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華星遙的眼淚流的洶湧澎湃，可孟遷的動作也不慢。順手就從床頭柜上抽出一張紙，輕柔的給華星遙將眼淚擦拭掉。

熟練的，就好像天天在這樣做一樣。

孟遷的故事書還在繼續念，華星遙僵着一張臉繼續聽。可能躺了三年多對身體的傷害比想像中的還要大，比如說不光四肢很是癱軟，就連面部表情都有些僵硬。

不過這樣也好，起碼在這種華星遙還沒想出來要怎麼面對自己救命恩人一般的姑姑一家時，被迫面癱着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孟遷念了一個小時，除了某些完全想不通的橋段加一點自己的感悟之外，就是按照原文念的。

一個小時之後，孟遷一臉滄桑的放下書，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樑，很是感慨的看着華星遙。“女孩子的心思，真難懂。”

停頓了一下，又感慨了一句。“怪不得我還沒有女朋友，因為我根本做不到如此的霸道啊。”

“臭小子，亂說什麼呢！”

孟遷還沒感慨完，門口就傳來一聲暴怒。華星遙轉動着眼珠子看過去，剛好看見那個在記憶里出現過的姑夫夾着一本書走了進來。

姑父快步走進來，第一個動作就是先在孟遷腦袋上狠狠的敲了一下。“星星還小，你整天給她灌輸什麼呢，我告訴你，就算你能霸道的起來，也必須等十八歲之後才能談戀愛。對自己都負責不了的情況下，還是耽誤別人家的閨女，想都別想！”

姑父瞪着眼睛的樣子有點恐怖，讓華星遙瞬間想起來自己曾經的政治老師。可看孟遷那一臉受教的表情，華星遙又覺得姑父說的貌似也沒錯。

對自己都負責不起來的時候，那就是在禍害別人啊。

華星遙加上躺在病床上的時間，年齡早已超過十七歲。可是記憶卻還停留在十四歲時那場車禍。

就算女孩子一般情況下比較早熟，可華星遙的這種特殊情況也不允許她有着什麼樣成熟的思想。

正在成長中的思想，還正處於塑性階段。

姑父說教完畢，就將孟遷趕出去幫忙做飯了。房門還是沒有關，而且姑父坐着的地方比之前孟遷坐着的地方還要遠一些。

華星遙眼珠子在離開的孟遷還有剛坐下的姑父身上轉了兩圈，突然有點明白，姑父這也是在避嫌。

等姑父將胳膊下面夾着的那本書拿出來，華星遙瞬間有種瞪大眼睛的衝動——高中政治教科書。

果然是政治老師的氣場嗎！

華星遙以為她的面部表情非常明顯，可在孟大民看來，也不過是稍微轉動了一下眼珠子。

可就是這樣，也夠孟大民欣慰的了。

“嗯，不錯，你現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了，繼續努力，總會好起來的。”孟大民用老師的態度說了幾句，就不再寒暄了。

身為一個略顯古板，為人正直的大老爺們，孟大民實在不習慣安慰人。能對着華星遙說這麼多，也都是努力之後的成果了。

孟大民打開政治教科書，一邊備課一邊給華星遙講解。大約二十幾分鐘之後，華星遙的眼睛再次迷茫起來。

不是失去意識，而是在思考孟大民講的內容。

等到了七點整，孟大民就過去打開了電視機。熟悉的開場音樂，讓華星遙的眼珠子再次微微轉移了一下。

華國永不錯時的七點整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節目。

電視裏活生生的人生百態，孟大民就在旁邊幫忙講解。甚至在講到國家大事還有對外方針的時候，還幫華星遙講解了一下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到底有什麼好處。

華星遙躺在床上聽的認真，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清醒之後大腦感覺特別的清爽，思維完全跟得上孟大民的講解。

再回頭想了一下之前孟遷讀過的內容，居然也能一字不差的背出來。

這個認知讓華星遙小小的驚訝了一下，車禍之前自己可沒這麼好的記憶力。不過再想想，那麼大的車禍之後自己都能活下來了，記憶力增長應該也是爸媽保佑了吧。

華星遙很簡單的就接受了自己貌似變聰明了的事實，然而還沒來得急高興，就被像是用巨石砸中腦子的疼痛代替了。

這也是華星遙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清醒的見識到自己發瘋。

“啊啊啊！”嘶啞的聲音從喉嚨發出，一瞬間，華星遙還茫然的看着電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是孟大民的動作卻很快，大喊一聲‘小嫻’，就扔下書跑到床邊按壓住華星遙想要扣臉的雙手。

華小嫻還濕着雙手就已經跑了進來，氣都沒喘一下快速壓在華星遙身上，讓華星遙不能大幅度的扭動。

而孟遷也沒有落後，華星遙劇烈的疼痛，可腦海卻詭異的一陣清明。就這樣看着孟遷最後一個衝進來，用被子蓋住華星遙的雙腿然後也壓了下來。

明明只是一個枯瘦如柴的女孩子，華星遙甚至都懷疑自己此刻的體重有沒有六十斤。可是現在三個人，卻還顯得有點壓制不住。

‘吼吼……嘶嘶……’華星遙詭異的清醒着，聽着自己喉嚨里發出的真真怪異的叫聲。

孟大民、華小嫻還有孟遷臉上很快就是滿臉的汗水。三個人都快要壓制不住的華星遙，整個身體甚至帶動着沉重的大床都開始抖動。

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不到兩分鐘，華星遙的身體就慢慢平靜了下來。

可是孟家三口，卻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了一樣，滿身的大汗。孟遷小心的放開華星遙的雙腿，快速衝到旁邊的桌子上拿過一雙厚厚的手套戴在華星遙手上。

五六月的北方，天氣沒有熱死人就已經不錯了。華星遙這間卧室里還裝着空調，可就算這樣戴着一雙棉手套也絕對不會舒服。

之前就是因為華星遙常年卧床，害怕她身上生出疥瘡，才在華星遙睡着的時候將這些東西取下來的。

而現在，為了華星遙不在瘋狂中抓傷她自己，也只能再次戴上了。

華小嫻眼睛裏的淚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華星遙身上，華星遙面無表情一臉茫然的躺在床上，可靈魂卻像是被燒着了一樣，生疼。

“這可憐的孩子。”

華小嫻等確定華星遙真的不會再掙扎了，才輕輕的說了一句，抹了抹眼淚回廚房做飯去了。

已經三年多了，有再多同情的話也早已經說光了。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不去做飯，現在又能怎麼樣呢？

華星遙就這樣清醒的看着自己的身體時不時的發瘋癲狂，也不得不開始思考一件大事兒——自己這時不時迴光返照？

雖然想法有點悲觀，但卻是不得不開始思考的事情。華星遙的意識總是能看到整個屋子，而認真的想想，躺在那裏的視線又怎麼可能看到整個屋子？

靈魂出竅什麼的，當初尚瑤挺喜歡看那些志怪小說的。

而讓華星遙不得不這樣思考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華星遙今天感覺特別好，居然能解開繩子慢慢坐起來了。

看看自己的手腕，一層皮包着的骨頭。看看自己的腿，放到床沿的時候居然還會晃動。

華星遙有點擔心，自己要是沒有外面一層皮的包裹，身上的骨頭會不會直接散件了。

可就是這樣的身體，華星遙居然站起來了！

華星遙慢慢的走着，輕輕的拂過整個屋子所有的佈置。心中對孟家人的感激，也越發的深切。

冥冥中就像是有個聲音再吶喊，告訴華星遙今天就是她在這裏的最後一天了。

屋子的角落裏有一個小書桌，書桌柜子裏面放着華星遙所有的東西。原來華家的房產證、車子還有存款。書桌上面，還放着華家的影集。華星遙爸媽的照片也在其中，但是為了避免刺激華星遙，放在照片可以看着華星遙而躺在床上的華星遙看不見的地方。

書桌打掃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華星遙慢慢的坐下來，摸着照片里的人想要笑卻笑不出來。

可能皮下的組織真的已經全部壞死了，華星遙想要牽動一下嘴角都做不到。

心裏那個危機的聲音越發的急切了，華星遙想了想，拿出一張紙寫了一份遺產，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留給孟遷。

不是華星遙不感激孟家父母，只是因為在這裏待的久了自然也看得出來，孟家父母對孟遷的疼愛，孟家的東西遲早都是孟遷的，也就不需要太多客氣了。

華星遙寫的認真，三四年躺着不動手指居然還能抓住筆還能寫字，更讓華星遙覺得現在自己是迴光返照了。

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好，又去外面拿了一個本來裝餅乾的鐵盒子裝好。等一切都弄完，華星遙身上的力氣也開始慢慢消退了。

看，果然是迴光返照吧。

‘轟’的一聲，樓下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孟家在五樓，華星遙都能感覺到整個房子晃動了一下。

還沒來得急回過神，外面就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和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鬧聲。

這個時間孟大民在上班，孟遷在上學。華小嫻為了照顧華星遙已經辭去了工作，但這個時間應該是去早市買菜了。

所以整個孟家，此刻就華星遙一個人。

華星遙撐着最後一點力氣，走到陽台的位置，也總算是看清楚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樓下二樓着火，一直沒被人發現。等火勢蔓延出來，貌似引爆了家裏的煤氣罐，所以才有了剛才的爆炸聲。

而這一下子，不受控制的火勢噴涌而出，華星遙待在五樓陽台都看得見整片二樓冒出來的火苗。

想來消防隊就算是用飛的飛過來，起碼也得幾分鐘。這幾分鐘之後，恐怕這棟六層建築的房子，都怕是要撐不住了。

華星遙感覺到身體裏的力氣流逝的更快了，想要開門逃跑的欲/望也就更小了。先不要說二樓整個都燒起來了，自己跑不掉。

就算二樓還能下去，自己也沒力氣跑啊。

華星遙就這麼坐着，感受着周圍越來越熱的空氣。沒幾分鐘，樓下的火勢已經竄到了三樓，點燃了四樓。

從陽台向下看，感覺自己就像是站在火焰之上。

‘嘀嘀嘀’響亮的汽笛聲，消防車也終於過來了。華星遙再向下看，居然還看見了提着菜籃子回來的華小嫻。

對於華小嫻因為出門買菜躲過這一劫，華星遙的心裏只有對上天的感激。如果華小嫻沒出門，華星遙是一點都不懷疑，華小嫻不會丟下自己。

到時候因為自己這個累贅，恐怕兩個人都跑不掉。

“星星！”

華星遙低頭看着華小嫻，五樓的高度卻一點都擋不住華星遙的目光。華星遙看着華小嫻先是一臉的茫然，然後是驚恐，菜籃子掉在了地上，然後華小嫻居然面對鋪天蓋地的火焰就要往回沖。

幸好已經趕到的消防人員動作快，才擋住了不怕死往回沖的華小嫻。

“星星，星星，我家孩子還在裏面啊，啊啊啊，讓我回去啊，我家孩子啊！”

華小嫻撕心裂肺的哭聲，就算隔着五樓華星遙也聽的清清楚楚。華星遙看着華小嫻被周圍反應過來的鄰居拖拽着向後拉，看着那個平日裏將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女人此刻被拽的毫無形象卻還奮不顧身的想向里跑。

華星遙向後挪了點，不想讓華小嫻看見自己。自己在睡夢中死去的猜想，總比華小嫻知道自己是清醒的面對這一切更好接受。

消防隊員的速度很快，強大的水柱向著整棟樓噴射。火焰已經到了五樓陽台，因為防護網的緣故，也沒辦法從陽台出去。

有不少人因為來不及逃脫跑到了樓頂，消防車架起了雲梯慢慢向上，準備接人。

路過五樓的時候，那個看見華星遙的消防隊員快速打着手勢，讓雲梯靠近。

誰都知道，華星遙是沒救了。可是那些救死的消防隊員，總還是想做最後的努力。

華星遙想了想，用旁邊東西將那個鐵盒子纏了幾圈。打開陽台的窗戶，任由火苗燒傷着胳膊。

“請把這個給502的孟遷，就說你們自己找到的，別說我醒着給你的。”穿着防火服的消防戰士還想想辦法弄斷護欄，可惜鋪天蓋地的火苗連他最後一點努力的機會都不給。

華星遙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鐵盒子扔給了對方，眼前，就被一片紅色的火焰遮住。