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麥秸稈紮成鬆軟的草垛,躺在上面舒服愜意,愜意的令碧青不由想起這幾句詩來。
不過,現在不是半夜,更沒有明月可賞,有的只是頭頂大楊樹上不停叫喚的知了,伴着坑裏高一聲低一聲的蛙叫。
日頭被頭上的樹蔭遮住了些許,絲絲縷縷的風從葉子間隙鑽進來,吹在身上,瞬間便驅走一身暑氣。
麥秸稈是里長王富貴讓他家兩個大小子拉過來的,雖說王富貴家地多,麥子收上來,麥秸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可碧青也領了這份情,東西不在多,在心意,尤其,這麥秸稈別家不稀罕,對於自己家,卻算雪中送炭的好東西,燒火做飯,短不了這個,雞窩鴨籠里也都用得着。
王富貴家的兩個小子實誠,拉來了好幾車,院子裏的柴火棚子堆得滿滿當當,還在外邊兒扎了這麼個草垛。
王家的籬笆牆外不遠,守着坑邊兒平整了一塊地種菜,反正這附近也沒住戶。讓二郎砍了楊樹枝子圈在外頭當籬笆,就成了一塊天然的菜園子。
地方不大,卻也夠用了,分出一半來種了蘿蔔,茄子,韭菜,大蔥,靠着籬笆種了扁豆,這會兒已經順着籬笆伸開藤蔓,開了一架紫色的扁豆花,頂着花的扁豆都長了有半指頭,瞧着煞是喜人,豆角旁邊是兩排土壟,是碧青單獨劈出來種紅薯的。
不是二郎沒見過紅薯,碧青都快忘了紅薯是舶來品,記得自己在網上搜過,紅薯又稱番薯,是明朝萬曆年間傳進中原的,因不挑土壤水質,極易成活,又產量奇高,而得到普及。
因為紅薯,碧青一度以為這裏是明朝,可惜不是,碧青從腰裏的荷包里摸出一文錢,對着樹葉間隙的光看,上面明明白白刻着大齊通寶。
大齊?“唐堯虞舜夏商周,春秋戰國亂悠悠。秦漢三國晉統一,南朝北朝是對頭。隋唐五代又十國,宋元明清帝王休。“
捋着記憶,碧青念了一遍朝代歌,戰國倒是有個大齊,卻哪裏是這個樣兒,這裏的民俗莊稼,衣着打扮,倒有些像明清,卻不是明清,更不是戰國時期的齊國,這是歷史上沒有的朝代,或許是自己孤陋寡聞,總之從沒聽說過。
碧青把手裏的銅錢放回荷包,不管是什麼朝代,她也得在這裏活下去,不禁活下去,她還要活的好,穿過來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再也不是孜然一身的沈碧青了,她有爹娘,有弟妹,現在還有婆婆跟小叔,這些是她的親人,她得讓她們過上好日子才行。
碧青在草垛上側了側身,看了看那兩壟紅薯,因只得了一棵紅薯,不可能生太多苗,碧青把那顆紅薯切了三塊,泡在水裏,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了好幾天,才生出苗來,撿着長勢旺的生根兒,種下,一共也才活了十顆,分成兩壟一開始疏疏落落的,後來瘋長起來的紅薯藤把兩排土壟蓋的嚴嚴實實。
碧青高興的不行,看着這些青翠欲滴的紅薯藤,彷彿就看到了希望,忽聽嘎嘎的聲音,碧青從草垛上看過去,是二郎,這日頭剛退了熱就趕着來炕邊兒放鴨子了,手裏攥着一根長長的柳條鞭,趕着鴨子下了水后,就從背上的筐里拿出鐮刀貓着腰割水邊的葦子,不一會兒就割了兩捆,放到一邊兒,擦了擦汗,從筐里拿出個裝水葫蘆,拔開塞子灌了好幾口。
碧青不禁點頭,幾個月過來,終於把這小子喝生水的毛病給扳過來了,如今家裏喝的還是這坑裏的水,碧青也想過走遠些打井水來,可那天在里長家喝了他家的水后就徹底打消了念頭,那井水雖說看着清亮,可到嘴裏卻又苦又澀,遠不如這坑裏的水好喝,而且,碧青也找到了可以過濾水的法子,用炭。
讓二郎砍了些沒用的樹墩子樹根搬回家來,劈開燒成炭,砸碎水洗之後包在麻布里做過濾層,過濾出來的水清亮了許多,而且,碧青非常懷疑這個水坑並不像何氏說的是積的雨水,碧青仔細觀察過並做了記號,按說連着數天不下雨,坑裏的水位就應該有所下降,可從碧青做的記號來看,水位絲毫沒有變化,甚至有時還會漲一些。
碧青還在水邊兒的蘆葦里發現了細小的水泡,而坑裏的水也遠比井水甘甜,這讓碧青懷疑坑下頭有泉眼,如果自己猜的對,這個水坑就真是寶坑了,所以,必須買下來,水坑附近包括水坑都是里長王富貴家的,卻不知為什麼一直荒着。
見二郎挑着兩捆葦子趕着鴨子回家了,碧青才從草垛上滑下來,提起腳邊的背簍,去菜地轉了一圈,割了一把韭菜,看了看那番薯藤,也割了一些,到水邊兒洗乾淨了,正要回去,卻一眼看見水裏的人影,不禁仔細照了照。
即使同名同姓,也不得不說,這丫頭比自己好看多了,這幾個月在王家吃飽了飯,立馬就變樣兒了,記憶中蠟黃的小臉變得紅撲撲的,枯黃的頭髮也開始變黑,有了光澤,雖仍有些稚嫩,但眉清目秀,將來一定不難看,而且皮膚白,就算沒有保養防晒,依然比同村那些小姑娘白的多。碧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臉頰,或者在有限的條件下,適當保養一下,至少可以做個帽子防晒,不為了取悅男人,美美的有什麼不好。
正想着,就聽身後二郎的聲兒:”嫂子,小五哥兩口子來了,娘叫我來找嫂子家去。“
碧青答應一聲,站起來往回走,見二郎提着桶,知道他要去提水澆菜,忙道:”那兩畦……“
話沒說完,二郎就道:”嫂子放心,我記着呢,那兩畦番薯兩天一澆。“說著撓撓頭:”那番薯真像嫂子說的甜嗎?比小五哥的麥芽糖還甜?“
碧青忍不住笑了,點點頭:”甜着呢,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說著往家去了。
院外頭看見正拴驢子的小五,一會兒摸摸那頭驢的皮毛,一會兒摸摸耳朵,臉上笑的見牙不見眼的,碧青看着好笑,招呼了一聲:”怎麼不進去,在外頭打什麼轉?“說著,瞧了那頭驢一眼道:”這頭驢倒是養的好,誰家借的?“
小五一停胸:”嫂子這話說的,怎就只需別家有,這是昨兒我剛去縣城買回來的,往後我媳婦兒再來找嫂子說話,就不用走道了,騎上驢子,一頓飯的功夫就能打個來回。“
兩人說著話兒走了進去,剛進院就看見阮小五的媳婦兒正跟何氏坐在陰涼裏頭說話兒,阮小五年紀不大倒是早早娶了媳婦,他媳婦兒年紀更小,才十六,孩子卻都兩歲了,聽婆婆說,那年生她家小子的時候差點丟了命,好容易才生下來,身子一直不大好,累一點兒的活兒都干不得,虧的阮小五有本事,不然,日子不知怎麼過呢。
碧青大約知道原因,女孩的身子本來就嬌弱,這古代的醫療設施又差,便是身子長成了,生孩子也是鬼門關,更何況,才十四的孩子,能撿回一條命真算運氣了,從小五媳婦兒想到自己,碧青真是萬分慶幸王大郎沒在,不然,自己這條小命真懸了。
小五媳婦兒身子雖弱,模樣兒卻不差,細眉細眼兒的,說話的聲兒也細,溫溫柔柔的小婦人,跟小五的八面玲瓏不一樣,說起話來羞羞答答的,像個剛進門的新媳婦。收了麥子,得了空,小五帶着她來串了幾次門就熟了,跟自己倒是投緣,便常來走動說話兒。
見碧青進來,站起來道:”嫂子哪兒去了,可讓我好等。“
碧青把背簍放下,見她額頭有些汗,順手把旁邊的蒲扇遞給她:”不知道你們這會兒來,剛去坑邊兒上摘了些菜。“
小五媳婦兒扒頭看了看碧青的背簍,伸手撥了撥番薯藤道:”這就是嫂子說的那個番薯藤?可從沒見過,瞧着倒像架子上的豆角秧子。”
碧青笑道:“這可是好東西,正巧你們兩口子來了,吃了飯家去也不遲。”
小五嘿嘿一笑道:“到底是嫂子知道兄弟的心思,嫂子的手藝可比冀州府館子裏的大廚還好呢,一想嫂子做的飯,我這兒拉哈子都三尺長呢。”說著瞧了他媳婦兒一眼:“你也別竟想着吃,跟嫂子學着些,不說全學會,學了嫂子一半手藝,在咱村子的女人中間就拔尖了,年下做兩個菜端到爹跟前,也省的娘天天說你的不是。”幾句話說的小媳婦低下了頭。
這一家有一家的事兒,阮小五家也不拎青,兄弟多,妯娌間自然就會攀比,小五是油滑的,他媳婦兒卻是個老實人,嘴也不如他幾個嫂子會說,身子又弱,自然不得公婆待見,若不是頭胎生了個小子,公婆的臉色更不好看呢,好在小五知道心疼媳婦兒,日子才算過得下去。
碧青怕小五媳婦兒走心思,笑道:“做飯是最簡單的,學什麼,做兩回就會了。”說著拉着她進了灶房。
大熱的天兒吃面最好,碧青決定就做麵條,面是王青山家送過來的,新麥子磨的,擀出來的麵條又勁道又好吃,把麵條從鍋里撈出來放到涼水裏過一下,裝在大碗裏,利落的刷了鍋,打個韭菜雞蛋鹵澆在面上,番薯藤剝了外皮清炒,配在上頭,青白兩色,瞧着就讓人流口水。
小五媳婦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娶了嫂子這樣的媳婦兒,大郎哥真真好福氣,聽小五說,南邊的仗打完了,皇上令大軍班師回朝呢,想來大郎哥也該回來。”
碧青聽了,手一抖,小五媳婦兒忙接着她手裏的面碗:“嫂子怎了,敢是知道大郎哥要家來,歡喜的碗都端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