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民國黑寡婦
張綉茵細緻苗條,娃娃臉上一副精緻的五官,一頭民國時期非常流行的浪漫捲髮紮成公主頭式攏在腦後,發間兩旁各別了一枚閃閃發亮的小碎鑽髮夾,看起來漂亮精貴得像個洋娃娃,偏偏她冷着一張臉,態度漫不經心又傲慢無禮,反倒多了絲冷艷。
她抬頭就看到順着樓梯緩緩踱步下來的唐詩,看着自己的母親同往常沒什麼兩樣的打扮,卻總覺得有哪裏不一樣……
“媽,你怎麼下來了?”她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但卻掩飾不住無意間透露出來的關心:“病可好了?醫生說你要多注意休息。”
她把手裏黑色的包遞給小丫鬟,一邊往樓梯走來。
“無妨,剛起床覺得好些了,就想走動走動,順便打算跟你舅舅喝下午茶。”唐詩見人走近了,就拉起便宜女兒的手,明顯感覺到張綉茵渾身僵了僵,一臉的不自然,顯然這對母女平常很少這麼親密。
張綉茵聽後點頭:“也好,今日舅舅休息,他一個人想必也閑余銷曠。”
原身本是南京豪富,死了丈夫后就帶着大筆遺產和嫁妝同女兒一起來了十里洋場的上海灘,投奔上海灘極有名望的銀行家唐睿,也就是原身的兄長。在民國時期,聲名顯赫的銀行家群體一度是國家和社會的中堅力量,可以說,這個時期就是銀行家們的黃金時代。
她們如今就隨唐睿住在位於盧灣區的洋房裏,在休息日的這個時候,唐睿一般都在花園裏看報紙喝紅茶消磨時間。身為上海灘的銀行家,唐睿的品味和素日裏的愛好極是新派,可見外來的文化在上海灘這個移民城市的影響多大。
一路到了環境優雅、清幽寂靜的花園,張綉茵突然快步上前,從背後摟上背對着她們坐着喝茶的唐睿,一改之前對着唐詩的冷淡,聲音里全是活潑和歡快:“舅舅怎麼獨自坐在這裏喝茶,一個人也不嫌悶。”
唐睿放下手中的報紙,將骨瓷茶杯放在托盤裏,側過臉,就呵呵地笑起來:“誰叫我們的小公主不肯陪我這個糟老頭喝茶?等佑安回來以後,你更是成天要圍着他打轉了,最後還不是留下舅舅一個孤家寡人?”
“舅舅真討厭!”被他一打趣,張綉茵飛快地紅了臉,跺了跺腳,坐到了他身邊的椅子上。
相比較唐詩和張綉茵,這兩人反倒是更像一對父女!
唐詩這才上前,坐到了唐睿的對面。唐睿一點都沒有如他自己說的那樣“糟老頭”,他看着不過比唐詩大上幾年,穿着白襯衫和貼身的灰馬甲,頭髮一絲不苟,鼻樑上架着副圓形的金框眼鏡,氣質儒雅,長得一派斯斯文文的。
而唐睿也抬頭看向唐詩,露出些微的訝異:“身體好了?怎麼不多躺會兒。”
“越睡越累,索性就學大哥下樓晒晒太陽,再說,我也沒像醫生說得那麼誇張,躺一躺就好多了。”唐詩邊說邊不動聲色地打量唐睿,經她觀察,覺得這個大哥脾氣挺好,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
“說得對,是該多走動走動,”唐睿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飛快地抬頭看她一眼,言語中多有躊躇:“先前王公館有一張請帖送來,王老爺子的六十大壽,過兩日你身子無礙就隨我同去?”
唐睿妻子病逝都好些年,近兩年出席此類比較莊重的宴會都是唐詩這個妹妹陪同的,那些交際花之類的肯定不合適,而唐詩也從未聽他提起過他在外面是不是還有外室之類的。他所說的王公館是在上海灘極有身份的王之文的府邸,王老爺子說的就是他爹,雖然如今王家做着正經生意,當然表面上是這樣的,可誰也不敢小覷。
唐詩初來乍到,雖然兩眼一抹黑,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但唐睿跟她說明的同時,腦子裏就有晉江君自動給她翻譯,所以理解起來也並不難。
“也好,那我明天就去裁兩身衣裳,”唐詩很快就點頭同意了,又扭頭對着張綉茵笑道:“綉茵已經很久沒有陪媽逛街了,明天陪媽一塊去吧?你也該多添幾條裙子了。”
張綉茵一臉的驚訝,彷彿有些不可置信,她張了張嘴,大概一開始是拒絕的,但是很快就低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這個傲嬌的小P孩,她就不行治不好她毛病!_(:зゝ∠)_
倒是唐睿一臉笑呵呵地看着她們母女,臉上盛滿了欣慰,一絲羨慕在眸中一閃而過。他此刻還真有些想念兒子了,算算佑安發過來的電報時間,也差不多這陣子就該回來了。
第二日午飯後,唐詩就和張綉茵坐着黑色的福特轎車出門了。
這個年代,能買得起汽車的,無外乎達官顯貴、富豪商賈,僅僅一輛二手的福特轎車都要賣8000大洋,對於大多年薪不超過100大洋的低收入人群而言,比現代賣套房都要困難得多。但對唐睿唐詩這樣的人來說,家裏備兩、三輛這樣的車僅僅只是標配,且還有司機專門負責接送。
南京路上有四家百貨商店競相裝潢,櫥窗陳設爭奇鬥豔,異常繽紛的霓虹燈,使南京路有了“小巴黎”之稱,故此唐詩的目的地當然就是這四家百貨公司了。
在去南京路的這一路上,大多都是兩旁的行人和來往的黃包車,偶爾也有像她們這樣汽車,但目測極少,直到南京路,道旁的景象頓時變得極為繁華,兩道都是高檔鋪子,往來的人群衣着打扮也都很新潮。
跟司機說好過來接送的時間,唐詩就和張綉茵下車,進了南京路上四大百貨之一的先施,少見的七層高樓。其實這幾個百貨公司裏邊,金器、首飾、鐘錶,南貨、洋貨、服裝,應有盡有,男女職員都穿着中山裝和藍色旗袍,便是不為購物而來,瞧熱鬧的也多,往來人流洶湧,門市人氣興旺。
一些進口的服裝和化妝品顯然很受新派女郎的青睞,張綉茵也深諳此道,上前正要細看,忽然就被一邊的嘈雜聲吸引了注意力。
唐詩順着聲音看去,見一男一女高鼻闊目的兩個洋人,正用一臉鄙視彷彿在看豬玀似的斥責他們面前的兩個姑娘,罵罵咧咧說了好些話,從隻言片語中,似乎是那兩個貌似學生的女孩子和他們擦肩而過,不小心蹭到了他們,以當時對洋人地位崇高的態度來看,似乎旁邊的顧客和百貨公司的職員也都習以為常,而且根本無意插手幫忙的意思。
“林子瓊……她怎麼會在這兒?”張綉茵喃喃自語。
一聽到“林子瓊”這個名字,唐詩看向那兩個女學生的眼光立時就多了些審視。兩個都是一色的標準女學生打扮,寬袖的藍色上衣,過膝裙子,底下白襪配雙黑布鞋,一個長得木愣愣傻乎乎的,另一個明顯要漂亮得,編了兩個辮子垂在胸前,長相格外清純,便是靜靜一立,秀雅絕俗,自有一股清靈之氣。
眼看那兩個洋人就要動手的樣子,張綉茵瞥見唐詩要做些什麼,就連忙想要伸手阻止,卻仍是晚了一步,唐詩已經疾步走上前去了。
“你們想要對我們國家的學生做什麼?”唐詩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冷聲地道。
她上一世是貴妃,即便現在只穿了身旗袍,也沒有披金戴銀的,但那一身貴不可言的氣勢卻是從骨子裏帶來的,就好像有的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品味和修養、氣質都是從內在而來,所以之前張綉茵也只覺得她有些不同,卻說不上所以然來。
此刻,所有看熱鬧的國人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的貴婦突然站出來,這擱在往常只會覺得多管閑事。這個年代,雖然普通百姓對上洋人不自覺地有一種低人一等的感覺,但是有人站出來挑釁和蔑視洋人,並且還是為了自己國家的同胞,很容易就引起大家的共鳴,所以眾人很快就把目光從唐詩挪到了那兩個洋人的身上。
那兩個洋人頓時懊惱起來,用有些不太流利的中文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多管閑事?像這種下等人都該死!”
“該死的是你們!你們來到我們國家的土地上,還用這種言辭侮辱我們的同胞,是誰給你們的這種權利?”唐詩毫不相讓地反唇相譏。
雖然她穿越的是架空的上世紀二十年代的民國,但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她到了這個國難深重的年代,未必能做得更多,但也絕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外國人肆意的侮辱自己國家的同胞!
她的這番話,很快就激起了在百貨商場的所有人的激情,開始眾口鑠金地指責這兩個洋人。要知道,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被人群圍着的兩個洋人顯然看出了不對勁,慌亂地對視一眼,狼狽地逃走了……
兩個被解圍的女學生有些手足無措,尤其看到眼前這個替她們解圍的女人穿着時髦,言辭那樣犀利,看着也不像是好惹的人!
林子瓊是率先回過神來的,連忙道謝:“這位女士,剛剛真是謝謝你了。”
“是啊是啊,對虧了您,其實我們剛才已經道過歉了。”這是另個女生。
唐詩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我知道你們道過歉了,如果你們自己先失禮的,我才不會隨便亂幫忙呢。”她說的這樣直白,並不在乎的模樣,另這兩個女學生面面相覷,有一瞬間的尷尬。
站在外圍的張綉茵神色複雜地看着唐詩,她雖不贊同唐詩上去,但她一番話下來,倒是自己眼見人群逐漸散去,她這才走上前去。
“張綉茵?”林子瓊疑惑道。
張綉茵仍然冷着張臉,並不搭理她,只是走到唐詩身邊,伸手挽上她胳膊,輕聲地叫了聲“媽”。
這一聲“媽”,驚得兩個女學生頓時膛目結舌,來回掃視着唐詩和張綉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