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不是活人
一路上,吳雙的車開的極快,差點就要超速了,還是方簡不得不開口提醒他:“喂,你好歹是個警察,注意一下交通規則。”
“我怕會誤你的事。”吳雙踩下了剎車,在一處亮起紅燈的路口前停下來,順便揶揄了一句,“話說,沒有我的話,你是不是還得去擠公交車啊?”依照他現在的經濟情況,出租車估計是打不起的。
“不會。”方簡笑了一下,“我本來是要讓丫丫陪我過去的……不過她的真實形態叫人看見了,也有些麻煩,所以既然你主動幫忙,我也就省得冒這個風險了。”
不過他這麼一串話落在吳雙的耳朵里卻只剩下四個字——“真實形態”。
這是個什麼意思啊?!
“你、你不會是要告訴我,那麼一個粉嫩可愛的小蘿莉也是個什麼鬼啊怪啊的吧?”吳雙驚嚇的差點連車都不會開了,方簡笑嘻嘻地瞧着他:“還好你沒當著她的面說啊,不然非當場把你吃了……丫頭片子年紀小小,可是個暴脾氣啊。”
綠燈亮了,吳雙連忙發動汽車:“這話怎麼聽着這麼耳熟……這麼說,那小姑娘真的……不是人類了?”
“我說過她是人么?”方簡挑挑眉,“至於它是什麼物種你也別問了,我怕說出來你腿軟的都不會踩油門了。”
他這麼說了,吳雙也只得悻悻地閉上嘴。
陳雪峰住的那片區域還是挺偏僻的,吳雙開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
“這地方還真是有點落後啊。”吳雙忍不住感慨道,方簡忍俊不禁,心說這裏可是連穆曉桐都吐槽過的,能不落後嗎?
“哎,別說廢話了,抓緊時間走吧。”方簡一想到可能有個神秘且深不可測的對手在暗處看着自己,就不寒而慄,也沒有了開玩笑的心情,他第三次走進了這座破舊的居民樓。
吳雙頓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沒想到方簡卻叫住了他:“你先站在那兒別動。”
吳雙不解地停了下來,接着看到方簡從口袋裏掏出了先前的那個黑色瓷瓶,也弄明白他要做什麼了。
方簡拿開瓷瓶的瓶塞,之後陳雪峰那孱弱的靈魂就從瓶子裏出來了,虛虛蕩蕩地飄在空中,方簡見狀便揮揮手:“你先走幾步吧,我們在後頭跟着。”
陳雪峰點了點頭,然後與他們拉開距離,方簡這才示意吳雙過來,然後兩個人一齊登上樓梯間。
“總覺得他隨時都會散掉啊……”吳雙凝視着前方陳雪峰虛幻的身形,有些唏噓,方簡卻是側目:“連你都察覺到了?不過,你能這樣毫無阻礙地看見他,果然體質屬陰,要不要棄暗投明跟着我一起修道啊?”
“修道?”吳雙很是新奇地說起了這個詞,“當道士啊?”
“修道也不是道士專屬啊。”方簡淡淡地說道,“只要想修得大道者,無論是否遁入道門,皆可稱為修道者。況且,道生萬物,道於萬事萬物中,以百態存於自然,不只是人類,就算是妖鬼精怪,只要想成道,皆是修道者。”
“咳咳。”吳雙被他突如其來這麼一串給弄懵了,接着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這個逼裝的好,我給十分。”
方簡拍開他的手:“去你的,老子可是在給你答疑解惑啊!”
“說真的,修道到底要做什麼啊?”吳雙很是好奇地打聽起來,方簡沖他微微一笑:“等你拜入我的門下,我就為你傳道授業。”
“滾!”吳雙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給你當徒弟,開什麼玩笑!”
方簡繼續誘惑道:“我們師門可是很有名望的哦,跟着我絕對有前途!”
“是啊,你的前途就是連飯都吃不起。”吳雙奚落道。
方簡正欲反唇相譏,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輕飄飄地落在了臉上,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發現指頭變成一片黑。
“這是……灰?”方簡捻了捻,又聞了聞,隱隱聞到了一股燒過之後的焦味。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頭看了一下樓梯間的頂層,那上面的石灰層都剝落的差不多了,露出了磚石的裏層,有些灰土落下來也不奇怪。
只是那焦味……又是從何而來?
方簡一時之間納悶了起來,吳雙見狀便碰了他一下:“發什麼呆呢?”
他晃過神來,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臉:“沒什麼……就是臉髒了,有點不爽。”
吳雙哈哈大笑:“你還有臉這種東西啊?”
“你今天的嘲諷技能是加滿了嗎?”方簡搖搖頭,吳雙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看你有點奇怪,所以想緩解一下氣氛……”
“我奇怪嗎?”方簡一怔,隨後走到二樓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個從三樓慢吞吞走下來的人影。
“大嬸……”方簡十分詫異地看着正在下樓梯的中年婦人,真是很巧啊,每次來的都能遇見這位大嬸。
只是為什麼一個星期過去了,她還是穿着前兩次一模一樣的衣服?
這也是巧合?
方簡停在那裏,看着那大嬸逐漸向他走近,一直走到他跟前,然後抬起頭看了他幾眼,似乎想了一會兒才咧開嘴笑道:“你又來了啊……”
方簡卻沒有回答,而是把視線投向她手裏拎着的垃圾袋。
還是那個被吃剩的魚頭,眼珠子斜斜地掛在眼眶外。
方簡的後背開始發冷。
而他的下一個動作是拿出手機,看時間。
20點31分。
他忽然有點想笑了,說起來好像每次來到這邊都差不多是這個時間,這也是巧合么?
一樣的時間,一樣的人,居然連每天丟棄的垃圾都是一樣的么?
方簡定定地看着大嬸的臉,吳雙看的有些發瘮:“怎、怎麼了?”
“你,真的存在嗎?”方簡忽然問道,而在下一秒鐘,原本和藹親切的中年婦人的面容忽然變得扭曲無比,她凄厲地尖叫起來:“救我!救我!救救我!”
與此同時,她的臉皮毫無預兆地捲曲、潰爛、焦化,最後變成碳狀簌簌落下,而她的整張面孔只剩兩個黑洞洞的鼻孔和一排牙齒。
她的周身瀰漫出了難聞的燒焦之後的味道,而她全身再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大半都變成了碳狀,像是被烈火炙烤過。
這樣的人,還能是活人嗎?
當然不是。
方簡一言不發地看着這個一瞬之間發生劇變的婦人,面色變化不定,直至聽見吳雙恐慌的聲音:“又、又遇到鬼了嗎?”
“不是。”方簡緊緊攥着手機,一字一句道,“是幻象。”
“幻象?”吳雙面如紙色,“你是說……她是假的?”
方簡往前垮了一步,吳雙詫異地發現他竟然整個人直接穿過了那面目猙獰掙扎慘叫不斷的大嬸,如過無人之境,而她就似個全息影像一般,會叫會動,卻不是真正存在的。
“恐怕不只是她,”方簡深吸一口氣,然後抬頭看着斑駁的牆頂,“這整座樓都是幻術構築成的。”
吳雙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應該說,話題到這裏,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方簡站在這狹窄昏暗的樓梯間裏,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這幻境實在太過真實,以至於他竟然在踏入這個陷阱之前毫無察覺。
是的,陷阱,這個真實到恐怖的幻境,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不管是不是巧合,總之他三次在同一時間段來到這裏,都遇見了相同的人和事,就像是一部電影在特定的時間總會播放特定的鏡頭。
而關於這部“電影”的內容,方簡忽然有了一個很大膽也很可怕的猜測——這不只是幻象,更是真實的景象,它是一部“紀錄片”,記錄著這棟樓,以及這樓里的居民臨死前的景象。
有一種說法是死去的人若是無法往生投胎,那他的靈魂就會被禁錮在死亡的地點,不斷地重複着自己的死亡。
這位大嬸,還有這樓里的其他人,甚至包括這座樓本身,都已經死了。
而他們的亡魂因為某種不明的原因被囚禁在這裏,無法掙脫,只能不停地循環着死亡的過程,如同不斷倒帶的電影,重複着相同的情節。
這本身已經是匪夷所思的情節,但居然還有人能夠把這一切都粉飾起來,偽裝成一個無限接近真實世界的幻境,甚至瞞過了他……到底是什麼人,竟然擁有這樣的本事!
是那個神秘人嗎?方簡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名字來稱呼“他”,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個名字是沈雲從,但誰知道他現在會不會已經有了一個新的名字?
而方簡對此一無所知。
如果真是那個深不可測的傢伙的話在幕後主導一切的話,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這樣處心積慮地算計着他,如果之前是因為返魂香的話,那現在呢?
返魂香已經不在了啊!
方簡愈想愈是冷汗涔涔,他站在那裏,手竟然抑制不住地發起抖來,他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件事,他的頭腦仍在儘力地運轉着保持清醒,但他的身體已經本能地做出了極度恐懼的反應。
但他仍是一片茫然,就如同此刻他站在原地,明知道這裏危機四伏,卻不知道該往哪裏逃。
“方、方簡……”這時候他忽然聽到了吳雙的聲音,他這才反應過來:這會兒不止他一個人,他身邊還有一個吳雙呢!
要逃!
這是現在方簡腦子裏唯一的想法,他甚至沒有想過要破去這個幻境,因為能布下這麼恐怖的幻境的要麼是厲害的高人,要麼是厲害的法器,而他都沒有自信能對付得了。
現在能帶着吳雙安全地逃出去就已經是他贏了!
“吳雙!我們快逃!”方簡一邊喊着一邊去拉吳雙,吳雙懵懂地跟着他往回跑,有些迷茫地問道:“往哪裏逃?”
方簡一怔,腳下突兀地停了下來,因為……沒有路了。
這樓里的格局,不知何時發生了變化,他們的退路,已經消失不見了。
方簡站在這堵無聲無息出現的牆面前,忽然感到天旋地轉。
“你不該跟着我來的……”他喃喃道,接着想到了一個人,又慶幸了一下,“還好她沒有來……”
吳雙面色慘白:“連你……都沒有辦法么?”
方簡回過頭沖他苦笑起來:“我也不是萬能的。”
但很快又深吸一口氣:“不過也不能就這樣放棄,我試試破掉這個幻境,一旦有缺口,你馬上就逃,聽到了嗎?!”
“那你呢?”吳雙問道,方簡笑了一下:“我也會儘力逃掉的……畢竟我也沒活夠啊。”
他說著就取出了骨器,血祭之後,骨劍再一次出現了。只是一天之內連續兩次使用這骨劍,方簡有點吃不消,但這種九死一生的關頭,也沒法顧忌那麼多了。
他朝着牆的方向一劍斬去,劍落下的那一剎那,整堵牆都消失不見了,這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他還以為這樣厲害的幻境應該不會那麼容易破除。但事實上,不只是牆,整棟樓都發生了變化——那昏暗的樓梯間、斑駁的牆壁、還有那個大嬸,全都在一瞬之間褪去,彷彿被撕去的偽裝——漂浮的煙塵、刺鼻的焦味、焦黑一片的殘垣斷壁,這才是這棟樓最真實的面目。
而隨之而來的是大片的哀嚎聲,刺耳的要命,吳雙當即就捂住了耳朵,卻完全堵不住那些聲音。
“擋不住的……那些不是活人的聲音。”方簡面色蒼白地搖搖頭,“而是亡魂……而且是怨氣衝天的亡魂。”
吳雙驚懼交加地往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