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張金花(修)
第三十一章:張金花
回程還沒進N市市區,商流沙接到半月沒見的小弟朝戈的短訊。
一個月前,他從學校跟隨導師前往藏區。
啟程之後才跟家裏打招呼,且是讓她代為轉達,沒問她願不願意。
她說不,朝戈還裝死無視。
他走得乾脆,不問N市事,揮揮衣袖就跑。
***
朝戈去西部沒什麼。
人總要多走一走,才知道世界之大,萬物之斑斕。
朝戈受父親早年身為生物攝影師四處周遊那段經歷的影響,這幾年走過的路越來越長。
他到了,隔幾天又發回一張身着喇嘛服的照片到商流沙常和喬樾通信的那個郵箱。
商流沙只違心地回了他一個字:“丑。”
朝戈那會兒就吐槽她:“難怪你畫出來的都是牛鬼蛇神和變/態,你什麼審美水平,嘖嘖嘖。”
商流沙那個名為“烏鴉滾滾”的微博號里,唯一加的那個關注——朝戈的號,新近發的微博也都是些來自藏傳佛經的摘錄。
字裏行間談及的都是人生,死亡,因果……諸如此類。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人要遠離紅塵潛行修行。
可商流沙知道,他的人生很簡單,新近幾年可以總結為兩個字——耍帥。
***
此刻朝戈在短訊里說:“幫我跟樾哥說生日快樂。”
又是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姿態。
商流沙微一思索,回:“你自己沒長嘴,還是沒有他的聯繫方式?”
朝戈回復神速:“我跟你親,還是跟樾哥親?你對我的愛都不夠幫我轉達聲祝福?再說,你敢說他人不在你旁邊?”
掌心的震動嗡嗡起,商流沙回得言簡意賅:“真不夠。”
朝戈啞火了一會兒,在商流沙以為不會有下文的時候,他又發來一條:“那你對我的愛夠不夠來機場接我一下?”
商流沙遲疑:“我考慮一下。”
朝戈不滿,隔了數秒又回:“算了,我不用你了,當我沒說。少爺我好歹出身名門,連個座駕都沒有,說出去誰信。我找滿月,反正舅舅招呼我去他家。”
商流沙阻止他:“你別去了,也別找。搭的士,找你的朋友,或者打給霍式秘書室,讓人給你安排車回家。”
朝戈不解:“為什麼滿月也不行?”
“我和喬樾今晚會去舅舅那裏。舅舅一早聯繫過我,你去的話,我嫌吵。”商流沙話里的每個字,都透着分明的冷靜。
艹。
人情味太淡了。
朝戈在電話那端氣得嘴都歪了:“你等着,我兩個月不見你,讓你想死我。”
***
回朝戈簡訊這段時間,商流沙和喬樾正好被堵在路上。
車河移動的緩慢,幾乎不動。
商流沙也因此才有時間把手從方向盤上挪移下來搭理朝戈。
遠處建築物的廣告牌在初升的夜色中格外扎眼。上面許驚蟄那張臉微微笑着,是新近娛樂圈躥火的那批氣質乾淨的小生款。
因為適逢平安夜,四周的行人和行車明顯多於以往。
看完朝戈發來的最後一個字,商流沙解釋給一旁的喬樾聽:“是朝戈,他今天回來。”
他傷沒癒合,商流沙拒絕喬樾開車。
喬樾被迫坐在一旁:“這次又跑去哪兒?”
“色達”,商流沙說,“往西邊跑的越來越勤,讓我轉達你——生日快樂”。
喬樾笑:“他昨晚零點就說了,我一早看到。”
商流沙猛地側身看他:“昨晚?”
那剛剛朝戈磨她半天是為了什麼……用她打發時間?
這魂淡。
***
路不長,但走得慢。
他們過N市市區的時候,天色已晚,天光收攏不見。
霍靈均所購的別院位於城南,院門深入長巷。
等他們從城中的車河劃過,慢慢移動到別院所在的那片區域時,已經將近晚八點。
附近有人將車停靠在衚衕里,他們的越野車身大進不去,商流沙乾脆在巷子口停下,調頭,而後和喬樾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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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霍靈均早年在娛樂圈身為演員叱吒風雲,後來退圈征伐商場,也分擔商流沙的母親霍之汶操持家族事業的重擔。
近些年公司用的職業經理人越來越多,褪去浮華,他和當年同為一線紅星如今偶爾在公眾視野內亮相的夫人顧棲遲把更多的時間用於靜守在家。
待夠了,才會一起出去走走。
看北葉紛飛,南枝蔥蘢。
事業上的野心仍有,但不再表現為日夜征戰操勞。
***
商流沙和喬樾還在曇縣時,霍靈均便同他們聯絡,讓他們在喬樾生日這一天,去他前些年才在城中購置的別院一聚。
沒說替喬樾慶生,每年他們也從不會搞什麼party或者儀式。但是這個小聚組織的目的最主要是慶生,彼此都懂。
平安夜團聚的意味反而被沖淡。
前幾年適逢喬樾生日,躍龍號深潛器都在遠洋作業中。
喬樾通常一去數月不在N市,連這小聚都不能實現。今年人在,機會難得,自然要湊齊。
商流沙從霍靈均那裏認識喬樾,自小和他親厚,喬樾又從小受霍靈均的關照,這個長輩在他們心裏地位非凡,逢招必見。
好在這一兩日氣溫回暖,除了進N市時堵了一會兒,大部分路都是通暢的,他們回程比去往曇縣時節省了太多的時間。
***
霍靈均的夫人顧棲遲早年躥紅的快,家庭情況又很複雜。
霍靈均有隔段時間替她清除偷拍照,買那些狗仔手中的料的習慣。
喬樾的母親沈蔚,生前曾是霍靈均工作中的搭檔,兩人合作過電影。
沈蔚雖紅,且話題度高,但敬業,演技在圈內有口皆碑,造詣不淺。
和她合作下來,搭戲磨合的過程中,沈蔚甚至算是他身為演員路上的一位老師。
霍靈均在替顧棲遲封狗仔的口的同時,從準備金盆洗手的某位狗仔那裏順帶得知了對方挖到了驟然從娛樂圈消失的沈蔚曾產子的訊息。
那個時候,他已經在做慈善活動的過程中,發現了聰慧的喬樾,並且願意助養這個孩子。
他和喬樾接觸了三年,從孤兒院的院長那裏得到了更多的信任。
世界之小。
那時他才從對方口中知道喬樾原來就是沈蔚不為人知的兒子。
而喬樾的親生父親商陸,比他這個外人,得知這個消息的時間還要晚。
追究緣由……有沈蔚生前的遮掩隱瞞,更多的是她死後,那些陰差陽錯的造化。
***
下車前商流沙將車停靠的位置往巷邊的高牆靠了靠。
整條長巷兩側都是烏瓦大宅,飛檐高高翹起,巷不寬,因為建築物繁密,常年背光。
石板路上仍舊留有很多積雪,人踩上去腳印深深淺淺的。
巷內,他們觸目所及的所有住戶門前幾乎都掛着紅燈籠,燈點綴於夜色間,如紅綴於墨。
推門前,商流沙問喬樾:“腦後的傷,想好怎麼交代了?”
喬樾搖頭:“想了個,但是叔叔未必信。”
道理是這樣,商流沙明白:“那就再想一個。”
“不小心摔得?”
商流沙挑了下眉:“扯。”
喬樾自然也這麼覺得:“那……說見義勇為?”
“有點兒俗。”商流沙即刻反饋意見,“只比上一個好那麼一丁點兒,雖然這跟事實比較接近了。”
喬樾牽她的手:“我們這樣一起走進去,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不在我的傷了,這交代,可行?”
商流沙把手抽走:“還是算了,被問就實話實說好了。這樣進去,我們今晚就被唾沫淹死在裏面,走不了了。”
喬樾點頭:“好。”
現在的確不是一個好的告訴大家的時機。
他應該挨着去拜訪長輩,徵得他們的同意,而不是將這樣的訊息砸給他們,讓他們被動地接受。
這是一種尊重。
也是他在執她之手后,應該做的最起碼的事。
***
門給他們留着。
商流沙扣了下門上的銅把,而後推開,和喬樾一起繞過門后的隔斷,才進入院內的第一層套院。
最外面這間房被霍靈均佈置成一間茶室,用得少,此刻也沒有人,只有亮起的燈光。
隔着這間房,隱隱有說笑聲從後面傳出來。
院內沒鋪石板的地面落着厚厚一層雪,燈光映射下顯得又黃又白,黃的顯出幾許暖,白時又看起來白得慘。
商流沙隨即心血來潮蹲下/身捧起一把,在手心一攥。
喬樾笑笑:“太少。”
他從她手心將雪球摳出來,也蹲下/身添了少許,雪球在他掌心滾大了一圈:“太涼了,我先替你拿着,你想要回去用的時候,再取。”
雪本就應該是涼的,一年碰不了太多次。
喬樾說得認真,商流沙沒有選擇同他聲明非嬌貴身,即刻取回來,只問:“這麼賢良淑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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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樾還沒答,白日還說要兩個月不見她的先他們一步回來的朝戈這時從連門裏走出來:“哥。”
朝戈熱情地推着喬樾的肩往裏送他,無視商流沙。
20歲還不足的少年,脊背已經寬闊無邊,此刻直直地立在商流沙眼前,就好像在說:我有骨氣,我不理你。
商流沙笑了下,這小子一點兒都不像他們風度十足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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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戈往裏推喬樾,喬樾卻還是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等商流沙。
兩人一起入內之後,舅媽顧棲遲正和家裏的阿姨從偏廳出來,問:“一起來的?”
喬樾剛動唇,就聽到商流沙說:“碰巧。”
喬樾暗語:嗯,碰巧碰了五天了。
“碰在我家門口?”坐在客廳內沙發上的今日沒有觀摩課的霍行止加了一句。
商流沙點頭:“差不多。”
喬樾:差很多。
一進門這是要劃清界限?
他們來得晚,平日霍家的晚飯時間早就過了。
商流沙和喬樾一起同舅舅霍靈均打過招呼,便直接開始晚飯。
一坐下,霍靈均就問:“頭上的傷怎麼回事?”
商流沙埋頭時聽到喬樾答:“前幾天和同仁聚餐,出來時遇到打劫的,搭了把手弄的。”
霍靈均深深看了喬樾一眼,沒多問,只說:“幫人沒錯,但保護自己,是最起碼的。”
此時,商流沙擱置在桌面上的手機震動,跳出一條信息,顯示來自喬樾:這個比進門前那兩個怎麼樣?
商流沙直接看向坐在她對面的喬樾,眼角微垂,用眼神說:一樣瞎。
她拿起手機,給喬樾那則通訊錄換了名字:張金花。
她手機一動,坐她身旁的朝戈就將視線投向她的手機屏。
坐在同一張桌上,喬樾要總這麼給她發訊息,以朝戈那雙八卦的眼睛,這飯能安穩吃到最後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