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葉彩皺着眉,動作有些遲疑的從沈嘉昱手中拿過相框——那是她曾經無數次拿在手中凝視過的照片,是辛瑤瑤死後留給葉彩的、她在這個世界上活過的最後證明。
由於剛剛從書桌上掉落在地,相框前的玻璃已經摔出了幾道裂痕,葉彩的手覆上去,輕輕顫抖。
從那天之後,辛瑤瑤就一直以照片里清新美麗、笑容甜美的樣子存活於葉彩的記憶中,她早已忘記了兩個人相識的漫長歲月里,她們是否吵過幼稚的架,也已經不再記得,她們是否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生過嫌隙彼此怨懟。
死亡終將美化所有過去,而人們在思念的同時,也早已習慣了在一分一秒的時間流逝中不再回頭。而就如同村上春樹說的,唯有死者永遠十七歲。
葉彩看着辛瑤瑤的照片,眼眶終是有些發熱。
沈銳走過來,朝有些出神的葉彩伸出手去:“交給我吧。”
葉彩卻動作緩慢但又堅決的搖了搖頭。
她把相框翻轉過來,四處的邊框被摔得有些鬆散開來,而沈嘉昱剛剛說的“東西”,已經從鬆動的框架邊緣露出些痕迹來。她握住連着底座的地方稍稍用力,將後面邊框處翹起的部分拉扯出更大的縫隙,緊接着輕輕抖了抖,一個東西就已經掉落了出來。
一把鑰匙。
葉彩呼吸幾乎停滯,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把鑰匙撿了起來,難以置信的用力攥了攥,才朝沈銳伸出手去,攤開掌心:“鑰匙……”
“為什麼要把鑰匙放在相框裏?”
葉彩的表情里滿是震驚,不等沈銳說話,沈嘉昱已經有些不解的問出了聲。
“是、是瑤瑤留給我的,”葉彩呼吸急促,眼底閃過一抹水光,“她留給了我一把鑰匙……”
葉彩的聲音里還帶着哭腔,可即便眼角已經開始有淚光閃爍,但她仍然努力露出了一個笑容。
沈銳想要說什麼,外面已經傳來了安明雅喊幾個人吃晚飯的聲音,他看向葉彩,笑意溫和:“先去吃飯,待會兒我們再來研究一下這把鑰匙。”
雖然葉彩心中的激動與好奇此刻在胸腔中澎湃激蕩,但她看着沈銳柔和的、帶着安撫意味的眸光,終是點了點頭:“好。”
可她卻並沒有看到沈銳轉過身時,面上的笑意褪去后,眼底的一片晦暗。
沈銳朝門外走去,雖然他同樣意外於這把出現的有些突兀的鑰匙,但那一瞬間他心中更為明顯的情緒,卻是憂慮。
辛瑤瑤極為小心的把鑰匙藏在相框裏送給葉彩,那麼她隱藏在這把鑰匙背後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如果所有答案都將在這一刻揭曉,以葉彩如今的心理狀態,她真的可以承受么?
葉彩幾乎難以形容,自己究竟是懷着一種怎樣的心情吃完的晚飯。看着她以極快的速度放下碗筷,安明雅目光里的擔憂一覽無餘,沈銳已經用指節輕輕敲了敲桌面:“再吃一點,吃完之後和伯父伯母一起商量這件事。”
葉彩有些訝異的看向他,因為依照她從前的做法,但凡會讓父母擔心的事,她幾乎都是選擇閉口不言的,而沈銳之前幫她瞞下了姚悅所做的一切,所以她一直以為沈銳至少是不反對她這一想法的。
在葉思齊和安明雅的眼神看過來之前,沈銳已經淡淡說道:“為他們考慮,也並不代表要一味的隱瞞。”
見葉彩不說話,安明雅不解的看向沈銳:“你們又在打什麼啞謎?”
不待葉彩回答,葉思齊已經面色如常的清了清嗓子:“先吃飯,有什麼事吃完晚飯再說。”
*
“你是說……這把鑰匙一直在相框裏放着?”
安明雅把鑰匙拿在手裏,仔細端詳了片刻,又放回了桌上,“可這又是哪裏的鑰匙,沒有其他信息了么?”
沈銳搖搖頭:“我剛剛把那個相框仔細檢查了一遍,只有這把鑰匙。而據我所知,辛瑤瑤只留給了她這一樣東西。”
幾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唯有沈嘉昱坐在一旁,頗感興趣的一會兒看向葉彩,一會兒又看向自家老爸,彷彿在觀看《名偵探柯南》現場版。
“我對這把鑰匙沒有任何印象,”葉彩雖然語氣有些落寞,但心中激蕩的情緒依舊沒有完全平復下來,“我一會兒去把和她有關的所有東西都整理出來,再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如果瑤瑤有什麼東西想交給你,又為什麼要用這麼隱晦的方式?”安明雅眉頭微皺,忍不住尋求解釋一般看向葉思齊,“也許她不想其他人知道,可如果這中間出了什麼問題,相框沒有交到彩彩手上,又或者彩彩可能永遠不會發現相框后藏了這把鑰匙,她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有什麼事情是葉彩一無所知的隱秘,那又為什麼,不是以更好的方式來傳達給她?
“辛瑤瑤當初嚴重抑鬱,可能她的心理狀態並不足以讓她把所有事都考慮的周全嚴謹。”沈銳思索許久才開口,聲音低沉柔緩,“又或者……”
他稍稍停頓片刻,此時,葉思齊的視線已經從面前的鑰匙上移開,落在了葉彩身上,眸光深處帶了幾分明顯的憂色。而幾乎與此同時,沈銳的聲音已經再次響了起來:“又或者,她自己也不確定,該不該把這把鑰匙交給彩彩。”
葉彩聞言,極快的抬眸看向沈銳:“我、我不太明白……”
“也許這把鑰匙帶來的結果,並不符合你的期待。”葉思齊看着自己疼寵多年的掌上明珠,問道,“彩彩,你覺得你可以面對么?”
葉彩愣在原地,思量着葉思齊話中的深意,眸底的光芒明明滅滅,心中原本涌動着的火焰遇冷,終於開始漸漸沉寂起來。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只不過突然得來的訊息讓她過於激動欣喜,以至於忘記了這把鑰匙的傳遞,是以好友自殺作為的大前提。
所以在蒙上死亡的陰影之後,這把鑰匙即將展示的一切,又會有多大的幾率會是純潔美好?
微乎其微。
葉彩再清楚不過,也許骯髒醜陋,也許悲傷沉痛,卻終歸不是美好。
她對自己如今的情況心知肚明,葉思齊的話也再清楚不過,如果她無法面對之後可能會出現的各種狀況,也許他們甚至寧願當這把鑰匙從未出現過。而她徹底平靜下來,才能看得清葉思齊和沈銳眼底明顯的憂色。
這段日子以來,發生過的所有事彷彿走馬燈一樣在葉彩的腦海中一一閃過,她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其中已經隱隱透出了幾分久違的堅定。
“我可以。”
她答得極快,所以聽起來更像是並未經過任何思考的脫口而出。但最近這些天來,她卻從未向現在這般堅定過。
也許她即將面對的,是辛瑤瑤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消息。那麼無論美好或是醜惡,她即使再怎麼猶豫惶惑,也決不能退縮。
葉彩心中漸熄的熱焰,終究燃成了燎原大火。
沈銳和葉思齊對視一眼,眼底都是遠比憂慮或欣慰更複雜的神色。
“可這究竟是什麼地方的鑰匙呢?”葉彩已經開始再次研究桌上的鑰匙,她努力回憶着辛瑤瑤住所的格局和佈置,卻終是一無所獲,“她住的地方似乎沒什麼地方特意上過鎖……”
沈銳看向喃喃自語的葉彩,許久之後,終於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你們平時有什麼經常去的地方?”安明雅問道,“或者只有你們兩個知道的那種……‘秘密基地’?”
葉彩認真的想着,卻仍是沒有什麼結果。
沈銳看着她:“或者你可以仔細想想,她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麼現在想來別有深意的話,尤其是……那天。她都對你說過什麼?”
葉彩放在桌下的手幾乎立時便攥緊了。
即使迴避了這麼久,卻仍是要回憶。
下一秒,她攥成拳的手突然被一旁伸過來的手掌包裹起來。葉彩下意識的看向沈銳,他的神色依舊淡然,但眸光卻同暖陽般和煦。
桌下,他的手握着她的,掌心溫熱。葉彩小心翼翼的動了動,直至和他十指交握,才終於感覺安全。
她靜靜閉上眼睛,開始認真的回憶辛瑤瑤自殺的那天,她對自己所說過的每一個字,遍尋所有值得推敲的字句。
我偷偷跑出來的。
狼把小孩吃掉了嗎?
……
野菜,你記不記得咱們上大二的時候,我帶你去過一次我的中學?
葉彩猛地睜開眼睛,有些驚愕的看向沈銳,和他相握的手也倏然收緊:“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