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門風清白
曾千秋答應幫忙之後,秦驍那兒還沒什麼反應,他的那幾個學生知道了。一個個火燒火燎的,都坐不住了。
“老師,您知道葉翼有兩個女兒不?”
“我又不傻,哪不知道他家有兩個閨女。”翻了一頁書,曾千秋氣定神閑。
“我聽說師弟說,他們家那個叫葉春閑的姑娘,還蠻特別的。”
“嗯。那姑娘聰明、踏實、也有眼力價兒。是個好孩子,我和她投緣。”
“和老師投緣的人,可真不多。這個叫葉春閑的姑娘也運氣不錯。”
這話說得就有些古怪了。曾千秋還蠻喜歡小葉的,不願意把兩人投緣的事兒歸在運氣上面。當即抬起頭,嗖嗖嗖的眼風就掃了過去。
學着學生的口氣,老頭兒陰陽怪氣,冷不丁冒了一句:“能考上我的研究生的也不多,你小子運氣也好。”
話說出來,直噎得那學生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冤得一塌糊塗。
哭喪着臉,當即無奈辯解。
“老師,這不一樣,我考上您的研究生,這是憑實力的!”
“人家小葉也是憑實力在人群里脫穎而出。”合上了書,曾千秋可護着小葉了。
“是是是,老師說得是,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哎,小子,你這是什麼口氣?這是在暗示老頭兒我性格不好嗎?還得讓你個小輩兒讓着我?”
“不不,沒有沒有,我哪敢啊。”頭皮一麻,那學生連忙搖頭。
“那你這拐里拐彎地和我說這些是幹嘛來着?”下巴尖一台,老頭望着他內個話里話外意有所指的學生,還蠻不高興的。
“我沒拐里拐彎啊……”
“還說沒拐彎。你原來不是最討厭葉翼他們一家子。這破天荒地和我談起葉春閑是想幹嘛呢?”
把大部頭的厚書重新放回到書架里,曾千秋回過頭,突然問。
“我……”
那學生欲言又止,憋了好半天氣,還在猶豫怎麼和曾千秋說葉泉和葉春閑的事兒。
曾千秋一雙睿智的老眼瞬間不眨地盯着他,淡道:“小子,你跟了我那麼多年了,知道我是個討厭虛話套話的人。你狐狸尾巴沒藏好,這是衝著葉家來的。有什麼直接說,別給我打馬虎眼。”
那學生猶豫半天,許久才小小聲音地說:“我聽師弟們說,昨兒個任笑笑來找老師求情了。”
“嗯,有這事兒。”徐徐地在桌子邊上倒了杯茶,曾千秋點點頭,並不反駁。
“任笑笑說,她女兒快要被龐三公子折磨死了。”那學生想了想,繼續往下說。
“嗯,她的確這麼說過。”
“老師恐怕不知道龐三公子是什麼人。”嘆了口氣,學生無奈極了。
“龐青的兒子嘛。我怎麼就不曉得了。這也是個聰明的孩子……龐青早些年,托我來教他的兒子。我看過他的資料,的確是個好苗子,腦袋瓜兒也靈光——可我人年紀大了,帶不動,於是拒了。”
“老師只知其一,恐怕不知其二。龐三公子的確是個聰明的孩子,可與此同時,龐三也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性兒。”
“這性子好!做學問,就得有往深里鑽的勁兒。”
“可龐三不僅做事認真,他要幹什麼壞事,也是這股兒狠勁兒。”
“哦,你的意思是我去應了任笑笑的請求,恐怕要無功而返了?”吹開浮在茶碗上一根根倒立如霜的毛尖,曾千秋又喝了口茶,平心靜氣地問了一句。
這話說開了,就有些沒勁了。
曾千秋那個學生也有點尷尬,無奈地說:“曾老,我和您說龐三,不止是想和您說任笑笑丟來的是個燙手山芋。”
“這山芋燙手嗎?我就不信他龐三還真的能抹開臉,不給我面子。”
“他的確不能抹開臉啊,可您救得了任笑笑他們一時,總不能救他們一輩子吧。”
“一輩子太長,我就算是他們爹媽也管不了。可是,我還能管着他們在我的眼皮底下不出事。”
“老師,這個……我最最擔心的不是別的,而是您這麼大費周章地去救任笑笑家的閨女。您知道這閨女是誰嗎?”
拐里拐彎,彎了那麼久,長長久久地把做這事的難度、做這事的麻煩說出來。可歸根結底,問的卻只是一句話——
“曾老,您知道您要救的人是誰嗎?”
曾千秋打從開始就聽他說廢話,特別的不耐煩。可就和他們說的那句話一樣,對方是憑實力考上他的研究生,是他的學生。這學生雖然畢業幾十年了,可一直尊師重道,從不鬧什麼么蛾子。
對方也是五十來歲的人了——
在四九城裏也是叱吒風雲的一方人物——
說到底,這小子不錯!很不錯!
曾千秋還蠻給他面子,不願意一口氣堵死他,讓他下不來台。
可這小子老說廢話太煩人。
曾千秋都昏昏欲睡了,才聽他終於說到點子上了。
他這麼一問,曾千秋當即恍然大悟。
咂摸了一下茶碗裏的毛尖。
曾千秋咧嘴一笑,突然拍了拍學生的肩膀,逕自丟出一句。
“哎,小子,你是不是覺得我蠻喜歡葉春閑。所以肯應了這麼個麻煩,一準是被任笑笑忽悠着認錯了人?把葉泉當成葉春閑了?”
“難道不是嗎?”
“哈哈哈……”
那學生才這麼說了一句,立刻引來曾千秋粗獷的大笑聲。
曾千秋擱下茶碗,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鬍子眉毛里都拈着喜感的笑意。
“這孩子!真的是沒事瞎操心。我就猜到你這麼火燒火燎地來,一準是誤會什麼了!我老眼昏花,看書有些費力,可是認人還清楚得很。葉春閑和葉泉兩個人,這個我還是能分得出來的。”
“那老師您……”
“可憐天下父母心。任笑笑為了她女兒,都求到了我的門口了。舉手之勞,能幫就幫一把。”
“可……”
曾千秋的學生還想說什麼。
老頭兒哈哈大笑,一語截斷了他的話。
“何況葉泉說到底還是小葉的妹妹,一家出來的兩個女孩兒。即便葉泉之前品行有些不良。可看在她姐姐的面子上,咱們不能把人家一棍子打死吧。”
曾千秋的學生明明覺得哪裏不對,想要再勸幾句——
可老師的邏輯很清晰——
幫得就是葉泉!
他縱是知道葉泉和小葉之間恐怕擱着些齟齬仇怨,在曾千秋這裏也不好說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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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知道曾千秋肯幫葉泉去和龐柳求情,葉翼和陳九簡直喜極而泣。
“笑笑,你說得是真的嗎?曾老真的答應去龐三那兒替泉泉求情?”
醫院裏,葉翼明明聽任笑笑說過一次,可是忍不住兩眼還發出喜悅的光芒,一次又一次地問。
看守所里大半個月的經歷真的磨平了任笑笑很多的傲氣。
若是從前葉翼一句話問她兩遍,她一定不耐煩地丟出一句“愛信不信,少來煩我”。
可今兒個,任笑笑幫葉翼削着蘋果,居然還好心情地一遍遍回答:“是的,翼哥,沒錯,曾老同意幫忙了。”
“泉泉她……她現在怎麼樣了?你去果殼看了嗎?”
“我還沒有去。”
“我聽龐家的臭小子說,他在果殼門口弄了個‘冤有頭債有主’的遊戲來折磨泉泉,也不知道泉泉現在怎麼樣了?”
“‘冤有頭債有主’?”乍聽見葉翼說這個,任笑笑的心臟倏然漏跳半拍,直覺的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是啊。他說什麼泉泉做過多少壞事,一定要連本帶息地讓泉泉還回來。真特么胡來!泉泉才多大,能做什麼壞事。龐三這個壞出水的小子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隨手抓了一個人來折磨。真特么霉氣,居然找到我們老葉家的頭上……”
葉翼義憤填膺,喋喋不休地罵著龐柳。
葉翼固執地認為他女兒再壞,那也是小打小鬧的壞,頂多是上課開開小差,下課和人吵幾句嘴這麼簡單……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葉翼也真的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只要他不相信,便是你拿再多的證據摔他臉上,他都覺得你這是故意整他——他們老葉家門風清白乾凈。
可是葉翼不知道,他解釋玩果殼那個遊戲的玩法,任笑笑的臉色刷的慘白如紙。
“翼哥?你是說……龐三找人把泉泉做過的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地全部還到她身上?”
顫抖着嗓音,任笑笑的水果刀突然削破了手指。
“嗯。據說是這個樣子的。”
葉翼想了想,正說著,突然看見任笑笑顧不得被刺破的手指,擱下水果刀和蘋果,轉身就朝門口走去。
葉翼急了:“笑笑,你蘋果才削了一半……”
門外傳來任笑笑越走越遠的腳步聲,和她明顯壓抑不住恐懼的聲音:“讓陳九給你先削着,翼哥,我去果殼看一看……”
“你不是說不去?而且……你去那兒幹什麼?你沒有會員證,管三又不許你進去。曾老既然答應你,會去找龐三說話求情,你現在急個什麼勁兒?”
葉翼想追出去,可肋骨養着,他一下也不敢動。
“我想女兒了。”
葉翼不了解女兒,可是任笑笑一直幫女兒兜着她做的那些壞事兒,她能不了解葉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