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旅途

第六章 旅途

話說江南前兩年發生大水災,沖毀沿途河海城市、村莊、良田無數,皇帝雖然減免水災地區大部分稅收並拔下國庫賑災,但受災老百姓仍然是苦比黃連。

龍城是近河城市,四周河流水渠特別發達,地下暗河又多,因無預防,發起水災來就特別厲害,為了保住這座城市,沒辦法,只能開堤泄洪了,這下子,下屬的村莊就遭了大殃,水位上漲,村莊本就岌岌可危,上游再一泄堤,真成了“洪水猛獸”了——反正那一年宋家村死了不少人,鄰近村落亦如此。

秋家因祖上是外來人口,村裏的好地段輪不到他們,因此是在村頭外落的戶,那裏地段較高,又臨近山腳,洪災爆發時,倒成了逃跑的先機。洪災爆發是在半夜,家家戶戶都在睡眠中,雖然有防洪看夜的人,也扛不住洪潮來勢洶洶,最前頭那十幾戶人家只跑出了幾個青壯,還是會游泳的,其餘的不是給淹死就是給沖走下落不明,估摸着也是凶多吉少,後頭的兵荒馬亂,踐死踩傷的也有好幾個,倒是村外位置高的幾戶人家佔了便宜。早在水位越來越高的時候,秋三娘就收拾好了家裏所有細軟,平時就放在方便取拿的地方,睡覺就放枕邊,就是為了方便跑路,又聽了芸娘勸說,在山上小浩天玩耍無意中發現的隱蔽山洞藏了些吃食,用竹筒預防萬一的裝了不少清水,三娘是個性情溫和好相與的,見識又比他們這些泥腿子好,芸娘識字,還帶着幾家孩子認字,這村外的十來戶人家,竟隱隱有以秋家為首的趨勢,見得他們這般作為,自然也效仿,雖沒山上藏糧食,也俱是打包整理好的,是以這洪災一爆發,他們既保全了絕大部家當,又是安全撤退得最快的。

洪水足足半個月才退!

半個月!

一村人,開頭雖有些吃食,到後來只能找些野草野果裹腹,後來連野草野果也難以找到了,那些帶了雞鴨鵝豬活物逃命的人家遭到了虎視眈眈,那些齟齬真是提都別提了。秋家雖然預先暗藏了些吃食,這種情況,哪敢光明正大拿出來吃喝啊?山頂就這麼大,成村百多號人二百多隻眼睛,一舉一動都逃不出別人眼光,別人餓肚子,你吃食?呵,那你是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不然別說唾沫子,光是眼神都能殺死你。秋家三口——當時秋雲山在外縣坐館呢——只能借口去找柴火偷偷摸摸做賊一般摸去藏了吃食的山洞,每次偷偷帶一些食物回來,然後千方百計避開眾人目光填落肚,那鬥智斗勇,真比農季最忙的時候還要累,饒是如此,饒是秋家兩個孩子比別家偷偷摸摸多了些許填肚的,兩個白皮粉嫩的孩子也是灌水湯包被咬開了口子似的癟了下去,半個月,足足瘦了四五斤,臉色也蠟黃蠟黃的,真把三娘心痛死了。

洪水過後,必有瘟疫。那些漂浮海面人和家禽、牲畜的浮屍,避洪期間吃了淹死、有病家禽的人,等等,無不是瘟疫滋生的根源,這一來,又是死了不少人,還好當時天氣已入暖,不然光是凍死的人就不知凡幾。

那時候,小浩天也染上了發熱症,別說正兒八經的醫生,便是赤腳醫生也找不到,藥物更是沒有,差點沒把三娘急死,後來憑藉著那來歷不明的王公子留下的金葉子中的一片——秋家夫婦覺得這金子來歷不明,一直藏好沒敢用,這時候三娘不得已,只好咬牙拿出來了,也不敢直接用,那金葉子很精緻,拿出去說不定病沒治好還惹災,用石頭砸了個稀巴爛揉成金丸子,在龍城求爺爺告奶奶,終於請得一位老中醫給看了病才逃過一劫,那時候秋家夫婦便起了心,若發生什麼天災*,到底城市比農村便利安全,只是去哪裏、做什麼——光是秋雲山教學所得束脩也不足以養活一家四口,這才猶豫耽擱下來。

前年,先前秋雲山教出一對小秀才那戶人家,也就是三娘原先的主家來信,還想聘秋雲山為西席,教府里三房的小公子功課——這是做熟了的東家,而且給出的薪酬也優厚,秋家夫婦有搬家到城市的心,商量了一番,秋雲山便應了這份差事。

這家主家姓余,祖上做過京官,在省會同州一帶,頗有些威望,後來家裏一對公子小小年紀便過了鄉試,家裏歡喜之餘,自然要更多的為他們謀划前程,就讀國子監就成了最好的打算,恰恰余家生意也發展到了京城,家裏人一商量,乾脆舉家搬遷了。

按理說京城王都,家裏又是個不差錢的,要什麼樣的先生沒?萬萬不到千里迢迢請以往舊先生的地步。只是這三房小公子,因是嫡孫,又是家裏年紀最小的,備受寵愛,因此性子很是有些頑劣,一年氣跑了三個教師,讀了兩年書,連基本的《小學》也沒學完。

大凡家裏寵愛孩子的,孩子沒學好,那肯定不是孩子的問題,絕對是老師教不好。家裏老太太寵愛三子,對這三房出的嫡孫自然也是疼愛到骨子裏,自沒想過這孩子本身也是有問題的,只埋怨請的先生沒能力,這般換了五六個先生,老太太也無計可施子了,最後還是身邊婆子點醒:大公子家以前請的秋先生不就挺好?老太太和三媳婦才恍然大悟,對啊,咋就忘了這茬?

這才有了千里迢迢找秋雲山來京的前情。秋雲山也沒踏足過京城,不知那裏如何,兩夫婦便定下了秋雲山先去探探情況,待穩定了腳再回來接妻兒的政策。

秋雲山也是個有能力的,學問好,對付各種性情的小朋友也別有一套法子,這三房的小公子是好玩兒的,也不拘着他正兒八經坐房間小書桌之乎者也,變着法子與他玩耍,寓教於樂,因他先前與主家有着“君子協議”:不能拘着他怎麼教,老太太與三媳婦聽聞這先生教得兒戲,況這小公子平素便是這般,亦不好多說什麼,不想竟真把小公子教好了,家裏老太爺檢查學問,竟大有長進,真把老太太和三房家的樂得合不上口,對這先生越發敬佩,恰這三房有近親在京城,家裏也有公子適齡入學,聽聞這先生連小公子那般頑劣的人也能教得好好的,那定然是有才學之人了,便跟三媳婦商量,送了束脩,私下又另給了好多好處,把家裏的公子兒也送到余府學習了。

秋雲山上京時,為了預防萬一,是帶了一大半那王公子留下金葉子的,加上自己教學所得束脩,府里時不時的賞贈,他私下又接些書局、府衙的文書抄寫工作,又有人聽聞他學問好,來找他捉刀,不免又得些好處,他吃穿用度,俱府里供應,他又記念家裏妻兒,盡量避免到外頭花銷,後來更多了份束脩,一年下來,竟也小有積存。他便四下留意房子事宜,竟尋得一次不錯房產,在望京的南城區,距離余府所在的大多富裕人家居住的東城不遠,臨街,最妙的的是有個小鋪位,將來便是想做些什麼小生意亦成,不然,租出去也可,有三間大房,兩間小房,中庭和一個不錯的後院,光線充足明亮,秋雲山心內實在歡喜,只是售價過高,竟要二百兩之多,秋雲山雖薄有積存,一時間實在拿不出這許多銀子,只能望“屋”興嘆。

不想那賣家出了些事,等錢急用,讓人聯絡秋雲山,只要一次性付清,便是一百五十兩也賣了,老太太聽聞先生有意置房產接家裏妻兒來定居,想着他家人在身邊,更能上心教導自己孫兒,況且,他家娘子,還是府里舊人、先前服侍過她的丫鬟呢,便借故賞了他些錢銀,大媳婦是個聰慧的,聞歌知雅意,又念着是秋雲山是自己兒子過去先生的舊情,亦有送贈,三媳婦自是不甘落後的,他還教着自己的寶貝兒子呢,竟湊夠了秋雲山的百金之數還略有剩餘。剛好有在京城裏做生意的鄰村人要回鄉,便託了對方帶了些錢銀回去與三娘,讓三娘跟着鄉人回京,那兩個婆子是老太太給的,方便路上照顧三娘和秋雲山一對兒女。那鄉人本打算回鄉半月便返京,不想家裏老母得了急病,月余亦不見好轉,眼看是走不了了,三娘心急,聽聞龍城有商隊要往京城方向去,輾轉託了人送了些好處求得同行,一個星期前,商隊往別城方向去了,她們這才獨行。前兩日三娘染了些風寒,在青縣歇了一日,感覺好轉些,又急忙趕路,不想半途變天,這才急忙尋了個破廟避雨,方有了遇上了鎮南王府一對公子小姐的事,三娘聽得公子小姐竟然肯帶他們同行,自然求之不得,哪有不肯的?

林祈雲便令拔了一頂備用的轎子給秋家三口用,一路上煩悶了,亦會叫秋家姐弟過去陪說話,林佑安自是不能叫芸娘的,林祈雲卻能叫秋浩天,逗弄那靦腆,動輒臉紅的小弟弟,林祈雲覺得比逗她那頗有些書獃子氣息的弟弟有趣,她也是喜歡芸娘的,這個比她大兩歲的女孩很聰慧,說話知進退,態度卻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比家裏那對或是矯揉造作或是“文靜淑嫻”得悶葫蘆似的兩個姐姐合她胃口不知道多少倍,林佑安亦喜歡小浩天,他是家裏最小,平日被拘着讀書習武,身邊跟着的俱是丫鬟婆子太監,連個玩伴也沒有,難得遇到個比他小的——林家姐弟比小昊天大半個月——還是個什麼也不會的,自覺有了當哥哥的煩惱,一路認真給他講解這許多學問,小昊天不機警,卻是個單純的,那清澈崇拜的眼神,完全滿足了未來小世子某種奇怪的虛榮;因此,一路上,五個大小朋友,雖然身份地位天差地遠,卻發展出了不小情誼。

這一天,終於到了王都望京。

三娘千恩萬謝謝過林祈雲姐弟和張公子、包統領——此次進京的侍衛領隊,亦即是在破廟呵斥芸娘放肆的將士——在兩個婆子的帶領下,滿心歡喜往自己相公購置的房子而去;鎮南王在望京有府邸,林祈雲姐弟先回王府,沐浴更衣完畢,再隨宮中派出的公公去拜見自己的皇叔黃祖母。

這一別,再見已是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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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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