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番外：前世薛嚴1
“娘……娘……”稚嫩小姑娘的聲音出現在別院中，帶着一絲驚慌。
霍菡嫣筆上一顫，其中字體就走了形。心中不免嘆息，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將宣紙揉成一團丟進桶里。這家書又得重新再寫了，清瑤平日裏都跟個小大人似的，半點也不讓她操心，今兒也不知是發生了何時？如此慌亂，清脆的聲音甚至微微黯啞帶着一絲哭腔。
理了理臂彎處的披帛，剛走到外間，小姑娘猛得撲在她腿上撒嬌，明亮的大眼睛正委屈的看着她，甚至帶有一絲害怕，看得霍菡嫣一陣心疼。大抵是覺得前世虧欠清瑤，所以今生對她頗為溺愛。開始兩年，夫君整日抱着她，非要小清瑤睡著了才去休息，若不是自己讓他去睡了幾日的書房，冷戰了一陣子，還不知今兒會養出什麼樣的女兒？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惹了咱們的瑤瑤？”霍菡嫣疼愛的將她抱起來，勾了勾她腮邊的眼淚。明明只有四歲就感覺沉甸甸的，以後該不會成個小胖妞吧？
清瑤呼了呼小鼻子，看着自家娘親心疼的眼神癟了嘴，眼神有些閃爍，顯然做錯事的模樣。可是看着自家娘親心疼的眼神還是癟了嘴斷斷續續的開口，“……娘，我把爹的玉佩弄壞了……”接着她立馬用濕潤的眼神盯着娘親，“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的跌倒……”
可是爹肯定不會原諒她的，她知道那玉佩是爹爹很寶貝，很寶貝的東西！好幾次都看見爹拿在手裏愛惜的摩挲着，就連上面系的繩子舊了斷了都捨不得換。現在被她打碎了，爹爹肯定會將她的屁股打開花的，前兩天還看見小柒被他爹打屁股，如果她也被打好丟臉。所以只有找娘親求情，只要娘親幫她求情，爹爹一定不會生氣的。
霍菡嫣有些疑惑的蹙眉，“玉佩？”隨後立刻知道清瑤說的是什麼，當年鳳城燈會之時，自己在琳琅閣贈與夫君的生辰之禮，裏面藏着仿若藤蔓的紋路，夫君一直頗為愛惜。誰知道居然被清瑤打破了，倒是可惜了。“那你跟爹爹道歉沒有？”
以夫君疼愛清瑤的樣子，應當是不會生氣的。
清瑤埋首搖頭，當時爹爹的表情好嚇人，盯着她的樣子就像是……就像是……她不敢，怕。
一直覺得有錯就認的霍菡嫣撫摸着她的腦後，“娘親給清瑤說過啊，做錯事就要認錯，怎麼能逃避呢？”看着女兒小小的腦袋，本想認真說話的她頓時心軟，“娘和你一起去找爹爹，可是你要先給爹爹認錯。恩？”
清瑤身形微微僵硬之後，乖巧的點頭，頭靠在她肩上蹭了蹭。
而另一邊，當玉佩碎裂之後，薛少宸就覺得頭彷彿被撕裂了一般，本來極為憤怒的心緒頓時恍惚起來，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撕裂着他的身體，讓他實在受不住跌坐在軟椅上，這滋味比萬箭穿心還要難受數百倍。
萬箭穿心！他好像被箭射中，感覺到自己魂歸九天。現在是什麼情形？宛如鷹眸的眼睛忽然睜開，漆黑如墨，深邃攝人，暗藏的深處卻透着無盡的滄桑和空無。看着周圍熟悉又陌生的擺設，咸州……這是咸州的府邸。從他的嗓子裏忽然發出低沉而嘶啞的笑聲，就如同從地獄深淵中出現的厲鬼，又仿若是在窮困潦倒到極致的人聽着戲樓里的富麗唱詞，飽含着無法言喻的死寂與絕望，讓聽見的人都不禁深深撼動。
莫非這便是他征戰多年，殺戮半生的報應！報應！十餘年邊關征戰，不過是完成嫣兒的遺願，看着他們的女兒披上嫁衣，然後他就可以去陪她。可當他被萬箭穿心之後，他並沒有如願的見到他的嫣兒，只是一縷殘魂四處飄蕩，留着對她千載思戀和執迷的痴狂，直到最後一絲魂魄之力即將耗盡的時候，他遇到一位奇怪的白髮青年，讓他以最後僅剩的魂魄之力穿梭到過去。
為什麼？！！如果上天真的恩賜他，為什麼要將他送到這個時候！為什麼不早一些？！莫非是讓他再照着原樣死一次，不過可能等不到了，他的魂魄之力最多只有數日就會煙消雲散，剩下的事情亦不是他能掌控的。這樣……也不錯，終於可以死心……完全的……
“主人，夫人帶着小姐正在門外。”暗衛拱手回稟。
平日夫人都是直接進來的，今日也不知怎的，非要讓自己進來稟報，雖然感覺有些多此一舉，可夫人命令等同主人，不可違抗。
夫人？！他稱呼的是柳意茹吧？這時候莫非是柳意茹帶清瑤來邊城拜別的日子？！薛少宸的眸光驟然燃起重重怒火，當即揮手將暗衛擊飛到一邊，穿出一記悶聲。“別讓我再聽到這個稱呼！”這世上除了嫣兒之外，沒有人能做他的夫人。“讓清瑤進來。”
暗衛咳了口血，顯得有些茫然。他已經很久沒有在主人的身上感覺到這麼強大的氣場，這讓他想到當年征戰沙場的大將軍，難道主人與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情？不過這並不在他們的範圍之中，只是恭敬的回道：“是。”
薛少宸轉身坐在軟椅上，皺眉揉額，魂魄之力融合併不容易，他的頭還是陣陣的發疼。
門外的霍菡嫣自然聽見裏頭的聲音，詫異的看着受傷的暗衛，心裏有些發窘。不過就是一塊玉佩，夫君至於發這麼大的火嗎？而且居然只讓清瑤一個人進去，莫非怕自己求情？這次夫君打算好好說教一番，不管是什麼原因。霍菡嫣將女兒放下，輕聲說道：“進去吧，娘親就在門外。記得乖乖的給爹爹道歉。”
清瑤咬了咬下唇，顯得有些膽怯，又覺得這樣很沒骨氣。反正娘親在門外，爹爹總不會把他怎麼樣的？大不了進去以後發現不對，自己就大哭，娘親肯定捨不得，然後……
隨着門開啟又關上，久久沒有聲音。薛少宸停止揉額的動作，再一次抬首面對他與菡嫣的親骨肉，瞬間他的目光就獃滯了。毫不懷疑，眼前小小的人兒是他的女兒清瑤，可是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一個淡漠的豆蔻少女會變成一個小彆扭不敢看他的小姑娘。
長時間的沉默，靜得可怕。清瑤糯糯的嗓音響起，委委屈屈的小模樣讓人心疼。“爹，我錯了。”說著還伸出手掌，一副‘你打吧’的姿態，然後抬首看着一臉震驚的爹爹，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爹。強大的氣壓讓她透不過氣，雖然他看着她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可眼神中的決絕和狠辣卻掩藏不住。
爹爹不喜歡她了……爹爹這麼看着她，肯定是不疼她了……這樣的信息瞬間傳到小姑娘的腦海里，比將她屁股打開花還要難過，忽然之間她的眼眶裏就溢出眼淚衝到薛少宸面前，拉着他的下擺。“爹爹，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爹爹，你別討厭瑤瑤……”說完還打了一個嗝，斷斷續續的哭喊着：“嗚嗚嗚，爹爹……”
看着與妻子有幾分相似的臉龐，薛少宸的眼神中忽然有些發涼，剛想將下擺的小手甩開，書房的門就會重重的推開。門外霍菡嫣聽着清瑤凄凄涼涼的哭喊聲，卻一直沒有聽到夫君說話的聲音，心中有些心疼和不滿，不過就是一塊玉佩，至於這麼生氣嗎？先是將暗衛打傷，然後不理清瑤，這脾氣也太大了點，也不理他直接喚着清瑤。
看見娘親出現，清瑤立馬放開手衝到娘親身邊，傷心的嗚咽着。“……娘，爹爹很生……生……”很生氣。小小的人兒不停的哭着，顯然是被爹爹方才的反響嚇着了。
“好了，別哭了。你先去找素言姨，把臉擦一擦，讓娘親和爹爹說。”雖然前幾日才說，該好好教清瑤一些規矩，可是也犯不着忽然之間如此嚴厲，又不是什麼本質性的大錯，而且清瑤已經主動認錯了。看來自己和夫君還要在這件事情上達成共識。教孩子不是嚇孩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樣給誰看。
當清瑤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之後，霍菡嫣嘆氣直起身子看着前方的夫君，頓時也有些怔住。她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見這樣的眼神，交雜着不敢置信、死寂的痛苦、絕望的吶喊……還有鋪天蓋地的驚喜，讓他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彷彿不敢多出一個動作。
而薛少宸目前正是這樣一個狀態，當房門打開惱怒的看向門口，讓熟悉的，在夢中循環千百年的容貌乍然出現在眼前，他怎能不震撼？！這是真實的？還是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覺，這不是嫣兒？他的嫣兒早已在十五年前的那個冬天死在他的懷中，他清楚的感受着她呼吸的停止，冰涼刺骨的身體和侵襲在他身上撕裂般的絕望。可是看着她，卻又清晰的知道，她是嫣兒！是他的……是他的嫣兒。不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不想明白這一切的因果、甚至都氣息都不敢稍微大些、就怕她恍如泡沫，稍有動作就破了。他只想這般痴痴的看着她，就此天荒地老。
就算這是上天憐憫給予他的一場夢，也只求永遠這場夢都不會醒來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