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番外:春水
同慶九年,高斐大敗敵軍,生擒韃靼可汗。一夕之間,威名傳遍整個大耀。
同慶帝纏綿病榻已久,聽聞這個好消息也是精神一振,將他升為他為從一品中軍左都督。
打了勝仗又升了官,袁璐等人也就不可能繼續留在鄉下了。
澈哥兒知道要搬家后還挺不高興的,噘着嘴說:“我答應虎子說過幾天要跟他一起放風箏呢。還有
二娃娘喊我去吃她烙的餅呢,我都答應了的。”
任袁璐在一旁哄了好久,都沒能把他翹的能掛油瓶的小嘴給哄平了。
不過澈哥兒也就敢在袁璐面前這樣,對上他爹,他連眼都不敢抬。
說來也不怪孩子,高斐這趟回來身上的殺伐之氣就更重了,孩子又多是敏感,因此對他又多了些畏懼也是情理之中。
就是袁璐對着他灼熱的視線也有不自然的時候。
這一趟的兇險程度,只有高斐自己知道。
雖說他和小袁氏剛成親那會,他以副將之名隨軍出征過。但那時齊國公邱弗執掌軍印,兩人許多見解看法又是南轅北轍,齊國公將他當成來邊關鍍金的世家子弟,他能一展所長的機會可謂是少之又少。
可這次就不同了,皇帝病種,他臨危受命,既要收服軍中將領士兵,又要對外去除強敵。真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半點也錯不得。
也正因為這樣,每當夜深人靜之際,高斐都格外想念那間小小的農舍,想念家裏在等着他的人。
幾經生死之後,他更是思家心切,每每覺得熬不住的時候就寫一封報喜不報憂的家書。
此番回來后,他升為中軍左都督,公務日漸繁忙,卻就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在家人身上。
除了早朝的時候,平時是必然和孩子們一起打拳的。
晚上下了值,除去必要的應酬也是就回府了,先去老太太那裏坐一會兒,然後就去袁璐那裏歇下了。
袁璐早就習慣了跟高斐共處一室,兩人夜間話也不多,經常就是一人一邊歪在榻上看書。
高斐看他的兵書,袁璐看她的話本。誰也不打擾誰,卻也不會覺得對方多餘。
袁璐睡覺本就不喜有人在旁盯着,從前是為了防高斐,可兩人如今也算共過患難,幾經風雨,兼又知道他不能人道,夜間屋裏的人便都在外頭伺候了。
歲月安穩,袁璐有時也會問自己,就真的這樣過完下半輩子嘛?
她自己說不好,但想到抽身離開,心中卻是萬般的不舍。
高斐立了國之大功,皇帝身子越發不行,現在朝中仍由太子監國,聽說袁老爹也要被重新擢進內閣。
成國公府的日子真稱得上是花團錦簇,烈火噴油。
袁璐也不想步齊國公府的後塵,便越發地低調起來,昔日有過幾面之緣的一些官夫人們的聚會,她也甚少參加。漸漸地,外頭便又穿出了她目中無人、不好相處的傳聞,連早年間的那些舊事都被翻出來一說再說。
袁璐不理那些,可日子卻是真的越來越無聊了。
成國公府經歷過前年的變故后,一些有異心的人都早被遣散了,如今留下的都是她看着好的,又都經過歷練,越發能擔事兒了。她這當家夫人處了四五月那會兒忙了一陣,後來就着呢的可以說是混吃等死了。
澈哥兒現在大了,到了人嫌狗憎的年紀,袁璐都不愛搭理他,要是多跟他鬧一會兒,他能把屋頂拆了。有幾次他在在狗尾巴上綁了一串鞭炮,一路趕着進了他娘親的院子裏,一路上又是狗叫又是鞭炮響又是丫鬟的驚叫聲,他就跟在後頭拍手大笑。
氣的袁璐差點拿雞毛撣子打他的屁股。
不過後來他自己看到大黃光禿禿的尾巴,袁璐這教訓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就懊惱地紅了眼眶,抱着大黃又是道歉又是安慰,好像那條狗能聽懂他說話似的。
袁璐是又好氣又好笑,當真是拿他半點辦法也無。
好在一物降一物,澈哥兒怕他爹。用過晚飯只要高斐歇在他屋裏,他就乖乖回房,不出一步了。
但是只要高斐有事晚歸或者是歇在前頭書房,澈哥兒就肯定是粘着他娘親的。
沒辦法,現在府里人人都不愛跟他玩,別說哥哥姐姐見了他繞道走,就是祖母都緊着撫着額頭直喊頭痛。就他娘親,還好說話些。
因此袁璐真的是伸長了脖子等着高斐來呢,有時候高斐在前頭書房看書誤了時辰,袁璐就讓青江端着羹湯送去了。
府里誰不道國公爺和夫人危難中相濡以沫,回來后相敬如賓,好不恩愛的。
高斐聽二和繪聲繪色地講了下人們嘴裏的傳言,臉上的笑意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二和看主子高興,就諂笑着道:“夫人這是變着法地向您示好呢,看可您也不能每次都讓夫人主動啊……”
高斐難得的覺得二和的建議中聽了一次。這天晚上,他早早地去了袁璐那裏。不用她提醒,就先去沐浴更衣了。洗完就散着頭髮橫到榻上去了。
袁璐反正是沒明白他的意思,心裏還覺得他能提前沐浴還真是挺好的,不然離得近了總能問道淡淡的汗味,雖說不難聞,可總也不是讓人愉悅。
高斐的心思完全不在兵書上,餘光總是若有似無地往她身上掃。
袁璐是渾然不覺,畢竟高斐不能人事的事她早已知曉,兩人相處久了,她慢慢地也就不對高斐設防了。總算把高斐盼來了,澈哥兒那個小魔星沒再糾纏自己,她也總算是能做些自己的事情,能睡個安穩覺了。
兩人各懷心思地這麼待了一會兒,袁璐就放下書就去洗漱了。
洗漱過後,花媽媽幫她擦着濕漉漉的頭髮,她渾然不覺得跟花媽媽說說笑笑的,等頭髮幹了就爬上床去了。
這夜高斐真的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半夜袁璐口渴,也是懶得再喊人進來點燈伺候,自己赤着腳踩着地毯下了床。
高斐正在榻上“翻烙餅”呢,忽然就聽到了窸窸窣窣的響動,然後就感覺到小袁氏從榻邊走過,鼻間是她身上熟悉的淡淡花香味。想到那些花瓣都是她沐浴時放在浴桶里的,忍耐了一整夜的高斐便也有些受不住了。
遠離看到高斐翻身坐起還嚇了一跳,用帶着睡意的軟糯嗓音問道:“我吵着你了?”
高斐不發一語,仍在榻上坐着。
袁璐以為是自己吵醒了他,惹他不快了,就又多倒了杯水遞給他跟前問:“口渴嗎?”
夜色朦朧,兩人離得近了些,她身上的香味越發清晰。
高斐伸手捏住她手腕往前一拉,袁璐就一下子栽進了他懷裏,手裏那杯水就澆在兩人各自胸前的衣襟上。寢衣本就單薄,一杯水澆下去就更是貼上了身。
高斐噴在她耳邊的氣息是滾燙的,袁璐一時嚇得連掙扎都忘了。
兩人就這麼僵持了片刻,袁璐才後知後覺地問道:“你、你做什麼?”
那聲音問出來都打着抖呢。
高斐只覺得懷中人腰肢纖細,不盈一握。體香縈繞,沁人心鼻。心神蕩漾間,手就在她腰間移動。
袁璐一個激靈,身子都跟着顫慄。
高斐閉了閉眼,定了定心神,這才收回了手,啞着嗓子道:“沒事,睡吧。”說著就自己又躺下了,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袁璐腳步不穩地三步並成兩步,忙也回了自己床上。
這下子這兩人是都睡不着了,睜着眼到了天亮。
天一亮,高斐就起身穿衣洗漱,跟躲什麼似的,略顯慌忙地去了前頭,連聲招呼都沒跟她打。
袁璐也是毫無睡意,勉強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起了。
梳妝時花媽媽看她有些懨懨的,以為她是昨夜頭髮沒擦幹着了涼,問她要不要找醫女看。
袁璐雖說活了兩輩子,這事兒上卻實在沒涉獵過,平時也是挺有主意的一個人,這時候被花媽媽幾句一問就覺得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大。
陳氏不在京城,她身邊只有花媽媽,兩人的感情如今又更是非比從前,有些話似乎只能對花媽媽說。
她話還沒出口,花媽媽看她那百般糾結的臉色就隱約猜到了什麼,讓青江綠水等人都下去了,她自己尋了個杌子做到她身邊說話。
“姐兒做事從來不用我們操心,只是若是心裏有事,也不妨說出來,多個排憂解難的人也是好。”
袁璐已經許久沒有聽花媽媽這麼稱呼自己,回想從前花媽媽對自己的百般呵護,也是感概頓生,千言萬語都化成一聲嘆息。
花媽媽看她這樣就更着急了,“可是昨夜和國公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一句話就問的袁璐紅了臉。
花媽媽本以為是他倆又掐上了,但此時見到袁璐在這番小女兒作態,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便勸說道:“當時國公爺被多了官位,貶回鄉下時,老奴和呂媽媽曾大膽勸您離開。您當時想也不想便拒絕了……眼看着這一晃又是兩年了,府里的哥兒姐兒都日漸長大,老奴看得出您對這府里的每個人都有了感情……”她頓了頓,又繼續道:“怕是走不了了。”
袁璐絞着帕子沒說話,她的確是願意留在這裏的,不說孩子們和老太太,現在就是高斐,她看着都覺得順眼妥帖的很。從前要擔心的事情太多,還要牽挂着在戰場上隨時會有危險的高斐……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和順了,她當然是千百個願意就這麼過下去。
可昨夜高斐那反應,真是讓她不知該作何反應。
當時她是緊張的,是受驚的,卻也不覺得厭惡,或許是因為知道高斐並不能對自己實質性地做些什麼,或許是旁的什麼……
一池春水,就這樣生生攪亂了。
袁璐心亂,高斐心就更亂了。天知道他為什麼跟個大姑娘似的害了臊,早上起身連見她一面都不敢就慌張落跑。說出去他還是擊退異族大軍的前線將領呢,叫人知道了還不笑掉了大牙。
這天上值的時候他便有些心不在焉,一晃眼的時間居然就該回府了。
高斐在外頭磨了又磨,也沒找到能消磨時間的好去處——同袍好友都知道他最近不愛在外耽擱,聚會飲酒便不叫上他了。
最終高斐還是回了國公府,好說是自己家,他卻莫名地覺得有些心虛。但轉念一想,小袁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嫁進成國公府都第四個年頭了,他就是真的對她做些什麼,那也不算什麼!
對,不算什麼!
越想越覺得有理,高斐就昂首挺胸地去了老太太那裏請安。
結果就遇上了用過夕食還沒離開的袁璐。兩人一個剛打了個照面,就不約而同地別開了臉。
老太太也以為他們是又鬧了什麼矛盾,也不怪他們一個二個地想到別處,實在是從前這兩人時不時就要掐上一回。
袁璐本是坐會兒就要走的,老太太這天精神卻挺好,硬是和她多說了兩刻鐘的話。說完茶杯一捧,道:“不知不覺天都這麼晚了,你們倆也別在我這裏耗着了,一起回去休息吧。”
最後一句話中那“一起”二字還念得格外重。
老太太這樣說,那自然是猜到了什麼,袁璐不能駁她老人家的面子,福了福身就出去了。
高斐也跟他娘說了聲就追了出去,追上卻也不上前,就這麼遠遠地像根尾巴似的綴着,一路跟回了她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