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雪漫天(上)
第三十五章:雪漫天(上)
凌晨的電影院毫不嘈雜。
大廳內掛在牆上的大屏幕在滾動播放一些即將上畫的電影的預告片。視頻音量調的很小,傳入人耳中的聲音極低。
沒有大片首映零點場加持,又非周末節假日,商流沙和喬樾置身電影院內時,四周人丁極為稀落。
進影廳之前,商流沙還簡短地回顧了下有喬樾的這二十年人生。
他們一起做過很多事情。
曾經一起跳上過北上的列車,滿車廂跑找到空餘的床鋪睡醒,趕在列車員檢票之前隨意選擇一站補票下車。在那些陌生的地方空手翻,踩下印記。
曾經一起相約在奧運年環城跑,雖然最後敗給了不絕的車來車往。
曾經一起擠時間置身南非球場,臉上抹滿各種顏色,畫成西、德國旗的模樣。
曾經一起夜半扛着望遠鏡觀星。她裝專家在他面前胡扯長編。
……
一起做過的事情很多,可其中並沒有一項是一起看過電影。
家中多位長輩牽連娛樂圈。
早年霍氏投拍的影片初上畫,會有人將票送到家裏,但幾乎都被她壓在箱底。
把那些從前沒做過的事情用有限的時間做一遍,似乎也是一件不壞的事情。
尤其是和喬樾一起去做。
***
進了票面上所寫的四號廳,商流沙才發現內里空無一人。
她看了下時間,距離票面上印出的零點半,只有不足五分鐘。
這幾年青春懷舊片依舊大行其道。
《驚鴻一面》改編自熱門IP,口碑不錯,鮮肉演員們粉絲也多,不可能是票沒售出其餘任何一張。
商流沙只能想到一個可能,許驚蟄包場請她看,雖然票他只送了她兩張。
***
影廳的呼吸燈散着白光,盞數多,內里光線並不晦暗。
喬樾側身看商流沙:“你同學送我們包場?”
商流沙盯着前方大熒幕上正在播放的貼片廣告。
是許驚蟄代言的一款音樂手機。
屏幕上是一片陽光海。
日光透過幾乎遮天蔽日的枝藤葉蔓漏下來,斑駁的光影打在許驚蟄緩速移動的臉上。
過去虞聽曾說許驚蟄一直是安靜的。
商流沙對許驚蟄多年來的印象也幾乎可以用話少來概括。
他進娛樂圈這些年,話倒是變得多了一些。
但大多數時候,聚光燈下的許驚蟄的形象,依舊是安靜的。
他不怎麼對人解釋他的初衷以及他的所作所為。
但他不說,她只靠猜,不能保證猜得是否對。
商流沙皺了下眉:“大概是。”
“和他很熟?”喬樾默了下,彎起唇角問。
他眼底的光斜過來,雖是微微笑着,但卻莫名帶有一定的壓迫感,商流沙回視了一眼,轉移視線:“交情有一點。做你的同學之前,我和他當時前後桌。”
喬樾想起送到家裏的裝電影票的信封上面印着的那句電影的宣傳語:總幻想一覺醒來,能回到高中教室。你還坐在我前面,馬尾輕搖,搖出了我整個輕狂年少。
前後桌?估計今晚要從看電影,變成很有意思地看一場電影。
***
商流沙繼續將從未對他提及的事情告訴喬樾:“記不記得我的朋友虞聽?”
喬樾心一震。
不會不記得。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是因為虞聽死。
不能不記得。
那段時日她忙到無暇它顧;虞聽死後,就是她離開他遠走。
他從未有一個半年過得漫長如沒有來自她任何隻言片語的那一個。
不僅漫長,還乏味,枯槁。
眉目不自覺地就染上了些消沉,喬樾答:“記得。”
商流沙嗯了一聲,將因提到那個名字引起的翻騰的情緒壓在舌尖:“他是虞聽喜歡的人。虞聽花費了餘生,暗戀了很久的人。”
喬樾很意外,而後他明白很多事。
他認識的商流沙從來是乾脆、不拖泥帶水的人。
她通常不會耗費精力去經營人際關係。
同許驚蟄這斷斷續續不算熱絡的聯繫……原來是因為虞聽。
***
商流沙和喬樾選擇坐在廳內最後一排。
燈熄之後,屏幕上海浪由遠及近推移,傳出來許驚蟄飾演的男主角有些滄桑的聲音。
語調里含着嘆息,含着緬懷,含着捨不得,含着遺憾。
念白正是此前喬樾想起的那一句被截下來用作宣傳語的台詞。
故事同大多數青春片一樣,沒有新的切入點。
講的是青春,是年少,是被埋在時光深處的暗戀,和那些因為還不懂得怎麼愛已經愛上了的少年少女過早地相聚又過快慘烈地分離。
故事裏的人從高中到大學,從一座城到兩座城,從一國到異國,糾纏十餘年。
***
許驚蟄接演的角色讓商流沙覺得意外。
她以為他接演的是一個單純在學生時代耀眼的風雲人物。
可不是。
那個角色,在他的同學眼中的確是耀眼而出類拔萃的。
可這個“天之驕子”卻因為一段深埋了十餘年的暗戀,而深深地自卑。
喜歡在他心內瘋狂滋長,他控制不了這種情緒。
只隔着一道書立的距離,他卻始終無法對坐在他前桌的女生表白。
一邊是球場上揮斥方遒、動作恣意流暢引人尖叫的他,另一邊是房間內對着鏡子不斷練習“我喜歡你”卻始終在說這四個字時卡殼,甚至顯得結巴的他。
***
電影響起了片尾曲。
有人將放映廳內的燈打開。
喬樾的聲音響在商流沙耳側:“感觸很深?”
“一言難盡”,商流沙剛回了四個字,轉瞬已經看清開燈的人的臉,暫時沒了同喬樾交流感想的下文。
***
許驚蟄現身電影院,不在商流沙的意料之內。
她和喬樾起身往下走,許驚蟄抬步往上走,轉眼距離縮短到咫尺。
“行程不忙?”商流沙最先問許驚蟄,“剛收工?”
許驚蟄對她漾笑:“再忙時間也能擠出來一時半刻。”
他轉而看向喬樾,問:“這就是你電話里說得……那個男人?”
商流沙“噢”了聲:“對。你來是為了看他?”
許驚蟄唇彎得更為厲害:“主要看你,順便認識一下他。”
三人立在原地,忽然商流沙的口袋大震。
這樣夜半驚魂call,大概只有在不列顛的溫聞幹得出來。
***
商流沙到一旁接電話。
喬樾和許驚蟄立在原地。
“一中的師哥?”許驚蟄忽然開口,“我見過你”。
喬樾嗯了聲:“你好,師弟。”
這個稱呼有些新鮮,許驚蟄一時間倒沒排斥。
他回頭掃了眼商流沙,她似乎電話里同人說起私密話題,先一步離開廳內,推門而出。
商流沙走,許驚蟄才驟然說:“你早我一步。”
喬樾沒客氣:“你晚我二十年,我認識她,在二十年前。”
許驚蟄沒後撤:“單純認識,什麼都不是。”
喬樾也巋然不動:“準備從我手裏搶?抱歉,八輩子沒戲。”
許驚蟄笑:“我搶,對手不是你,是她。”
喬樾呵了聲:“哦?她是我的。我這坎,你繞不過去。”
許驚蟄沉聲:“看着電影,知道票是我——另一個男人送的,還來?”
喬樾冷回:“不來,怎麼認識許先生這同道中人。”
和他有同好,好同一個人。
喬樾繼續:“喜歡她很容易,戒很難。許師弟要是戒不掉,我可以幫你。我不會把喜歡她的異性當做敵人,沒必要。”
沒人能從他手中搶走,沒人能讓他輸。
許驚蟄蹙眉。
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情敵”的打壓和言語衝撞。
可喬樾卻只是淡然一笑,說:“我愛一個人,願意把她身邊所有的異性朋友,都變成我的好友。”
*******時光碎片****
高一報道那天,許驚蟄去學校很早。
他按班主任貼在黑板上的座次表坐了許久,四周才陸續有同學入內。
他前後左右來得最早的,是坐在他前面的一個女生。
額頭光潔,馬尾不長。五官明媚張揚,幾乎讓人一眼就記住了長相。
他坐在座位上漫不經心地翻着書,突然女生回頭,要借他擺在桌面上的五本書。
起初他以為她是要看。
後來他以為她是在同他搭訕。
最後他發現,她只是抱走墊在胳膊下,趴在上面睡覺。
此後數百天,數學課時,她在他前面各種睡。
有時趴向南,有時向北。
他以為她厭學。
後來的一次次考試,她力壓他刻苦學過之後得到的成績,他才懂她為什麼睡。
此後數百天,他在醞釀如何告訴她課堂睡覺不是好習慣,可直到她跳級走,他的話都沒醞釀完,沒能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