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只問人心
不到一刻的功夫，青衡已從飛蜈殿裏將沈素帶出來。只是這位美人在飛蜈閣‘一日游’之後，身上穿着的衣物因鞭撻早已經不能見人，無奈之下，青衡不得不叫人將沈素的全身傷口粗略的包紮一下，然後找了一件不管怎麼折騰都不會看見血跡的黑衣暗紋。
青衡也只是將沈素送到大門口就停住腳步，教主親自召喚作為侍女只能守在門口。伴隨着門扉被打開的吱呀聲，清婉如蓮的女子第一眼便看見自己白髮滿頭的父親。站在大殿內的沈長老卻彷彿沒有看見從殿外緩緩走來的女子，他神色嚴肅，眼神低垂。
“見過教主。”沈素神色不顯，緩緩跪下。
雲鳳靈默默感嘆，若不是知道沈素去了飛蜈閣的刑房，也知道凌霽下手從不留情。沒有人會相信這個沒有半點扭捏痛苦姿態的女子在飛蜈閣的刑房熬了一天一夜。
餘光掃過垂手立在一旁安靜，存在感卻極為鮮明的凌霽。
“沈素，告訴教主秘笈在何處？”沈長老問道。
沈素靜默無言，跪在地上，看了一眼，眼光永遠不肯落在自己身上的沈長老。
清凈無波眼眸，注視着散落在大殿內斑駁的光影，搖着頭吐出三個字。
“不知道。”
不管是在刑房還是在大殿面對着自己的父親，沈素能給出的只有不知道兩個字。
沈長老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是游移的目光距離沈素越來越近，乾枯的手掌也漸漸合攏。
“不知道？”雲鳳靈換了一個坐姿，手托着自己的腮，艷麗的媚眼透着些許蠱惑之態。
“沈素，本教主勸你還是坦言回話，否則遭罪不說也會拖累旁人。說！你究竟是如何將秘籍盜出去的？”
這個讓沈長老游移的目光立刻落在沈素的身上，所有人都清楚，沈素輕功不弱，但是避開教內所有人得耳目，卻是妄想。
所以必定是有一個人盜走了秘籍，而這個人人如無意外就是沈素肚子裏面孩子的父親，只要把那個人供出來，沈素的罪名就算是去了一半，最多也就是識人不清，只要沈長老舍了自己的地位，自己的臉面，未必保不下自己女兒的性命。
雲鳳靈這已經算是給沈長老，這位歷經三代教主依然忠心耿耿的老人，最大的寬容了。
老人的目光都快要在沈素的身上凝成實質，見到自己的女兒要開口，總是在女兒面前想要維持嚴父，不曾徇私樣子的老人，終於忍不住出聲。
“素素！”
沈素眼神掠過老人頓了頓，沈長老花白的頭髮和乾枯的面容都在陰影中，如此蒼白晦澀，卻刺痛了沈素的雙眼。
低下頭沈素咬着唇，沉默半響后回答：“夢魂散。我從父親那裏盜來了夢魂散，混入煙塵點燃。趁着所有人神色恍惚的時候，進入了教主的練功房，盜走秘籍。”
在藥王閣內，效用神奇或者治療效果極好的成藥。製作出來之後，究竟做出多少份，誰拿走了統統都會有記錄。雲鳳靈翻了翻自己的記憶，確實在四個月以前，藥王閣丟失了一份夢魂散，並且至今沒有查到是被誰偷走的。
只是夢魂散引起人恍惚的效果，其實只是這種藥劑的副作用。它最大的效果是用來刨骨療傷，讓人毫無痛覺。
雲鳳靈漫不經心的點頭，這個解釋足夠充分。就算是沈素親自動手盜走秘籍，但是九歲以後就被大家閨秀的方式教導和學習的沈素。對武功除了防身，半點興趣也無的沈素，又怎麼可能忽然對五毒教的秘籍感興趣？雲鳳靈眼神制止了想要脫口而出的沈長老。繼續問道
“原因呢？”但是盜走東西的原因呢？雲鳳靈冷冷開口，“沈素，本教主自認待你不薄。”
沈素慢慢的抬起頭，瞧着坐在靠椅樣子散漫的雲鳳靈，嘲諷笑道：“不薄？教主未免太看得起我，這麼多年我爹為聖教鞠躬盡瘁。在他的心裏我沈素和聖教和教主相比什麼都不是。等到我長大之後，不問我意見就將我許配給焚彥,那個永遠都長不大的的怪物。”
“教主，你自覺小恩小惠便是待我不薄，可是我父親，還有偌大的五毒教又何曾厚待我。”她的聲音漸底，可是裏面的怨氣卻是越來越多。
沈長老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焚彥雖然少年時期因為藥物不能再生長，只維持着少年的容貌。可是不管是能力還是悟性都是上上之選，最重要的是焚彥是沈長老幾乎一手帶大，和沈素自幼算的上是青梅竹馬。除了對毒蟲喜愛過於偏執以外，幾乎再無缺點。
比起其他閣內千奇百怪的閣主，已然是好上太多了。
沈長老一直以擁有焚彥這種女婿為榮，也以為自己的女兒對這樁婚事滿意，卻沒想到原來藏着這麼多的怨氣。想起自己女兒肚子裏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孩子，本來就蒼老的沈長老，精氣神又少了三層。雲鳳靈憂心的眼神掃過沈長老，沈素如此說可是重重的傷了沈長老的心。
沈素沒有注意沈長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清婉如蓮的她，這一刻失卻了氣質風骨，聲音驀然尖利。她的目光直直的對上首位的雲鳳靈，
“我不服！若不是我武功差，難成教內助力。若不是當年前教主選徒，我意外崴了腳錯過時辰，今日這教主之位怎會是你？！論悟性、論根基你何等何能？！這麼多年秘籍上的武功，至今未能突破，難道不是因為太過愚蠢嗎？”沈素身上包裹的布條都因為激動傷口崩裂，出現一片片暈染的紅。
“放肆！”少年人獨有的沙啞在殿內響起。從陰影中走出的少年，帶着一種陰沉的狠厲。
被少年沙啞的聲音從沉溺的思緒中呵醒，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覺得無所顧忌的沈素，滿不在乎的看着慢慢走出來的凌霽，唇線上挑。“不過就是個死，你以為我會怕？”
她如今根本毫不在乎。
座椅上的雲鳳靈絲毫沒有受到沈素的挑釁。沈素說的所有的理由和原因都可以自成邏輯，並且環環相扣。如果不是知道沈素懷孕三個月，又知道她看不上焚彥和五毒教的其他人，他們幾個恐怕都會被騙過去。如今看來沈素恐怕是打定主意要護着她背後的那個人了。
雲鳳靈的餘光略過了站在沈長老，如今她是脾氣很好，可是原身的脾氣卻沒這兒溫和過，她都已經給沈素兩次機會了。再不發怒一下，恐怕就要懷疑自己身份了。
雲鳳靈的意有所指的說“沈素不在乎你自己的性命，可也要在乎他人的性命吧。”雲鳳靈的語調帶着一種輕巧，是雲鳳靈這個原身大開殺戒之前特有的前奏。“沈素，本教主再問一次，秘籍呢？本教主不相信你不知道秘籍去了哪裏。”
了解雲鳳靈的幾個人全身發緊，一個沈素不是弱點的弱點被雲鳳靈踩住。
一個老父辛苦把自己的女兒養大，沒有苦勞亦有辛勞。除非那等六親不認的禽獸，沒有誰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親人死去。
雲鳳靈的原身，積威或者說瘋狂，冷酷的程度，足以讓別人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每一個字都可以做到。
而事實上，現在的雲鳳靈連一隻雞都未曾殺過，又何談人。
沈素自覺是個聰明人，她不敢賭雲鳳靈會不會出手殺了沈長老，就像是殺了她記憶中其他人一般。
“被凌霽追捕的時候丟了，也許被人撿到也說不定。”沈素眼神瞥向凌霽的方向，這種暗示和陷害幾乎顯而易見。
“沈素，污衊教眾可是死罪。”沈長老再也忍不住的出聲，就算再怎麼傷心，那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怎麼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往死路上一去不回。
沈素卻是下定決心和沈長老再無干係的樣子，看着雲鳳靈一字一頓的說。
“教主，我只是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凌霽都已經因為沈素那句被人撿去，悄無聲息的跪在地上，連半句辯駁都不敢，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有一千張嘴都說不清的事情。
如何處置如何決斷，只看雲鳳靈對他的信任程度。
雲鳳靈幾乎被氣笑，若是幾年後，她還肯能相信凌霽私藏秘籍的可能，現在還沒站穩的他可還沒蠢到這種地步。
這種連她這個逗逼都知道的事情，沈素究竟多想死掉，才能胡亂攀咬到這種地步。
雲鳳靈放棄和沈素兜圈子，她上面的話雲鳳靈只相信四個字，視死如歸。
“凌霽，此事與你無關，你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