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要挾
袁璐跟澈哥兒說了下午晌就回去了,澈哥兒聽了高興地滿院子撒歡。
到了時辰,袁璐就帶着他拜別了袁老爹和陳氏,命人套車回府了。
她來時只一輛車,回去時便多套了輛車,讓東宮裏的那位女官媽媽坐。
那位女官姓史,耀太丨祖時期於內宮擔任女史一值,佐助內宰掌管禮儀。
袁璐敬着她,便讓她一人坐了一輛車。
史媽媽為人嚴肅,如今得了體面,倒是難得地給了袁璐一個笑臉。
陳氏還給了兩箱子東西讓袁璐抬回來,說是她大姐姐給的那些衣料和首飾。
袁璐當然知道這些東西已經超過了賞下來的數目,她娘親不過是藉著這說法又貼補了她一遭。
兩輛馬車的車轅上分別坐了兩個媽媽和兩個大丫鬟,後頭拉東西的板車上坐着李德全和他家婆娘,後頭還跟着一堆婆子丫鬟。
一行人的隊伍頗為壯大。
車馬回到國公府,門房見是自家的馬車遠遠地就把大門開了迎接他們。
袁璐被青江扶下了車,澈哥兒被綠水抱了下來,甫一落地便又去牽袁璐的衣袖。
袁璐牽着他,帶着一堆人從正門進了府。
照規矩,袁璐應該先去老太太屋裏請安,誰知道她們到了院子外。
老太太並不見他們,出來傳話的婆子說老太太昨夜就犯起了頭疼,鬧了一夜,天亮才睡着。
袁璐心想老太太的頭疼多少跟邊關戰事有關,擔心兒子本是人之常情,但如今卻只派個粗使婆子來給她遞信兒。這檔口不跟媳婦統一陣線,袁璐也不懂這老太太是如何想的了。
既然老太太不見她,袁璐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澈哥兒則帶着舅舅給的小玩意兒找他哥哥玩了。
院子裏本留着兩個婆子和一些小丫鬟。
袁璐回來了便先把她們召集起來,問了近幾日府里的事情。
待丫鬟婆子稟告完,袁璐把史媽媽安頓好,又把新帶來的人交給了呂媽媽安排。
比較難安排的是管事李德全,他還帶着一個半大的兒子,內院畢竟不是他們能久待的地方。但如今成國公不在,老太太也不會幫着袁璐塞人去前院。
袁璐便先委屈了他一下,翻了自己的嫁妝簿子,把他指到附近的一個小宅子裏住着,平時就去幫她看着她和她二姐名下的鋪子,隔五日就來跟她回個話。
而李德全家的也是袁府的下人,她本是要留下來服侍的。
但袁璐看着人家夫妻分離覺得也確實可憐,便讓李德全家的也和丈夫兒子住到外頭去了。
李德全家的聽了攔不住地要磕頭謝恩。他們以前雖說是在首輔府里當管事,但說到底也是個奴才。家裏個頂個的主子,一個行差踏錯就不能翻身了。
如今住到外頭,雖說起來不那麼了得,但關起門來就跟個普通百姓一樣不用看人臉色地過日子。
袁璐對這李德全並不了解,但因是她娘給的,她也才姑且這麼安排着。
日後具體怎麼說,還得再看看這人的品行。
安排完這通,袁璐在並未屏退眾人的情況下,讓人開了箱籠妝奩給她過目。
箱籠是花媽媽和青江在管,妝奩則由呂媽媽和綠水負責。
這用人上,陳氏也下了功夫。
青江和綠水都是人還不到桌子高,就跟在袁璐身邊服侍的。
青江由呂媽媽教養長大,綠水則是跟着花媽媽,等到二人性子都養成了才換到另一個媽媽處跟着做事。這也是陳氏怕他們奴大欺主,特地做了這一番功夫。
袁璐對着單子檢查過一遭,見自己的首飾衣裳都沒對的上,花媽媽知道了她的想法,並未有什麼不高興,反而主動讓人去開了箱櫃給她看。
箱櫃裏擺的是一些比較貴重的,逢年過節宮裏賞下的東西。
袁璐看過後,便對他們四人說:“東西我都瞧過了,我很高興。縱我對外人千般狠,你們到底不同。兩個媽媽對我關懷有加,清江綠水同我一起長大。若是你們犯了事,我真不知如何處理。如今見你們個個都是好的,我這心裏真是說不出的開心。”
花媽媽見她眼角隱隱有淚光,便拿了帕子給她擦了擦,輕聲道:“傻璐姐兒,你是主子,做任何事都不必同我們解釋的。”
呂媽媽性子要強些,這時竟也眼眶泛紅地道:“姑娘如今大好了,就算真治我個什麼罪,老奴看着比什麼都高興。
袁璐把自己院子裏的下人就叫到了一處。
她身邊的人加起來有近二十個。
袁璐讓她們都站在院子裏,她命人給她搬了交椅沏了茶。
她慢悠悠地喝了會兒茶,才緩緩開口:“我往日裏病着,院子裏全靠你們盡心儘力地照看着。如今我好了,便想着給大家提個三成的月錢。”
眾人面上皆是一喜。
袁璐在上首看的分明,她身邊的四個自然是沒什麼表情的,難得的是袁璐新帶來的錢婆子也是面不改色。
“只不過,”她頓了頓,“這既然有了賞,自然也有罰的。”
袁璐給青江遞了個顏色,青江便上前去把兩個二等丫鬟拽在了地上。
那兩個丫鬟一直被看管在袁府,今日才放了出來。
袁璐輕笑一下:“日前的事,想你們也知道。這兩個,護主不力,累我落水。你們說可是該罰?”
眾人噤聲。兩個丫鬟嚇得瑟縮在地,她倆早就知道自己闖了禍,這才什麼都不顧把大少爺供了出來。
袁璐摸了摸下巴:“我竟不知,我家的奴才,入了這國公府幾天,竟連胳膊肘是往哪裏拐的都不記得了。來人,打吧。不打老實了不要停。”
話音落下,綠水就拿着藤條來了。
這兩人身上穿的都是秋衫,藤條是下下都着肉的。
袁璐只讓綠水一個人打,打了十幾下,兩個丫鬟開始哭叫着求饒:“姑娘,姑娘饒命啊……奴婢是不敢碰大少爺啊……”
袁璐面色一變,大聲地呵斥道:“不知死活的奴才,自己犯了事兒竟還要攀咬主子!給我重重地打!”
綠水手下不停,兩個丫鬟叫得愈發慘烈。
那慘叫聲少說傳出去半里地。
只一炷香的功夫,老太太那裏的一個嬤嬤就過來請了。
袁璐撣了撣衣服,惡狠狠地等了那兩個丫鬟一眼:“打幾下就嚎得這樣大聲,擾了婆母的清靜。等我回來再收拾你們。”
老太太穿了件石青色的三鑲盤金寶瓶紋樣散花錦交領對襟長衫,額上戴了同色的鑲玉刺繡抹額。看起來十分端莊肅穆,難以接近。
她見袁璐來了,便把人都屏退了,只留了剛才去喊袁璐的那個嬤嬤。
袁璐給她福身請安,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袁璐一臉驚訝地說:“可是我哪裏做的不好,惹的婆母生氣了?”
老太太拿着拐杖篤篤地杵着,“好好好,你好得很!”
袁璐又福了福身子,羞澀地笑道:“兒媳慚愧,多謝婆母誇獎。”
老太太差點被她氣了個倒仰。
她身旁的嬤嬤趕緊給她捋了捋後背順氣。
老太太緩了好一會兒道:“你既是我泓哥兒的嫡母,怎可在外面敗壞哥兒的名聲?按我成國公的家法,就該治你個不慈。”
袁璐便收起了那副小女兒的嬌嗔,正了臉色道:“兒媳是在自己的院子裏管教奴才,奴才胡亂攀咬,只空口喊了兩聲,何來是我敗壞哥兒的名聲一說?既然婆母如今這樣說了,這件事兒媳定然追查到底。還我和泓哥兒一個清白!”
老太太急地又拍桌子道:“不許查。”
“為何不許?”袁璐蹙着眉疑惑地道,俄而又輕笑,“若不是婆母也知道這件事跟泓哥兒脫不了關係?婆母既然說到了家法,不如讓我來說說國法。嬤嬤您說,這謀殺嫡母的罪判什麼刑法?”
那嬤嬤低頭不語,老太太出生鄉間,卻也知道自古以孝治天下,這謀殺嫡母……
袁璐頓了頓,又對老太太說:“我朝律法,謀殺嫡母者罪當剝皮揎草、挫骨揚灰,婆母若是不信,大可找人問問。”
老太太哆嗦着嘴皮子說不出話。
老太太的反應在袁璐的意料之中,從笞杖兩個丫鬟起到如今對峙的說辭,都是她在袁府時和陳氏合計出來的。
袁璐往前邁了一步,道:“婆母勿憂,兒媳如今好生生地站在這裏,哪裏能說泓哥兒意圖殺母呢?不過就怕有心人且拿着這事做文章呢,退一萬步講,即便鴻哥兒真坐實了忤逆不孝的罪名,最多也就是個黥面流放,罪不至死……”
老太太胸口起伏不定,指着她說不出話。
袁璐又驚叫一聲:“婆母怎的了?可是身體不適?”
倒是老太太身邊那個嬤嬤鎮定自若,一邊服侍老太太喝茶,一邊說:“夫人想要什麼儘管說便是,老夫人年紀大了,經不起您這樣的折騰。”
話說至此,袁璐再裝樣子就沒意思了,便直接說:“如今要保泓哥兒,就要從家裏控住這個消息,肅清內院,兒媳不才,願擔此重任。”
老太太已緩了過來,啞聲道:“你要的竟是府里的中饋之權?”
袁璐抿了抿唇,目光堅毅:“兒媳在此立誓,今生若保不得兩個哥兒周全,死後便不入輪迴,永世受苦。”
老太太沉吟半晌:“你既得了你想要的,今後也要遵守你的誓言。”說著便喊身旁的嬤嬤拿來了對牌。
袁璐接過對牌,恭敬地行了個跪拜之禮:“兒媳謝過婆母,定不負您所託。”
袁璐拿到了想要的也不多留。
她前腳剛出了門口,後腳老太太就砸了一個杯子。
那貼身侍候的嬤嬤並不見怪,命人進來收拾了。
老太太閉着眼假寐。一張蒼老的臉更顯疲憊。
她身邊的嬤嬤姓孫,和老太太同鄉出身,陪伴在她身邊多年。
過了好一會兒,老太太才開口道:“這小袁氏不知打的什麼算盤。斐兒要上前線的消息剛穿出來,她便回來巴巴地回來搶着當家。”
孫嬤嬤道:“二爺福大命大,定能平安回來。府里的事過去的兩年裏都是老奴在管,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夫人肯回來管家,想必也是盼着府里好呢。”
“咱們國公府倒了能有她什麼好?竟要拿泓哥兒做筏子,今日府里孤兒寡母,且泓哥兒又有把柄在她手裏,奈何她不得。他日……哼,他日我總要讓她好好瞧瞧厲害!”
孫嬤嬤早就習慣了老太太的做派。老太太看着是個強勢的,但是個頂刀子嘴豆腐心、又沒有主見的性子,不然也不會這麼簡單就被年輕的小袁氏拿捏住。
不過孫嬤嬤也知道這風雨飄搖之際,府里是需要這麼一個當家夫人的,如今也只能盼着那小袁氏真能把偌大一個家打理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