着頭看了他半晌兒道:“這個崔哥哥跟崔九叔叔好像哦,而且你也姓崔,是不是崔九叔叔的親戚啊。”
慕容遜不知道崔九是誰,愣了愣:“崔九叔叔是誰?”
虎子撓撓頭:“就是崔九叔叔唄,以前常來我家,後來去了百越城就不怎麼來了,前些日子回來了一趟,一開河又走了。”
慕容遜想了想,崔九?前些日子來了?後來又走了?難道是九叔?如果真是九叔,跟九叔走的這麼近的人家,難道是驃騎將軍的府邸?那麼王小北跟剛才的桂花糕莫非是將軍之子,而他嘴裏會做吃食的娘,就是大名鼎鼎的將軍夫人沈碧青?
即使慕容遜長在深宮,對於將軍夫人沈碧青的大名也是聽過的一些的,東宮裏的宮女婆子常常暗地裏議論這位將軍夫人的事兒,大概很少有這樣的女子,所以更成了傳奇,據說連,弩跟震天雷都是她製作出來的,幫着驃騎將軍王大郎南征北戰,方有如今大齊的天下太平。
而且,這位將軍夫人還是武陵先生的關門弟子,算學本事天下無雙,甚至,二叔都甘拜下風,她還是個財神,據說有一雙點石成金的手,王記是她開的,武陵源是她蓋的,自己一直想不出,這樣的女子該是什麼樣子?
可要是聽王驍北的話,他娘就是一個最尋常的娘,不過,倒是真沒想到,王驍北竟然如此大有來頭,怪不得這一路過來,遇上的人都對他異常恭敬。
虎子拖着慕容遜直接進了他娘的院子,一進屋就被他娘一把抱在懷裏,啪嗒,啪嗒,左右個親了一口:“虎子想不想娘?”
弄得虎子忍不住一個大紅臉:“娘,我有同學來了呢。”
碧青翻了個白眼:“有同學怎麼了,娘可是五天沒見我家虎子了,難道還不能讓娘親一口。”虎子有些彆扭的掙開他娘的懷抱,拉着慕容遜給他娘介紹:“娘,這是新來的同學崔詢,跟我住一屋,家在京城回不去,我就叫咱家來了。”
碧青微微一愣,崔詢?崔這個姓雖說不算多稀奇,可詢這個字卻不是一般人敢用的,當今的東宮太子叫慕容遜,別人都要避諱,雖說詢不同遜,也極少人會起這樣犯忌諱的名字,而且,這年紀,舉手投足不知不覺露出的尊貴氣韻,這位崔詢的身份實在太容易猜了。
聽說杜子峰任太子太傅,太子殿下怎會跑來武陵源?還跑去學院成了學生,管他呢,既然是兒子的同學,就只當同學看待好了,這樣簡單的多。
想到此,點點頭:“正好明兒咱們一起出去野炊。”
虎子一聽,眼睛都亮了,拍了拍慕容遜:“就說你的運氣好,果然。”
野炊是什麼?慕容遜心裏頗有些疑惑,不過,王家的飯的確好吃,雖然有些簡單。
晚上就吃的面,一人一大碗,吃完了再去盛,雖說簡單,可面上澆的那層肉燥實在香,慕容遜把一大碗面都吃光了,還喝了一碗濃濃的麵湯,才飽了。
王家吃飯很是熱鬧,跟東宮的冷清完全不同,老大一張桌子,所有人都坐在一起,有王驍北的爹娘,姐弟,還有祖母,外祖母,外祖父,還有兩位兩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不知是誰?
一家子吃了飯,還會說會兒話兒,嘻嘻哈哈的熱鬧非常,對自己雖親熱,卻並不會讓自己覺得不舒服,慕容遜覺得,自己在她們眼裏跟王驍北一樣都是孩子。這種感覺他從來都沒有過。
從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必須認真念書,努力上進,必須要穩重,必須這,必須那,無數的條條框框把他整個人拘在了東宮,這個方方正正的宮殿裏,逼得自己也必須變得方正,行動坐卧也必須合乎規矩,沒人把他當成孩子,他一生下來就是皇太孫,如今更是太子,所以這種感覺尤其新奇。
王驍北的屋子也如此,很簡單的佈置,卻處處透着巧思,無論嵌進牆裏的柜子,還是可以拉開的書架,都慕容遜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牆的多寶閣里擺的並不是名貴的瓷器,而是各種稀奇的小玩意,很多自己見都沒見過。
慕容遜忍不住摸了摸架子上一把小巧的弓,弩,做的如此精巧,叫人愛不釋手,虎子見他那樣兒,拿下來:“這是我小姨夫沒走的時候,給我做的袖,弩,你別看它小,可厲害了。”
說著套在手腕子上,對着對面牆上按動機關,嗖一聲,弩,箭射出正釘在前頭的木靶子上,見慕容遜眼睛發亮,把袖,弩卸下來戴在他的手腕上,教他怎麼瞄準?怎麼扣動機關?
慕容遜本來就有專門的騎射師傅,騎射功夫自是不弱,只不過,頭一次摸這樣的小巧的弓,弩,不知道怎麼用,聽虎子給他講完,對着牆扣動機關,□□飛出去,正中靶心。
虎子高興的不行,大力拍了他一下:“瞧着你跟個弱雞似的,沒想到這麼厲害,會不會騎馬?”
慕容遜點點頭,虎子更高興了:“那回頭咱倆非得比試比試不可,我的騎射功夫可是我爹親手教的呢。”
見慕容遜拿着袖,弩愛不釋手,遂很大方的道:“你喜歡就送你好了,不過,這些東西是不能帶進學院的,先放在我這裏好了,等你家去的時候再來拿。”
慕容遜點點頭,兩人洗漱過後,躺在炕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聊着聊着,虎子的呼嚕聲就起來了,慕容遜不禁好笑,側頭看了眼窗子,月光透過窗紗落進來,彷彿一層朦朧的輕紗,美得像一場夢,忍不住吁了口氣,閉上眼睡了,睡前最後的念頭竟是期待明天的野炊。
吃了飯,兩位先生回書房下棋,武陵先生落了一個字道:“你說皇上這步棋是什麼意思?老夫倒看不明白了。”
東籬先生笑了一聲:“這大概是杜子峰的主意,想讓太子殿下出宮看看,了解大齊老百姓的日子是怎麼過得,倒真是用心教授殿下了,而太子殿下只要說來武陵源,萬歲必會應允。”
武陵先生點點頭:“是啊,皇上對武陵源的珍視,無人不知。”只不過,去年過年那場禍事,真是險中又險,若不是先帝龍御歸天,真不知王家會在天牢裏待到何時?
忽想起什麼:“先帝的性子是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放過一個,對於崔家尚且如此,更何況先帝對武陵源本就心有忌諱,依我對先帝的了解,即使龍御歸天,也必會留下遺旨,這可是懸在王家頭上的一把利劍,一旦落下,後果不堪設想。”
東籬先生:“你多慮了,先帝已經龍御歸天,便留下遺旨,只要皇上一心護着武陵源,王家便會安然無事,若說之前還有些忐忑,如今太子殿下都來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皇上這是恨不能武陵源能永遠安然下去,這才把太子殿下送來。”
武陵先生卻更是擔憂:“雖皇上是好意,若萬一弄巧成拙,豈不是禍事。”
東籬先生笑了:“你如今倒真是老糊塗了不成,連自己弟子是什麼人都忘了,有時候,老夫常想,為什麼武陵源會成為大齊真正的桃源,並非這綿延數十里的桃花,也並非陶翁的一首桃花源記,而是碧青這丫頭心有桃源,所以武陵源才成了桃源,離她越近,越能體會桃源之樂,令人流連忘返,甚至樂不思蜀,除了劉盛那個狼心狗肺的小人,只要是來過武陵源的,必然會愛上這裏,你放心吧,這招棋是杜子峰下的,他絕不會害碧青丫頭。”
兩位先生這裏推心置腹,那邊兒碧青兩口子也正說慕容遜的事兒,大郎道:“今兒跟虎子回來的的小子眼生的很,以前咋沒見過?”
碧青看了他一眼,目光閃了閃,覺得還是不告訴他的好:“虎子的同學多了,即便你教他們騎射,哪能個個都記得,再說,這個是剛來學院的。”
大郎點點頭:“俺就是瞧着這小子有些瘦弱,回頭得好好練練這小子,一個男子漢,跟個弱雞似的風吹吹就倒,像什麼話。”
碧青好笑的道:“你恨不能學院的學生都跟你似的像頭蠻牛就好了啊。”
大郎嘿嘿一笑,忽不懷好意的道:“媳婦兒,蠻牛怎麼了,蠻牛才有力氣抱你呢……”說著把碧青抱起來丟到帳子裏,自己撲了過去,上下其手。
老夫老妻這麼多年了,床弟之事已經相當默契,不一會兒兩人就氣喘吁吁,不過,大郎仍然沒忘了重要的事兒,伸手過去拉開床側的抽屜,去拿李神醫給他的藥丸子,拿了一顆塞進嘴裏,粗略嚼了兩下,抓過床邊兒小桌上的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咽下去,然後,繼續,根本沒注意小媳婦兒賊兮兮的目光。
只覺得小媳婦兒今天尤其熱情,纏着他要了一次又一次,小媳婦兒這麼配合的時候可不多,大郎興奮的不行,早上起來的時候,一想到昨晚上,大郎就忍不住咧開嘴傻樂。
這是崔九不再跟前,如果在,肯定知道他昨天幹了什麼好事兒,都掛在臉上了。
碧青卻想着,昨兒晚上不見得能中,還得多纏他幾天才行,不過,昨兒折騰的有點兒狠,這會兒腰還酸呢,莫非自己真老了,不能吧,滿打滿算,自己才二十六,正是生育的高峰期。
碧青如今越來越喜歡孩子,尤其虎子跟桂花糕一天天大起來,就覺着家裏有些冷清,要是多幾個小孩子就熱鬧了,自己可以考慮多生幾個,反正養得活怕什麼。
正想着,忽見虎子跟慕容遜走了進來,後頭跟着桂花糕,一個個眼睛發亮的看着她,碧青好笑的道:“放心吧,娘說話算話,今天咱們就去野炊。”
虎子跟桂花糕同時歡呼一聲,碧青叫桂花糕去叫燕子,天天縮在賬房裏算賬,豈不辜負了這大好春光,尤其,她家燕子這麼漂亮,天天悶在屋裏真是可惜了。
等燕子來了,兩位先生也到了,一家子老小就出發了,到了水邊上,沈定富帶着小廝就開始埋灶支鍋,動作異常熟練,兩位先生的魚竿已經支了起來。
燕子死活不肯上船,碧青只能帶着虎子桂花糕跟慕容遜上去了,船雖不大,這幾個人也坐的開。
碧青把提籃放到船頭,虎子已經相當熟練的劃了出去,到了湖心,鬆開船槳,開始從船頭的籃子裏掏吃的。
先掏出來一個葫蘆,拔開塞嘗了一口,遞給慕容遜:“這是我娘熬的荷葉茶。”
慕容遜嘗了一口,有荷葉的清香,很是解渴,接着,虎子遞給他什麼,他就吃什麼,香糯的桂花糕,脆脆的馬蹄酥,軟綿綿的壽司飯糰跟,酸酸甜甜的山楂糕……
每一樣其實都不算特別,在東宮都能吃到,可味道卻大不一樣,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情放鬆,還是這如畫的美景,亦或是虎子娘始終掛在臉上的笑,慕容遜覺得,今天吃到東西是自己有生以來最好吃的。
正想着,忽聽虎子娘道:“虎子唱個曲子來聽聽,這裏隔着水一定好聽。”
慕容遜愣了愣,看向虎子,又不是那些伶人,男人也能唱曲嗎?正想着,就見虎子開口,竟是自己從沒聽過的曲子,曲詞也聽不懂,不是漢話,倒像胡語,用男孩獨有的嗓音唱的出來,頗為悠揚動聽。
岸上桃林里授粉的鄉親們,都不禁停下手邊的活計,往水面上看去,遠遠看見那艘小船,都忍不住會心一笑。
碧青有些楞,自己只不過一時興起,想起以前教過虎子唱荷塘月色,雖說此時不大應景,也聊勝於無,讓兒子鍛煉鍛煉,省的越大越放不開,回頭變成跟大郎一樣的蠻牛,往後媳婦兒可難討了。
畢竟,不是所有女人都跟自己一樣專門喜歡木頭一般的蠻牛,男人還是多才多藝一些,才容易討女孩子歡心,尤其她家虎子,屬於頭腦簡單四肢發獃的類型,不學點兒本事,以後有自己發愁的了。
卻沒想到他竟然唱胡人的長調,而且是用胡語,這令碧青頗為意外,略想想也就明白了,估計是燕子教他唱的,整個武陵源會唱胡地長調的,也只有燕子了,這麼多年,燕子依然沒有忘了胡地。
虎子只唱了一半就停了,撓了撓腦袋,後頭的忘了,虎子話音剛落,就聽不遠處傳來歌聲,竟是接着虎子的長調唱下去的,不過,比虎子唱的可地道多了,也更為粗獷,讓人忍不住想起雁門之外那遼闊的草原。
碧青看過去,見桃林邊兒的大道上,停着一匹馬,馬上一個男子穿着胡服,頭上一頂胡人氈帽,勒住馬,正引吭高歌.
桂花糕伸着脖子看了一會兒,高興的直拍手:“是常生哥哥,常生哥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