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出了神華殿,喬梓領着那人一路狂奔,幸好宮內的人大部分都在神華殿,她對這裏非常熟悉,七拐八繞就到了御花園后的一個竹林里。
喬梓跑得都快脫力了,一下子就癱坐在了地上,回頭一看,那人卻氣定神閑,連髮絲都沒亂上一分。
“不要命了嗎?居然青天白日就到皇宮裏來。”喬梓沒好氣地說,“別以為自己本事大,皇宮中侍衛多如牛毛,一人一口唾沫就淹死你。”
“是你,”那人冷笑了一聲,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她,“那晚讓你跑了,你居然自己送上門來,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那聲音低啞而帶着磁性,撞入耳膜,讓喬梓不由得忽略了言語中的殺氣,暈乎乎地仰起頭來,正視着這個男人。
眼前的臉龐輪廓深邃,劍眉朗目,鼻如懸膽,和那晚的蕭殺冷肅相比,此刻的他被正午的陽光鍍上了一層淺金,無端端地平添了幾分瀟洒帥氣;他的下巴略尖,飽滿的雙唇此時微抿着,舉手投足間帶着一切盡在掌控的氣度。
她閃神了幾秒鐘,對上了那男人的視線,那雙讓她印象深刻的黑眸,此時的眼神銳利而森然,帶着一股殘忍的殺意,彷彿利刃劃過她的臉龐。
喬梓打了個哆嗦,後知後覺地感到了恐懼。
這個男人是死是活關她什麼事?她為什麼抽了風似的把人拉了出來?在這個特權社會裏這麼久了,她怎麼還沒有學會明哲保身,非要上杆子惹點是非?
可恐懼的同時,一股委屈也湧上了心頭,她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幾乎和那人臉貼着臉,只是她的個頭太矮,實在沒有什麼氣勢。
她陰陽怪氣地笑了笑,憋着嗓子說:“你要殺就殺,我要是皺一皺眉頭就不是英雄好漢!”
那男人出手如電,輕而易舉地就掐住了她的咽喉。
喬梓又氣又急,揮手掙扎着,“啪”的一聲,正好打在了男人的臉上,男人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指尖用力,喬梓頓時覺得喉中一陣痛意襲來,呼吸困難。
“呸!你這個夭壽的天殺的!”喬梓掙扎着罵道,“虧我還怕你被人抓到救你,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恩將仇報的小人!你等着,我就算死了也要每天晚上站到你床頭纏着你,你別想再睡一天安穩覺!”
罵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已經帶了幾分哽咽,無盡的恐懼襲上心頭,她不會真的要被殺死在這裏吧?這世上還有人會記得她的存在嗎?或許只有木槿看到她的屍體才會掉上幾滴眼淚吧……
脖子上一松,新鮮的空氣頓時鑽入咽部,喬梓站立不穩,一頭栽倒在那人的肩頭,眼淚鼻滴都糊在了那黑色錦袍上。
那人表情僵硬地瞟了一眼那些閃光的水漬,好一會兒才嘲諷着說:“男子漢大丈夫,哭成這樣能有出息?”
“誰哭了?我那是被風迷了眼睛!”喬梓順手揪着他的衣袖抹了一把眼淚,“再說了我……本來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那倒也是,怪不得這麼軟骨頭。”那人意有所指。
喬梓一甩手:“關你什麼事?以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見了你就當不認識,你也別來招惹我。”
她怒氣沖沖地就朝前走去,心裏翻來覆去地把這人咒罵了上百遍。
身旁一閃,那個男人居然也跟了過來:“你叫什麼?上次騙了我,我就不計較了。”
那語氣傲然,好像給了什麼天大的恩賜似的,喬梓氣樂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那男人輕咳了一聲,把玩了一下腰側的劍柄上。
好漢不吃眼前虧,喬梓眼珠一轉:“我姓木,單名一個……”
“別再騙我,”那人冷冷地說,“我不會再有耐心聽你說謊。”
喬梓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幾不可聞地吐出了她的名字。
那人的眼中掠過一絲悵然,良久才道:“你姓喬……從前有個人也姓喬,只可惜他已經不在了。”
“是你的親人嗎?是被先帝殺了嗎?你當刺客是為了報仇嗎?你那天殺的人是誰?你怎麼逃走的?”喬梓憋了好一會兒,終於沒忍住與生俱來的好奇心,連珠炮似的追問起來。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開口:“他們殺了我的親朋,還要對我趕盡殺絕,我忍無可忍。”
果然是同病相憐,喬梓心頭殘留的一點火氣被澆滅了,同情地勸慰:“你已經報了仇,那個皇帝也死了,你就不要再執着留在這裏了,我要是能有你一半本事,早就遠走高飛快活去了。”
“我還有未盡之事,只怕短時間無法離開。”
“有什麼事比性命重要?”喬梓瞪圓了眼睛恐嚇道,“我看那繼位的皇帝很有些手段,那些新來的侍衛都不是吃素的,這幾日他們忙於接手宮廷護衛,等一切停當,你就等着被抓起來砍頭吧。”
那人盯着她好一會兒沒說話,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新皇是個怎麼樣的?你見過嗎?”
“當然見過。”喬梓吹噓了起來,“他生得威武高大,身材魁梧,走路虎虎生威,好像一頭黑熊,聽說他在北地帶兵打仗過,橫掃千軍,這胳膊有這麼粗,抵得上你兩個,一手就能拔起一顆碗口大的樹。”
她連比帶划,最後還擺了一個“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姿勢。
那人看了她好一會兒,輕哼道:“是嗎?我怎麼聽說他還長得挺斯文的,是京城四傑之首。”
喬梓的臉一紅,狡辯說:“那都是以訛傳訛,眼見為實,你不要去相信那些流言……”
那人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我該走了,你自己小心點,別讓人知道和我在一起過。”
喬梓點了點頭,心裏有些戀戀不捨,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宮外的人了,很想打聽一下外面的世界,可看那人一臉的漠然,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你也小心,對了,你叫什麼?”
那人沒有說話,喬梓有點生氣了:“我都告訴你我的名字了,你懂不懂什麼叫禮尚往來,算我看走了眼,還當你是個洒脫快意的俠客。”
她扭頭就走,經過一顆冬青樹旁,氣鼓鼓地拗下了一截樹榦,揪着葉子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我姓時,名翊蕭。”那男人在背後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喬梓停下了腳步,把這三個字在心裏念了幾遍。
“原來你姓石,那晚我胡謅的名字居然和你一樣,不如這樣吧,以後要是我們還能見面,我就叫你小石子好了。”她回頭衝著那人粲然一笑,露出了兩顆小兔牙,趁着那人還沒來得及發火,閃入竹林不見了。
那人的眉頭緊皺了起來,旋即搖頭哂然一笑,也快步離開了竹林。
喬梓一路哼着小調,走到了秀錦宮才發現田昭儀被她拉在神華殿了。
木槿正在曬菊花干,原本想去討好李貴妃的,這下沒了用處,只好自己用了。喬梓靈機一動,撈了幾把分別塞進了幾個香袋裏,這香袋用的是田昭儀得寵時御賜的貢緞,木槿的手很巧,上面繡的牡丹如意雲紋十分精美。
“你拿這個幹什麼?”木槿有點納悶。
“送人,物盡其用。”喬梓衝著她揚了揚手,飛一樣地跑了。
還沒到殿門口,喬梓就被守着的幾個禁衛軍攔了下來,說是陛下和諸位王公大臣正在為先帝守靈,閑雜人等一律避讓。
禁衛軍們一個個身披盔甲手握鋼刀,看起來全力戒備的模樣,喬梓心裏一咯噔,頓時覺得可能裏面出了什麼事了。
她退後了幾步等在原地,沒一會兒果然看見蕭鐸從裏面出來了,她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蕭大人,你可來了。”
蕭鐸有點意外:“你怎麼還在這裏?你主子已經回去了。”
“我深怕你有什麼閃失,特意回來看看你,”喬梓靦腆地笑了笑,“蕭大人,這陣子多謝你對我的照顧,我也沒什麼東西可以謝你的,這是我曬的菊花香袋,不值幾個錢,這陣子秋干物燥的,我看你有些上火,你放在身邊可以清火解毒,要是用着好我替你做個菊花枕。”
蕭鐸愣了一下,一股暖意湧上心頭。這陣子他的神經都緊繃著,偶爾早上起來鼻子都有血絲,喉嚨發乾老是咳嗽,的確是上火的癥狀,難得這個小太監放在了心上。“多謝小兄弟了。剛才沒什麼大事,有人螳臂當車想要對陛下不利,已經被我們收拾了。”
喬梓小心翼翼地問:“那……都抓到了嗎?主謀呢?”
“主謀暫時被他逃之夭夭了,不過放心,他掀不起什麼浪花了。”
“那就好,那就好。”喬梓放下心來,“蕭大人你趕緊歇息去吧。”
“別蕭大人蕭大人的,聽着彆扭,以後叫我蕭大哥就好了。”蕭鐸笑着說,“晚上給你再加個餐。”
喬梓舔了舔嘴唇:“能加個紅豆沙羹嗎?”
蕭鐸大笑了起來:“小兄弟你可真逗,好,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
晚膳時果然配送了四份豆沙羹,一大三小,食盒底下還有燒紅的炭加溫,紅豆沙取出來時還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
喬梓一邊吃一邊幸福的地眯着眼睛,耳邊絮絮叨叨着桃盈的提點,讓他們要記得田蘊秀的好,不然這種時候哪裏會有這麼好的伙食。
按照祖制,先帝在神華殿停靈七日,新帝最後一日在靈柩前即位,在出殯大禮后即刻就進行了登基大典,年號建華。
先帝原本的一些嬪妃都人心惶惶,深怕落到殉葬的下場,建華帝卻在出殯前頒發了一道旨意,意為大晉百廢待興,節儉為上,先帝更有好生之德,免除活人殉葬之舊制,未被臨幸的宮妃可以自由選擇留在宮中或出宮,嬪位以上的則統一安置到慈寧、永壽二宮,奉以太妃、太嬪之禮。一時之間,內宮中人齊聲稱頌晉武帝仁慈聖明,乃古往今來難得之明君。
其實大家都心裏明白,晉武帝哪有這閑心來操心這些嬪妃的死活,定是新帝以晉武帝之名頒發的旨意。
田昭儀被貶時並沒有被撤封號,反倒是因禍得福,成了田太嬪,有宮闈局的公公來告知讓她們搬至永壽宮。
永壽宮很大,主殿住着從前的李貴妃,田蘊秀則被安排在西北角落一座偏僻的側殿,她很不高興,也不去和那些從前的姐妹們閑話家常,只是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偶爾西施捧心般地在庭院裏葬花葬葉,自憐自艾,就連撫的古琴也聽起來一股凄涼的味道。
這天用罷晚膳,田蘊秀把喬梓叫進了正廳,她神情凝重,沉聲道:“我自被貶后,看盡人情冷暖,原本已經心如死灰,幸而有你們三個不離不棄,從今往後,你們三人就是我的心腹,以後我們主僕四人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大家應了一聲,桃盈慨然地道:“這都是奴才們的本分,主子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上刀山下火海就你去吧,我可不伺候了。
喬梓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那日我在神華殿裏……看到了陛下,他還和從前一樣,”田蘊秀有些出神,“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喬梓恭維道:“奴才雖然聽不懂,可田太嬪說得真是好聽,好像唱歌一樣。”
田蘊秀悵然一笑:“好聽又有什麼用,我只願青燈古佛,以求重修一生。”
她頓了頓,雙眸緊盯着喬梓,神情鄭重:“喬梓,你向來機靈,出入也比她們倆自由,我有一事相求。”
喬梓不由得一哆嗦,直覺不是什麼好事:“田太嬪言重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奴才就是了,只是奴才沒什麼本事……”
“我想和陛下單獨見上一面,自陛下來了之後,他處處照顧我,我想當面表示一下謝意。”田蘊秀也不藏着掖着了。
喬梓愣了愣:“我……我不認識人啊……”
田蘊秀的鳳眼微微上挑,眼中帶着幾分冷意:“我才十九歲,就要在這不見天日的永壽宮中孤苦一生,這讓我如何甘心?自從我堂妹一事後,我娘家已經靠不住了,李貴妃自身難保,就算陛下對我還有幾分舊情,可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下身段先來找我,喬梓,坦白說吧,這是我的最後一博,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叮噹”幾聲,她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個箱子,把裏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金光閃爍,喬梓的眼都快花了。
“只要辦成了這件事,這裏的東西,都是你的,以後我若飛黃騰達,我宮中掌印大總管的位子,就是你喬梓喬公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