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

蘇沫放開兒子，陸曉聰嘟囔着又躺回了被窩。蘇沫扶了扶額頭，也回到自己房間，可是她卻怎麼都睡不着了。睜着眼睛，腦子裏一片空白，她現在什麼決定都不想做，就想這樣逃避着。

可有人就是不給她機會逃避，蘇沫最後還是起床做了個早飯，陸曉聰吵着要去外公外婆家玩，因為他好久沒見外公家附近公園裏的那條流浪狗了。

蘇沫只好收拾好碗筷帶著兒子出門，剛坐進車裏，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個陌生號碼，蘇沫接聽之後禮貌地喂了一聲，“請問您是哪位。”

“你好，我是蕭楠，穆雲博的前未婚妻，我們可以談一談嗎？”

聽筒里女人的聲音很是虛弱，可是她的頭銜卻像一記重鎚敲在了蘇沫的頭上，穆雲博的前未婚妻，她要找她談什麼？

“對不起，我很忙。”下意識里，蘇沫就想拒絕。之前，她經歷過女人的戰爭，那是一場沒有硝煙卻會耗費整個人的心力的交手，她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但是，手機另一端的女人顯然很堅持，她用虛弱的聲音繼續說道:“蘇小姐，你來了之後絕對不會後悔的。我也很想親自去拜訪你，可是我的身體不允許，所以只能請你到醫院來。我是真心想要跟你談一談的，請不要拒絕，就當是對一個將死之人最後的善意吧，好嗎？”

她的言辭確實誠懇，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說出之後，蘇沫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絕。

“好吧，”蘇沫妥協，“一會兒醫院見。”

“多謝蘇小姐。”

蘇沫掛斷電話，陸曉聰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蘇沫，問道:“媽媽，你要去醫院看誰啊？是穆叔叔生病了嗎？”

蘇沫皺起眉頭看了他一眼，嚴肅地說道:“聰聰，媽媽昨天是怎麼跟你說的？穆叔叔不是你的爸爸，他沒有義務來看你，也沒有義務對你好。不要整天穆叔叔穆叔叔的掛在嘴邊。”好像，他跟她們母子的關係真的有多親密一樣。

“哦。”陸曉聰默默地應了一聲，低垂着腦袋不再說話。

語氣這麼沖，蘇沫覺得這都不像她自己了。兒子只是個孩子，他懂什麼？穆雲博對他好，所以兒子才會一直惦記着他，兒子知恩圖報，她該高興才是。

蘇沫啟動車子，摸了摸陸曉聰的腦袋，“走了，我們去外公外婆家，路上給你買點狗糧帶給那個流浪狗吃好不好？”

兒子立馬重綻笑臉，亮晶晶的大眼睛蓄滿笑意，“好！”

蘇沫把陸曉聰放到父母那裏，重新驅車去了醫院，沒想到她最近去醫院的次數如此頻繁，為的竟然是一個叫蕭楠的陌生女人。

蘇沫直接去了住院部，在原來的病房裏找到了蕭楠，她輕輕敲了敲病房的門。

“請進。”是剛剛在電話中的那個聲音，真實的聲音比聽筒里聽起來還要病弱。

蘇沫推開門走了進去，病房裏只有兩個人，穿着病號服躺在病床上的蕭楠，還有坐在病床邊沿的她的女兒，一個扎着羊角辮，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兒。

“是蘇小姐吧？”蕭楠掙扎着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她遠遠地看着蘇沫，臉上掛着和她的聲音一樣虛弱的笑容。

“對，我是蘇沫。”蘇沫點點頭，她向前走了兩步。

“請坐吧。”蕭楠指了指床邊的椅子，招呼着蘇沫，“琳琳，去給蘇阿姨倒杯水。”

“哦。”原本安靜地坐在床沿上看書的小女孩兒立即站了起來。

“不用了，我不渴。”蘇沫試圖阻止。

但是小女孩兒還是從暖水瓶里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她，“阿姨喝水。”

“謝謝。”

在琳琳給蘇沫倒水端水的時候，蕭楠一直看着自己的女兒，眼裏含着笑和驕傲。不得不承認，琳琳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蘇沫當然也能看懂蕭楠眼中的笑意和對琳琳的讚許，那是一個母親對孩子最深的愛。

“琳琳，你先出去玩一會兒吧，媽媽有話跟蘇阿姨談。”

“我不。”琳琳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妝，“我要留在媽媽身邊照顧媽媽，我不出去玩。”

“琳琳乖，你出去玩一會兒。”蕭楠說話有些費力，她哄着女兒說道，“蘇阿姨會替你照顧好媽媽的。”

琳琳聽了媽媽的話瞬間把頭扭向蘇沫，緊緊地盯着她，“你會嗎？”

蘇沫笑着點了點頭，“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你媽媽的。”

琳琳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病房，走出去之後帶上了病房的門。

“蘇小姐，謝謝你能來。”

蘇沫看着蕭楠，沒有接話。她們兩個女人之間的關係實在複雜，一個是穆雲博的前任未婚妻，一個是他的現任女朋友。而瀰漫在她與她之間的竟然不是大戰前的硝煙味，而是友好。

“有很多話，我想你不願意聽雲博說，我來替他說。你不給他機會說的話也由我來替他說。”

“首先我要說的是，蘇小姐，雲博他很愛你，而我也只有不到半年的活頭了，所以你不用對我懷有敵意，我今天找你談話絕對不是以情敵的身份。如果說非要一個由頭的話，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大姐吧，我對你說出的每句話都是真心實意的。”

蘇沫的手不由得緊緊攥住了水杯。

“我跟雲博認識的時候才只有這麼高，”蕭楠用手比劃了一個高度，笑着說道，“就像我家琳琳這般高的時候，我認識了雲博，到現在都三十年了，我敢用我的性命保證，雲博是個好人。我們高中的時候互有好感，大學的時候在一起，雲博是個很上進的人，他有他的夢想，有他想要的事業，但是我並不知道他的夢想和事業里有我。那個時候，我常常為了他不能陪我跟他正常跟他鬧，後來感情慢慢消磨，我覺得越來越累，我想要的陪伴他給不了，我不想要的物質基礎他偏偏那麼執着地追求。那個時候我就想，我根本沒有他的事業重要，他跟他的事業在一起的時間比跟我在一起的時間要長的多。”

“我也很痛苦，不知所措，迷茫，那個時候我太年輕了，總想着他既然愛我就該遷就我。從未想過既然他沒有時間來陪我，我可以去陪他啊。後來琳琳的爸爸出現了，他是雲博公司里的一個小員工。”說到這裏，蕭楠的聲音突然哽咽了，雖然笑容勉強地掛在她的臉上，但是她的眼中有晶瑩的液體在閃動，“那是我做過的最對不起雲博的事情，也是我這一輩子做過的最愚蠢最後悔的事情。”

“琳琳的爸爸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時候出現，他很會講話，常常哄得我很開心，他帶我去吃路邊的麻辣燙，然後不停地講笑話逗我笑，於是我覺得，哪怕是跟他吃路邊攤也比跟雲博在一起時快樂。琳琳的爸爸就是我想要的男人，他知冷暖，懂得我的小心思，能給我，我想要的愛情。他對我的愛才是愛，才是我想要的，於是在跟雲博訂婚了的情況下，我還是跟着琳琳的爸爸走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實在是個蠢女人。琳琳的爸爸不思進取，安於現狀，一兩千的工作只要輕鬆他都會做得很安心，後來琳琳出生了，那些錢根本不夠用，我指使不動他，只好一個人多做幾份工。我們在一起過日子不到一年的時候開始為了雞毛蒜皮之類的小事爭吵。他好像完全變了一副樣子，不再讓着我，不再哄着我笑，做飯洗碗帶孩子都成了我一個人的事，可這是我的選擇，我必須承受這樣的結果，那個時候我的琳琳才一丁點兒大，他再怎麼樣也是琳琳的爸爸。我就想熬着吧熬着吧，苦日子總會有到頭的一天。沒想到老天爺還是讓我遭到了報應，在琳琳四歲的時候我被查出了胃癌，家裏的錢都用在治病上了，可是這種病燒錢得很，我們又沒有多少積蓄，後來窮得連房租都要交不起了。這個時候琳琳的爸爸跳出來，說他後悔了，不該帶着我跑出來，他走不下去了，他累了。”

“我當時心都抽空了，竟然也不難過，就那樣麻木地看着琳琳的爸爸跪在我的床邊哭訴，他想要離婚，我同意了。只是那個混蛋明知道我要死了，沒有辦法照顧琳琳，他還是不肯要孩子，他就那麼自私地一個人卷着家裏僅剩的存款離開了我們生活的城市。”

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千種萬種，他們不遺餘力地用各種方式傷害着善良的相信着愛情的女人們。聽到蕭楠的講述，蘇沫的心裏很不是滋味，蕭楠背棄了穆雲博，定然給他造成了痛苦，可是如果說蕭楠遭遇的一切是報應的話，那這報應未免太殘酷了。

“後來我實在走投無路，我沒有錢治病，更沒有錢供琳琳上學，她是我的女兒啊，我寧願自己死，都不願意看着琳琳跟着我受苦。所以我帶着琳琳回到了北京，重新聯繫上雲博。當時我真是厚着臉皮去見他的，像我這樣的女人，不管他怎麼恨我，我都無話可說。可是，他非但沒有恨我，還笑着跟我說，他也有錯，錯在當年太年輕，不能同時兼顧那麼多東西，沒有處理好感情和事業的關係。我求他幫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其實在一開始，我曾經抱有跟他複合的幻想，都說男人的初戀情懷會很重，更何況我們還是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大的。但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我跟他再也回不到過去，雲博對我的照顧是因為他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對我的照顧絕對沒有一絲一毫是出自愛情的。”

“蘇小姐，你知道是什麼讓我有了那種意識上的轉換嗎？”蕭楠看着蘇沫，微笑着問出了這句話。

蘇沫搖搖頭，她不知道。

“是你。半年前，我開始從他的嘴中聽到你的名字，後來他提起你的頻率越來越高，每次他講到你的名字時，眼睛都會看向窗外，笑得特別溫柔。他從不曾那樣對我笑過，這樣的溫柔他定然是只給了你一個人。再後來，他笑着告訴我，你們在一起了，你有個可愛的兒子叫聰聰，會笑眯眯地叫他穆叔叔，他最喜歡吃他做的油燜大蝦。他說自己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來了自己的那束光，他說了很多關於你的話，所以在沒有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認識你了，蘇小姐。”

蘇沫震驚地看着蕭楠，是不是所有的當局者都不知道自己輕易得來的幸福正是別人苦苦追求而得不到的。

“所以，我怎麼可能還會抱有跟他複合的奢求，他只是把我當成一個舊友，有親情有友情，但是他對我，絕對沒有愛情。蘇小姐，他把這餘生的愛情都給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蕭楠伸出手來覆在蘇沫的手背上，“當年背棄他是我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親口告訴你，他愛的是你不是我是我做過的做艱難但是絕對不會後悔的事情。蘇小姐，他是我想愛但是再也不能愛的人了，但是，你可以，你愛他，他也愛着你，你們沒有為了我一個將死的人鬧彆扭，浪費你們的愛情。”

“一開始我要求雲博來看我，並且可以讓琳琳跟他靠近確實是存了私心，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他願意接受我的請求，願意照顧我，願意對孩子好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善良的重情重義的人。蘇小姐，你該為自己愛的男人是這樣的人感到驕傲不是嗎？現在我對你們造成了困擾，我很抱歉，但是以後不會了，我請了護工，不會再用自己的眼淚和病弱博取他的同情。你們本該幸福無憂的在一起，千萬不要因為我就產生間隙，不然我會死不瞑目。”

蘇沫聽着蕭楠的話，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個女人比她年紀大，閱歷比她深。所以她應該清楚明白地知道，穆雲博現在的轉變有一部分就是她的功勞，當年的穆雲博確實年輕氣盛，不懂得如何經營一段感情，不知道該怎樣處理愛情和事業的關係，導致他的重心過多地偏向事業，從而導致了他跟蕭楠的關係的破裂。但也正是蕭楠的離開給穆雲博上了一課，讓他明白，即便事業再成功，身邊沒有了那個可以與之分享的人，那份喜悅也會打折。他已經偏離了追求事業有成的初衷，他想要通過豐富的物質基礎給他和蕭楠一個穩固的家，可是蕭楠要的不是賺錢的機器。穆雲博終於長大了，明白了，而他跟蕭楠卻再也回不去了，因為他們兩個已經走上了不同的命運軌跡。

對於她自己對穆雲博的影響，蕭楠隻字不提，她的心裏只有對穆雲博的愧疚，記得的也只有穆雲博的好。

蘇沫突然覺得一陣暖流流過她的心底，蕭楠跟穆雲博過去的感情糾葛，她沒有資格評判是非對錯。但是她依舊覺得蕭楠沒有錯，穆雲博也沒有錯，他們只是不夠幸運，不夠有緣，沒有在彼此看清自己的內心的時候相愛相守，所以只能錯過。而足夠幸運的那個人是蘇沫，她在最恰當的時間遇到了穆雲博，所以收穫了這份最美好真摯的愛情。

當兩個人都能清楚地知道什麼是自己想要的，並且清楚地知道對方想要的和自己想要的是一樣的，只有這個時候，兩個人的愛情才會最穩固，才能開出最美的花，結出最好的果。

“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蘇沫看着蕭楠，真摯地向她道謝。

她們因為愛着同一個男人所以糾葛到一起，一個已經沒有時間和機會跟他相守，而另一個正熱切地愛着他同時被他愛着。

“所以穆雲博前未婚妻的身份不會膈應到你了對嗎？所謂前就以為著沒有成為，也永遠不會成為他的妻子，而你可以，替你自己，替我好好愛他，因為那個男人值得。”

蘇沫點點頭，沒有說話，這應該是一個前任給予對方的最高評價了吧。沒有埋怨沒有仇恨，只有祝福。

女人的戰爭原來可以這麼和平，蘇沫走出病房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瘦弱身影。如果可以，她希望蕭楠可以康復，因為她也值得更好的愛情，值得一個好男人好好疼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